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因她的话而恼怒,韩信面容平静道:“你还有价值,不该死在这里。”
“死了又如何?”常久不由讽刺,这世上有何人是不能死的,她仰头直视韩信,“秦军攻城,早有预谋,你身在此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
看见他的一瞬间,常久便联想到了,若他确为秦国埋藏的眼线,那么出现于城中也就顺理成章。
“你想要追寻的问题,不该由我来解答,倘若你活着回去,自然会得到答案。”韩信道,“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既然选择帮助一些人,自然便有另一些人成为你的敌人。”
常久怔住,不解他的意思。
“上次我说的话,你似乎并未在意。”韩信道。
上次的话......
「提醒你的上级,注意身边之人。」常久回忆起来。
一道身影在她脑海中倏地闪过。她突然领悟,他是在提醒她。
“......为何告诉我?”纵使明白,常久仍不由怀疑,“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就像上次那样,他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告知她。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毕竟这世上的事,只有活人才能去做。”
留下一句讳莫难懂的话,眼见常久思索起来,韩信站起了身。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剩下的事,不由我管。”
“等等,”见他欲走,常久匆忙将他叫住,她脑中思绪混乱,却仍费力抽出一丝线索,“秦军是谁领兵?”
韩信侧目望了眼愈烧愈近的烟雾,在那烽烟背后,骑兵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过来。
“一夜之内,连攻三城,如此果断迅猛的攻势,秦国唯有一人能够做到,”韩信念出那个名字,“——王翦。”
明明是陈述的语调,常久却听出其间一丝差别,仿佛谈及战局时,面前人的眼中多了某样认真。
常久霍然想起,未来的韩信,同样也是在战场上,建功立名。
他看待王翦,又是以怎样的眼光。
“丑时了,”韩信道,“这里大概是最后一座城。不出意外,秦军将停在这里。”
闻言,常久心中蓦地一动。
“你是不是......”再欲张口问什么,忽见近在咫尺的人影消失不见,雪白剑光刹那晃过她双眼。
韩信于顷刻间退开她十步之外,距离她半寸的地面上赫然多了柄斜|插的长剑。
“......”
韩信站定,掠过地上隐隐翁鸣的长剑,朝一侧看去。
他淡淡开口:“御剑术。”
“小聂?”常久惊讶望去,却见盖聂自檐角跃下,披肩落满她视线,覆盖住挡于她身前的脊背。
方才那一剑,显然是朝韩信而去。
又或者,从结果上看,是为了隔开韩信与她的距离。
“剑离手,”韩信道,“对于剑客,并非明智的举动。”
注视向盖聂,又似不经意越过他看向趴在地上的常久,古井无波的眼眸含了丝审视,“剑圣,也会心慌么。”
盖聂未答,却道:“阁下的剑,亦未在手。”
两相对峙,二人均未握剑。
常久忙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拂去一身碎屑,道:“小聂,他不是敌人。”
她又望向火光照耀中的韩信,仿佛向他确认一般,“我们并非敌人,对么?”
