第49章 第49章

    从子胤手中抢过归还碗盘的任务,常久喝完药后便急匆匆往颜路屋中赶。

    却在站到门外时,踌躇了一瞬。

    常久深吸口气,敲了敲门。这种事,万一确实被发现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乖乖认错总好过等待对方上门问罪。

    怀着这样的念头,在听见门内颜路应许声后,常久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有了上回诡异的饭菜香,房间内淡淡的药草味更为明显,不浓厚,闻起来清透宁神,令人不由心神安定,当然,这也更加提醒了常久:人家是学医的学医的学医的......

    “二师公。”常久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低头道。

    颜路正在研读书卷,见她端着碗来,便问道:“喝过药了?”

    “是。”

    “如何?”

    “太苦了。”

    常久只顾闷着头作答,却听见颜路不禁笑起来的声音。她抬头,对上颜路含笑的温润眼眸:“是问你身体感觉如何了。”

    常久囧,道:“身体好多了,多谢二师公。”

    “嗯。”颜路点头,又吩咐道,“明后两日再服两回药,祛除体内寒气,便可无大碍。”

    常久再次心怀感激地谢过颜路,搁下碗盘之后,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屋中一时十分安静。

    颜路的房里摆放着许多书简,整齐排列满一面书架,就连桌上也摆着一叠竹简。与伏念的房内一样,真正的读书人,是和她这种半吊子完全不同的存在。

    常久知道颜路一贯好修养,对待学生亲切而宽容,可她也知道,亲切与偏护是两回事,她只曾看过他偏护张良,未曾见过他偏护其他人。

    见常久犹犹豫豫不走,颜路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二师公,您是如何知道我受了风寒?”常久最终问了出来。

    却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是子房告诉我的。”似乎看穿她内心的想法,颜路解释道。

    “三师公?”常久愣了一下。

    “他说你前一日染了风寒,精神不济,又害怕耽误课程故而未能及时就医。”

    张良这么说......一听就是鬼扯,她分明今日才患的感冒,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害怕耽误学业的人,只不过是习惯了小病全靠扛。

    然而,常久内心想道,却也多亏了张良。

    “所以二师公您,没有为我把过脉吗?”常久问道。

    颜路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却道:“若你希望诊脉,我也可替你......”

    “不用不用,”常久赶忙摆手,脑门滑下一滴汗,“不敢再烦劳二师公为我费心,我喝喝药应当就没事了,二师公不必挂心。”

    走出颜路房中时,常久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被发现,她想着,可真不容易。

    结论:以后一定要少生病。

    屋内,颜路重新执起桌上书卷,目光览过篆刻工整的文字。

    「子房,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日的对话犹在耳畔。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早就知晓,她是女子?”颜路侧过头看他。

    不言,便是默认。

    “为何?”

    “师兄难道因为她是女子,便会弃她于不顾么?”张良如此问道。

    “自然......不会。”

    可,小圣贤庄从未有过收女弟子的先例。

    “那么,其余的事情,师兄便无需担忧。”

    “你想要做什么?”颜路问道。

    “也许,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张良望着亭中绿绿涛涛,竹枝叶茂,“我只希望她能够有一处安身之地,不必再踏入外界的是非与争斗。”

    他原以为小圣贤庄能够带来这样的安宁,却未想到她竟为了这份安宁而付出。

    “每个人都有他在这里的理由,师兄只知子房来到小圣贤庄的理由,却不知子常来此的理由,”张良道,“不知这一切,是否出自她本意。”

    那些话,颜路第一次从张良口中听说。

    「同为无家可归之人,比起子房,她却是更加身不由己。」

    隔日常久又喝到一回颜路为她调配的汤药,并且这回竟然喝出了一丝甜味,再三品尝过后才明白,原来是其中加了蜜。

    常久不禁又感动又汗颜,决定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不要给那么细心的人添麻烦。

    这日上午放了课后,未等众人离开课室,便见一只构造奇怪的木鸟从窗户飞进来,悠悠荡荡,最后停在常久脚边。

    常久暴汗。

    “我说子常,你也太显摆了,知道你们两人恩爱,可你这样也未免太伤害周围人了。”子冉一脸深受打击的痛心模样。

    “傻瓜,似你这种连青梅竹马都没有的家伙,自然不懂见不到心上人的寂寞。”子胤笑道,又拍拍常久,“是吧子常?”

    是个锤子。常久呵呵两声,道:“一边去。”

    赶到庄门口,果不其然见到正在等待的灵玉,手里提着一只不知装着什么的木盒。

    “这是我跟丁掌柜学做的糕点,里面还有子房的一份,你一并交给他吧,”灵玉将食盒塞入常久怀里,目光越过常久瞥见门后偷瞄的几人,笑道,“这次做得多,你可以拿去与你的师兄弟同分。”

    做得多......常久顿觉不太好了。

    一回到庄内,常久便被众人围上。

    “子常,听说这次送的是糕点啊。”

    “子常,听那位姑娘说,好像还有我们的份。”

    常久盯着凑上来的一张张脸,道:“想吃啊,那就吃吧。”说着便干脆地揭开盒盖。

    别说,灵玉做的点心模样着实不错,单从外表看一定想象不到其中真正的味道。那是她和张良几次下来血淋淋的教训。

    子胤拿了一块莲蓉酥,放进嘴里之后面色一连变了几变,最终艰难地拍拍常久的肩,道:“子常,辛苦你了。”

    常久哈哈大笑。

    其实灵玉的手艺一直在进步,近两次所做的食物已经有模有样,味道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这般想着,常久又拿起一块芝麻卷。

    “子常,你竟然还能吃。”这是只吃了一口的子冉。

    “嗯,习惯就好。”常久点点头,淡定道。

    “你们在做什么?”

