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追了我十日,该不会真的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打败我?”
男人被掐着脖子,挣扎扭动,说不出话来。
“你的眼神不错,可惜,还是太弱。”
手上用力,男人瞳孔逐渐失去焦距,最终,整个身体不再挣扎,从胜七手中掉落,宛若掉在地上的烂泥。
地面恢复寂静。
猛然之间,嘹亮的孩童的哭声自一片狼藉中响起,而后似乎立马被人捂住。
胜七投去目光,“是你。”
他记得那个女人。
常久掩着男孩嘴巴,看见胜七暗沉的目光,一瞬间,心里飞速闪过大片念头。
——逃,现在就逃。
——不,不可能逃得掉。
——动手的话,不一定没有机会。
——不,打不赢,完全没有胜算,耍阴招只会激怒他。
有什么能够打破局面的方式......常久眼光快速地往四周围转着。
她被人一只手从地上提了起来。大手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几乎带离地面。
她艰难地用脚尖站立着。
“你没有逃走,看来你并不是很聪明。”胜七道。
“已经很努力地逃了。”常久无奈道。
身旁男孩浑身一抽一抽地发抖,欲哭又畏惧高大的男人而不敢哭。
胜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连小孩子也要杀吧?”常久有点紧张。
“比起他的性命,你更应该担心自己的性命。”
常久仰头回视他,声调尽量显得平稳:“可上次是我赢了,我从你手中逃走了。”
“我也说过,不逃,就不会死。”
“......所以你只想要我一个人的命?”再也无法故作轻松,常久反而坦荡起来,“那你让他先离开。”
胜七沉默不言,也不动作,她便扭头朝男孩道:“乖,你先走。”
男孩站着不敢动,眼睛仍旧粘在胜七身上。
“走,没事。”感觉到手腕的力道增大,常久面色不变,继续道。
直到男孩的背影消失,常久才回过头,重新面对眼前危险的男人。
现在她马也丢了,可谓真正逃跑无望。
“你就一定要杀我?”常久最后问道。
“除非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胜七道。
她看着他的眼神,知道这一刻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他是强者世界里最强的那类剑士,永远只崇尚更强者。
她做不到,也永远无法让他心悦诚服。
但是,“你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什么赌?”
“赌我今日会不会死在你手上。”常久说道。
“你那么有自信能够杀了我,倘若今日我没有死在你手里,又或者,你不仅没有杀我,反而还出手救了我,”常久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仿佛在畅想什么美好的画面,“就算是你输,从今往后,你即便见到我也再不能对我出手。”
“若是你死了呢?”胜七不为所动道。
“死前我会告诉你,这世上比你更强的人是谁,以及,他在哪里。”
她看见胜七眼里出现一瞬间惊动,随即眸光愈发深沉。
“所以,要赌吗?”常久说着,察觉到他的思考,慢悠悠笑了,“放心,你不会总是输的。”
带着挑衅的话,总能够激起人的胜负欲。
在他眼里,她的任何花样都不会有作用。
“——好!”
话音刚落,胜七右手便握上了背后巨阙剑柄,哪知常久更快,另一只未被钳住的手伴着寒光微闪,瞬时便朝胜七身上刺去。
蒙恬给她的匕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派上用场。
距离太近,且她是往胜七抓她的那只手臂划去,躲不开,所以胜七会来擒她的手。
果然,下一秒她两只手均被制住。
常久几乎一刻也未犹豫,立马借力弓腰抬腿,往他上半身猛力踩踢过去。
如果她没看错,衣襟遮掩下的那个地方应该是——伤口。
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一阵烟尘起,细小的沙砾溅落在脸上。
常久脚步擦着地面倒退,险些没有站稳。
眼睛紧紧盯着几丈开外的胜七,强自定了定神。
如她预料,胜七甩开了她,因而她也成功摆脱了钳制。只不过,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接下去,就得看运气了。
胜七抽出巨阙,悍然慑人的气场蔓延开来,一次挥舞都彰显着绝对的力量。常久清楚地知道不能硬扛,故而只是左右跳跃着闪避。
沉重的巨剑在地面留下道道深刻的长痕。
“你只会躲吗?”