“或许吧。”沉默片刻,韩信道。
“为什么是或许?”常久不依不饶。
“每个人只会相信他所看见的事实,这样的‘事实’,永远只是事实的一部分。”
这般不含情感的话语,反倒让常久更加确信,她猜到了他的‘一部分’身份。
这回,常久没再阻拦他的离开。
只是在他转身而去的一刻,不知是对面前这个人的感触,还是对历史上那个“国士无双”之人所怀有的复杂感想,常久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韩信脚步略停,目光朝她侧来:“你很希望再见到我么。”
不。就历史的轨迹而言,她不希望见到未来的他,无论以任何立场。
看出她的犹豫,韩信收回目光:“那么,我们不会再见。”
一瞬间,常久像被什么捏紧了心脏,疼痛猛烈袭来。
这句耳熟的话,她也曾对谁说过。
「我们还会再见,先生。」
「不,我们不会再见了。」
可万事从不依照人的意志前进,她什么也未做,只是看着那些人死去。
直至手腕传来温热触感,盖聂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小久。”
常久方才猛地惊动。
她抬头,发觉后者握住她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使人安心的力量。
苍白面色稍稍减缓,常久找回冷静,迎上盖聂的视线:“适才那人......应当效命于秦。”
“这只是我的猜测,其余尚无法深究。”也许更不适合再深究,如果那人确如她记忆中的身份。
......影密卫。
安适过头,她竟然忘了,直接接受秦王调遣的这支部队。倘若此次攻赵的时机乃秦王嬴政亲自定夺,则影密卫事先派人潜伏实可保证万无一失。
秦为侵吞赵国,步步为营,此时此刻已如探囊取物,只差最后一击。
一旦完成任务,影密卫便不会再出现于人前,他们短暂的交集也将告终,所以韩信才对她道,“我们不会再见”。
盖聂颔首:“他身上并无杀气,这一点亦可感觉到。”
“是吗,可刚才你的剑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常久忽而盯着他,探究眼神里带了点玩笑意味。
不料,却见盖聂陷入了停顿,短暂寂静后,他道:“适才,你倒在他身前。我......很抱歉。”
“......”
抱歉什么。抱歉冲动出手,还是抱歉未能保护她,使她身处危险之中。
常久抿唇,努力抹去心中升起的热度。
寒月冷风如刀,纵使大火烧得连绵不绝,亦未在人身上增添多少温度,然而盖聂的一句话,就能让她觉得温暖。
她也并非孤独一人。
“对了,邹闻怎么样了?”常久突然问道。
盖聂能分出身来找她,说明问道阁的事已解决得差不多。
“流沙出现后,士兵溃退迅速,席间宾客大多逃散,邹闻未逃,落入流沙手里。”
听见这点,常久难得地在心中替邹闻默哀一秒。
两人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郭开背叛了赵国,”常久边跑边道,“眼下秦军正在攻城,这件事赵国除郭开外恐怕无人知情,是他暗中与秦密谋,将城内消息告知于秦。”
她将自己的推断尽数道与盖聂。
街上流散着惊慌失措的百姓,惊嚷哭泣声不绝于耳,同时充斥于耳畔愈来愈沉的怪异震响,几乎将他们的对话淹没。
“这个声音是......?”
常久停下脚步。
地面在颤动,犹如地震般,巨大而熟悉的威力令她感到不妙。
道路尽头,漆黑的庞然大物逐渐显露形状,四肢宛若猛兽健壮强劲,然躯壳之高却非任何猛兽可以匹及。
“怪物、怪物啊——”百姓纷纷惊惶逃窜。
“机关兽?!”
常久脱口而出,望着直冲而来的猛兽。而且这个形态,毫无疑问是公输家族的霸道机关术。
亲眼看着公输家制造的机关投入战场,和耳闻的感受完全不一样,隐约可见被它踩在脚底的士卒,像是蝼蚁轻易失去生命。
人群四散逃开。盖聂面色一沉,带着常久几个起落,立在一旁屋脊之上。
“那是公输仇的破土三郎。”常久站稳道。
“破土三郎?”盖聂道。
“没错,原本用来钻地的巨型机关兽。”常久目光紧紧追随那个移动的巨兽,她依稀记得,当初她在公输家见到的那只还不似这般威力惊人。
联想起之前城门方向传来的轰鸣,一条线倏地在常久脑中贯穿。
“不......”寒意缓缓自她内心升起,“公输家可能已经研制出了攻城用的机关兽,没猜错的话,就是眼前这只。”
是啊,像公输仇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在她此前谈及古人所造攻城机关时竟波澜未惊,也不曾有艳羡好奇之色。
大概是他深信,未来他自己亦将造出同样威力的攻城机关,故而,他从未着眼过去。
秦国得一公输家,何其幸运。
可作为敌人,又何等可怖。
机关兽所过之处,无人堪挡。
猛然间,常久被一道身影吸引。
“那个孩子!”