    又一名弟子经过,几个人连忙把他拉住:“来来子於,过来尝尝新鲜可口的莲蓉酥。”

    没瞧出几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子於愣了一愣,目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二师公,似乎注意到这边,颜路看着他们笑了笑。

    “我就不必吃了,”子於挠挠头,道,又望了眼二师公,“对了,不如我拿一点给二师公尝尝。”

    说着便端起盛着糕点的盘子朝颜路走去。

    剩下几人陡然惊恐起来。

    “等等不要啊——”

    桑海,儒家,仍旧一片安稳祥和。

    张良回到房中,发现桌上放着的食盒,揭开一看,不由心中好笑又叹息。

    远在临淄的朝堂之上,群臣于齐王面前纷纷议论向玄之死,秦公子扶苏会面齐王建,禀陈其事。

    “贵国大夫遭人刺杀之事扶苏亦有耳闻,不知大王可知,此事与赵国有关?”

    此言一出,朝臣皆惊,却不清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自向玄死后,齐国立即派人明里暗里探查真相,不料竟查出其生前与赵国相国郭开暗中往来的迹象,惊疑不定之时,不想被秦先一步挑明。

    齐王建眉头深皱,道:“扶苏公子怎知?”

    “此为向大夫与赵相郭开私通之信函,为秦国密卫所截获,齐王可一览。”

    内侍将信函呈于殿上。

    “秦国的手,伸得可真远呐。”一旁齐臣意有所指道。

    “赵国欲得到某样东西,故而令向玄前往小圣贤庄。”扶苏道,“大王若欲一探究竟,秦愿助一臂之力,以示与齐盟好之诚意。”

    “齐赵两国的事,还不需要秦国来操心。”又是方才那位臣子,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快之色。

    扶苏没有言语。齐王咳了咳,示意臣子不得无礼。

    “不知扶苏公子所言,欲如何相助?”

    “回齐王,秦无意干涉贵国朝政,只是,愿将一人借与齐国。”

    “哦?什么人?”

    “此人已在殿外等候。”

    “这、这是......”

    一人踏入殿中,白衣胸前墨色纹章,殿前不得佩剑,故而来者身上少了几分强悍凌厉,却仍旧依靠气场生生迫使朝臣让出一条道来。

    “在下盖聂,见过齐王。”

    分明是不偏不倚的眼神,反倒让周遭之人觉得已被他盯足了全身,擅动不得。独此一人,便能使人收起对秦之不敬。

    秦国的利器,剑圣盖聂。

    “原来是盖先生,久仰大名。”齐王称赞道,亦是微微心惊。

    “此番之事,除朝堂外,亦牵涉到江湖势力,盖先生出自江湖,解决江湖中的事,想必更胜旁人。”

    齐王点头思索,道:“扶苏公子所言有理。”

    “还有另外一人,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扶苏道。

    大概是小圣贤庄的日子过于安逸,导致常久对于这个动荡纷乱世界的警惕性直线下降。而或早或晚,总会有那么一天,她将再次看清眼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时局。

    提醒她,她还处在这个战祸纷乱,动荡不安的世界。

    小圣贤庄门口围了一批儒家弟子。

    “秦将为何出现在桑海城?”常久被人叫去门口时,正听见子恒这样问。

    两列人马径直排列于庄门前,张扬而霸道,如同马背上铁甲银枪之人,目光无视众人的傲慢。

    “无知小儿,难道竟未听说秦国长公子使齐的消息,我们将军一路护送公子前来,自然可出现在齐国。”

    马蹄落地,一声长嘶。

    蒙恬拽紧缰绳,视线掠过一众人,看见站在后面的常久。

    “常先生,请上马车。”

    无需向她解释任何事情,只要她坐上马车跟着走就足够了,至少在蒙恬看来是如此。

    “子常,你认识此人?”子胤拉住常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常久顿了顿,也不能说认不认识,只道:“我知道他是谁。”

    仰起头,望着根本没打算从马背上下来的人,常久道:“你等一会儿,我去收拾东西。”

    “路上所需物品马车上皆已备好,常先生,莫让公子久等。”

    “......”

    常久还未转身便停住脚步。她安静下来,侧过头望向两列队伍之间的马车,然后又看向蒙恬,点点头,没什么威慑力道:“我记住你了。”

    “常先生的大名,蒙恬早已熟记于心。”将领道。

    那一刻,常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去留,从来不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何时离开,何时留下,去往何处,去做些什么,从来不由她做主。

    每一次都太过匆忙,连打一声招呼的机会也不留。唯独这一点,她始终习惯不了。

    “子常,过会儿还要上课,你去哪里?”子胤皱着眉,仍想拉住她。

    “今后他再不必回来上课。”蒙恬朝子胤道,余光瞥见常久猛然抬起头的动作,神情纹丝不变,“还是常先生希望末将亲自与儒家交涉。”

    常久看着蒙恬,握紧手心,道:“关他们什么事。”

    “如常先生所言,确与他人无关,请常先生上马车。”

    最终,常久松开了紧握的手,慢慢朝马车走去。

    “子常!”身后子胤的喊声焦急担忧。

    “师公他们马上就到,子常......”子恒倒是更了解常久的心思,面上却也浮现出担忧之色。

    常久回过头,视线所及是小圣贤庄朱红庄重的大门。

    天下之大,本来无一是她的归处。

    无视蒙恬方才令人不安的话语,常久笑了笑,道:

    “无事,我去去就回。”

    秋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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