胜七隔着一段距离看常久,她显然有一击没能躲开,因此正喘着气,费力从地上爬起,嘴边蜿蜒而下一抹鲜红。
常久擦擦嘴角:“怎么会——你看你脚边。”
胜七低头,身下赫然一枚巴掌大小的方形黑盒,只见黑盒一动不动静卧,下一刻,无数银针骤然破空而来。
“咳、咳咳......”常久伏在地上,几步之外是她掉落的匕首。
身体沉重且疼痛,估摸着不大可能再站起来。
当然,也有例外。
视线内胜七仍然距离她数丈之远,不过很快他就会走到她跟前去了。因为他赢了。
“你不该去捡那把匕首,”胜七道,他跟她说话时总像在陈述着什么事实,出于自信,出于对她的漠视,“你根本无法伤到我。”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暗器伤不了他,至多牵制住他一时半刻,她需要的不过是那一时半刻。
常久强支起身,开口道:“我确实胜不过你。”
胜不过,但也绝不可以败给他。
“遵守约定,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事......”常久话语未完,顷刻间,地上匕首倏然消失,银光于她眼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削铁如泥的刀刃架在了常久脖颈处。
“不想她死就别动。”
近在咫尺的男人模样不比常久好到哪儿去,反而由于之前被胜七砍伤,胸前衣襟还浸透着血,无怪胜七认为他死了。
听得出来,男人声音依旧十分虚弱,然而挟持一个她尚且足够。
常久又咳嗽起来,口中再次涌起腥甜味。
胜七仍旧盯着常久,好似在辨别目前的状况是不是她在作怪。但常久面色发白,连抬手的力气也失去,俨然不像有假。
“我大可先杀了你,再杀了她。”胜七幽黑目光移向男人,既说给对方听,也说给常久听。
“对啊。”常久附和道,侧头望向突然冒出来的、一脸紧绷的男人。
男人冷笑:“我知道你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消息,所以你不会让她死,真正该死的是你,胜七,我一定会叫你下地狱。”
咬牙切齿,带着恨意的语气,是常久所不能理解的感情。
也许是胜七的仇家,常久想。
但这吓不到胜七,他最不缺的便是仇家。
常久闭了闭眼,压下口中腥甜,朝挟持她的男人道:“你错了,他一点也不顾惜我的命,他只想亲手杀了我。”
她的话并没有使贴在颈侧的匕首产生偏倚。
“咱们俩今日都会死在这儿,你清楚这一点,”常久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怎样做能够使他不痛快吗?”
“......”
“你可以先杀了我。”常久道,“在他之前。这样他就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她感到一股森然的、可怖的杀意,自对面传来。如果她再说下去,就真正无法挽回地激怒某个人了。
“你真的想死?”男人有轻微的迟疑。
常久目光悄无声息地移动,迎上胜七紧逼的视线,那一刻,他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狡黠的,胜券在握的笑意。
“只要不是死在他手中。”
「你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赌我今日会不会死在你手上。」
——一切都在她预谋之内!
她不是为了捡起那只匕首,而是为了让躺在地上的男人能够拿到匕首。她一开始就发现他没死。
她也不是为了伺机逃跑而拉开距离,那只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
不,他不相信她为了赢可以去死。
胜七捏着剑,克制自己不动,静看眼前的变化,却不可抑制地愤怒。
为什么不呢。反正她终归是死,不是死在男人手中,就是死在他手中,如她所言,于她没什么差别。
除了他们之间的那个赌。
常久攥住男人的手臂,细长脖颈被缓慢割开一道红线,血珠自那道红线里流出。
她死在其他人手中,便是他输。
他把碍眼的男人劈成两段,便算在其他人手中救了她,仍旧是他输。
当她开口同他打下那个赌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想到了这一切。
你的傲慢,自负,目中无人,是你的死敌。
脖颈上的刺痛只在一刹那,随之而来的是强劲而锋利的剑风,常久无法避免地被跟着扫了出去,后背撞上粗壮的树干,而后摔趴在地。
厚重的巨阙擦过她的肩臂,贯穿男人的胸膛,将后者钉死在树干之上。
常久试着抬眼,却发现自己连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到,只能听着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震动着她的鼓膜。
高大的黑影覆盖住她的脊背,模糊间,她听见浑厚低沉的声音:
“你赢了。”
她被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再次恢复意识时,常久发现自己正被扛在某人肩上。
她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宽阔的肩膀随着走路的动作高低起伏,稳定......但不舒服。
吸了口气,稍稍直起身,她道:“能不能换个姿势?”