机关兽刚刚过去的地方,民众早已奔逃无踪,空旷街道上竟还留下一个幼童,孤零零不知方向地徘徊啼哭。
太危险了。
无需她多言,身旁同时望见的盖聂已然纵身跃去,将孩童从路中央揽起。
常久亦跳下房屋,与归来的盖聂一并站在道旁檐角的阴影里。
这附近已经没有了人,他们须得尽快赶往会合地点。虽然,常久望了望天空盘旋的机关鸟,不知还能否走得了。
突然间,只听背后传来陌生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常久回头,心里一咯噔。身披赵国甲胄的士卒手执长戟正对他二人。
见是两个大人带着小孩,对方反倒先放下了武器。似舒了口气,士卒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常久微怔。这个人,是没认出他们么.....
与盖聂默契地没有开口,常久乖乖站在原地。
“这里太危险了,”士卒朝街道一侧挥了挥手,似乎在唤来他的同伴,随后略带急切地冲他二人道,“你们赶快离——”
未尽的话语,吞没在呜咽的风中。
箭矢插|入喉管之声清晰可闻,眼前身影顷刻毙命倒地。常久蓦地呆住。
远处马蹄奔腾,疾驰而来的军队袭着涛涛声势,从她身前呼啸擦过。为首一人目光微斜,于刹那间俯掠过她。
马背上,那双鹰目与常久一瞬相接,仿佛将欲穿透她骨髓。
审视、警惕的,侵略性的眼神。
沙场上将的眼神。
随后,猎猎飞舞的黑龙旗帜映入常久眼中。
“哇——”受到惊吓,女童啼哭声愈显嘹亮。
寻着哭声找来的双亲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向盖聂与常久感激道谢后带着孩子匆匆离开。
未再关注离去的三人,常久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投向不远处停下的军队。
数十名赵国士卒被包围其间。
方才为首的男人骑在战马上,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拉住缰绳,声如洪钟:“你们的将领已亡,现在投降,你们还有一条生路。”
马声嘶鸣,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被围困的士卒彼此相顾,接着,所有人冲向尖利的矛戟。
“为——赵国尽忠!”
“喝啊啊啊!!”
血肉之躯划开的声音,遥远而又真切。
常久嘴唇颤动,无法移开目光。
那情境并非她第一次见,却犹胜初见。
心脏剧烈跳动,不受控制。
“奉劝你,不要做傻事。”
她身后响起妩媚而薄凉的嗓音,常久转头,见一袭红裳的赤练缓慢踏来,她的背后,机关无双安静站立。
盖聂视线无声上移,看见肩羽飘舞的白凤。
黑暗遮盖的阴影中,鲨齿露出一丝锋芒。
“......”常久定了定神,道:“.....不会的。”
她怎么会。她连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如此,她又在难过什么。
回首城中,一路奔来的地方,已然尸骸满地。
士兵至死守卫的国家,只是高位者轻易出卖的东西。她知道,因而她尤愤。
那么多的鲜血浇洒,也挽不回这国家。被肆意践踏的,又何止是土地。
士卒不断倒下,百姓从来枉死。
「你不觉得残忍么?」
是谁在她耳边轻道。
「这只是一个过程。」紫衣女子面容淡然。
「看来我和你,有不同的选择。」
鲜血浸染视线。
「看来你仍不明白,你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他们会死,你也会死。从一开始,这便是不可更改的宿命。」
她错了。
她以为可以对抗郭开,可她并没有做到,她以为可以帮助身边的人,可灾祸从未停止发生。
历史自有万钧之力,拂开千万人的意志,让该发生的事情一一发生。
一只谍翅鸟落在白凤指尖。
“阁顶已被秦军占据,想要登上楼阁,至少需要将里面的秦军全部清除。”白凤姿态从容回报着情形,似乎并不为此而紧张。
略显玩味的语气引起盖聂微微蹙眉。他目光稍沉,没有说话。
“这下该怎么办?......卫庄大人。”赤练回头望向沉默伫立的身影。即便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也未曾真正感到慌乱失措,仅仅是由于对一个人的信任。
“任何阻挡流沙去路的人,都只有一个结果。”卫庄抬眸,神情自始至终冷漠镇定。
“小庄......”
话甫一开口便被截断。
“怎么,换作秦军便使你感到为难了,”卫庄斜睨他道,仿佛知晓对方要说什么,“莫非你以为,仅凭短暂的合作关系,流沙便永远不会对秦国出手?”
“......小庄,这件事或许还有其他办法。”盖聂道。
“我可以......”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有办法出去,”带着些许僵硬,常久直起身,声音轻渺。
她望向卫庄,像是游离在在状态之外,却又从眼里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能不能,等一等?”
气氛沉寂下来。
常久看着卫庄,等他的答案。
「......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会带你们出城。如果,你相信她。」
良久,卫庄阖上眼眸。
“只有一次机会。”
远方,激昂战鼓擂动,声声呐喊传至耳畔,仓皇之中有人决意赴死,金戈争鸣,又将带走消逝的魂魄。
援玉枹兮击鸣鼓。
严杀尽兮弃原野。
而这一切终将消弭。
*
东方浮起大白。
耀目的初晨阳光照射在成堆尸首之上,浸透甲衣的血已然凉尽,无法再增添任何温度。战场上,士兵正井然有序地清点伤亡人数。
城门口,高高悬起的黑龙旗帜让所有城中百姓抬头便能望见。
“将军,人已带到。”前来的士卒抱拳行礼道。
“嗯。”将军点头,视线落往后方的一行人。
“盖先生,”他笑道,“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原来果真是盖先生。”
盖聂神态沉稳,略施一礼道:“王将军。”
“盖先生怎会出现在此?”王翦接着道,“莫非是奉了王上之命?”
“其间缘由恕难相告,请将军勿怪。”盖聂道。
“哈哈,”王翦倒也不介意,只道,“先生为王上劳事,末将何怪之有,那便烦请先生回秦以后向王上直接禀陈。”
他收了笑,随后又看向侧旁的常久。“这位是......?”
借着对方与盖聂谈话的时机,常久同样打量着这位已至中年而仍形貌奕奕的将军。她一句未言,仅上前半步,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物件恭敬递了过去。
交出手去的一刻,常久忽然愣了愣。
她想起张良的话:也许结局并不是她想看见的样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
常久垂下眼眸。
王翦略微疑惑地接过她递来之物,看了一看,而后神色微变,再注视向常久时,肃然道:“原来是扶苏公子的人。末将失礼。”
常久未曾想过会这样用上扶苏给的信物,故而她依旧不知该说什么。
“那么,请问阁下身后这些人是?”
“他们是我的朋友。”常久道,顿了顿,“流沙。”
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王翦神情乍怔,可望之常久面目坦然,不似有所隐瞒的样子。
“......既是如此,末将亦不便多问,但此间发生的事,还请阁下回到秦国后仔细向扶苏公子禀明。”斟酌少许,王翦道。
常久点头:“当然。”
周遭士兵窃窃私语,视线纷纷聚集于高大的机关无双身上。
王翦亦有所疑,目光沉默询问。
“这个,是送给秦军的礼物。”赤练勾唇。
机关无双放下肩上被绳索牢牢捆住的人,该者面貌终于显露于众人眼前。
王翦面无表情:“这是何意?”
“说了,是赠给秦军的礼物。”赤练眼角媚意流淌,引得周围士兵情不自禁朝她注目,“虽然对于我们无用,想必秦国能从这个人身上获得更多的情报。”
“哦?”