身下的人无动于衷。
“这样硌着我想吐,真的。”常久诚恳道。
于是她成功地达到了目的,坐在了胜七的手臂上。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官道,然而此时行人寥寥,举目望去只有他二人的身影,常久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方向,万一我不是去桑海呢?”她问。
身体并非已经不疼,只不过疼痛中带上了几分麻木,如果她再多睡两个时辰想必能恢复得更好一点。
“这条官道只通往一个地方,就是桑海城。”胜七目视前方,黝黑面容看不出情绪。
这样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你的马在混乱中丢失,依你的伤势,走不到桑海。”片刻后,他又补充道。
常久“噗”地一声笑出来:“果然你也认为你该对我负责。”
......胜七又不鸟她了。
笑罢,常久忽然惊觉:不对啊,他知道那是她的马,那他岂非一开始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还以为没被他注意到。
常久一时有些愣怔,视线往低处胜七的胸膛望去。
粗布麻衣掩盖下的健硕身体,隐约看得见里面浸血的绷带,多半是被用刑的结果。
他便是带着这样的伤,一路杀掉追他而来的人,一路向前。
视线上移,线条粗犷的面部,距离她上次遇见他,又多了一处刺字。
默默望了半晌,常久说道:“还是涂点药比较好。”
他知道她在盯着他的脸。
“涂点药痊愈得快些,伤口感染了就不好了。”常久良心发现一般,全然忘记方才是谁还想踢胜七伤口来着。
但是胜七不搭理她,她也就自顾自地说着,如同曾经他二人的相处模式。
“以后打架还是不要硬刚,遇上我这样的对手不就容易吃亏么。”常久由衷道。
意料之外地,她却听见胜七的回答:“曾经有一个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哦?”常久自然接道,“那你怎么不听他的?”
你怎么不听他的。
「你力量太重,攻势太强,平时虽为优点,然遇上心思机敏诡秘之人,却难防暗算。」
「有兄弟在,何足为惧。」
“他已经死了。”
“......”感觉到压抑的沉寂,常久沉默一阵,仰头望向悠悠白空,轻声道,“也不一定就死了。”
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胜七未再言语。
常久也未再言语。
那是他的道路,他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挑战强者,亦或寻找兄弟,都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
她说或者不说,他都会往前走。
原本丢失了马匹,常久应当绝对地迟到,然而胜七再次用事实证明了他非凡的体力与耐力,以及抄小路走捷径的无穷潜力。
不得不说,胜七方向感比她强太多,常久时常感慨世界上的路怎么会有这么多条。
结果,虽然未能按照预期在第三日的正午抵达桑海,却也在当日乌金西坠,薄夜渐渐笼盖之时摸着了城门的边。
常久在桑海城外一段距离处下了地。
身体疼痛感渐消,取而代之的是全身麻木。她在林边随手捡了根木棍充当拐杖,支着身子同胜七作别。
既然胜七并不入城,那么便没有必要去冒被人认出来的风险。毕竟官府仍在对他进行通缉。
“你答应的,再见面不是敌人,不能动手。要守承诺。”生怕胜七忘记,临别前常久又提醒一遍。
胜七背向她,没有回头。“我会记住每一个胜过我的人,你是其中之一。”
他会记住每一个胜过他的人,直到他将他们击败的那天。
而他承诺今后再不对她出手,所以他永远没有机会击败她。
换言之,他将要永远记住她。
常久对此并不知情,她只看着胜七背负巨剑毫不留恋地离开,于是她摸摸鼻子,转身一步一颤地往桑海城迈去。
两个人背对背,走向不同的方向。
桑海城繁华热闹,初入夜晚仍旧街市通明,不少白日里不出来的摊贩也趁着夜晚做起了小本买卖。
因而常久愈靠近城门口,愈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只不过,她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二师公?”
常久慢腾腾地走近,方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你怎么在这里?”
灯火映照中伫立的身影,称着丰纤合度的淡雅儒衫,与那双温煦眼眸里映出的一身狼狈挂彩的常久,形成了鲜明对比。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