王翦望向白发苍苍的老人,露出常久曾见过的审视冰冷的眼神。
一夜之间,邹闻仿佛衰老了十载,散乱白发垂落额前,不复饱学之士的儒雅,他双手被缚身后,脊背因长久弯曲而迟滞佝偻。
如此姿态暴露于敌军眼下,亦未曾在他脸上找到多少恐慌,他只是摇晃了几步,而后站稳。
“赵国左师邹闻,幸会。”王翦道,“昔年你也曾造访秦国,我记得你。”
邹闻恍若未觉,于众人注视中蹒跚转身,望了一眼破败的城门。
像是望着而今而后已定的败局,无数生命在此告终。
他们终究是失败了。
邹闻自喉间发出苍凉的笑。“......国之不存,人何以生......”他嗓音沙哑。
突然间,他嘴唇紧闭,身体颤了颤。
“将军!”立即有士卒上前,托住邹闻倒下的身子,查看过后回禀道,“他口中含了毒,已服毒自尽了!”
宁肯一死,亦不为俘。
王翦望着倒在地上已无声息的人,神色漠然。
“真可惜。”半晌,赤练瞧着邹闻尸首还道。
常久站在原地,望着眼前一幕,久久无法回神。
“此人身份特殊,将他头颅斩下,随收缴的兵器一并带回营中。”王翦吩咐道,随即上马,调转马头而去。
“是。”
仿佛对面前发生的事兴致寥寥,卫庄未发一言,冷淡转身。
发觉他欲离开,常久下意识喊道:“卫庄兄。”
步伐停下,身影却未回头。
“......”
没有后续话语。
片刻后,那道身影继续向前走去。
跟在卫庄身后,赤练回眸望了眼站在那里的常久,眼底似有情绪一瞬而过,然又微不足道。
“同样的事总在不断重复,见到的多了,自然便会麻木。自己的生命倘若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只能任由他人摆布。说到底,这本就是生存的规则。”
“你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地多。”白凤道。
“你什么意思?”赤练瞪视他道。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白凤口吻悠然,眼光蔑视地看向她,“你真的认为,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
怒火在赤练眸里浮现,旋即,她却又笑了,“你今天的话,似乎也不少。”
扫了眼她得逞的笑容,白凤淡淡地,讽刺地勾了勾唇,而后一跃消失。
「我想让她看看,秦军践踏过的土地。」
卫庄走在前面,沙场残留的气味依旧充斥鼻息。
「为了一个她,你倒还真是煞费苦心。」不知是不是讥讽,他朝对方面庞看去,「以前的子房,恐怕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半晌,张良道,「......人都会变的。」
「所以,你答应么?」张良问他。
「你想让流沙欠她一份人情。」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对方的意图。
而那人并不会因此受到损害。
「名为帮我,实则帮她。」
张良并未对此否认。
「也许她终不会如我所愿......到那时,无论她身在何处,我希望流沙不会成为她的敌人。」
他们心中所剩无几的那份净土,到底为谁保留。
所谓的信念,又能够在这样的世间留存多久。
记忆中,那个人曾玩笑道,卫庄兄看似潇洒,实际却是执着的人。
所以,我去了秦国以后,便请卫庄兄勿再执着于我。
他那时如何回答。
「走了便别再回来。」而后先转过了身,提剑离去。
即便是重视过生命的人,也绝不会说出口。
所以这一回,他依旧道:「那要看,她有没有那样的价值。」
强者并不需要掩饰意图,他从来也未掩饰过自己的野心与目标。
只有弱点才需要掩饰。
*
公元前228年初,王翦率上地兵,杨端和率河内兵,分由南北夹击邯郸。彼时赵国已失大将军李牧,而司马尚被罢、颜聚等人惧逃更使得赵国军心溃散。
赵国灭亡只成了时间问题。
同一时刻,常久与盖聂随着部分传报消息的士兵返回了秦国。
入了城关后,按例先往将军府处见过长公子,随后再遵照需要一一做详细禀报。
由于事先去了信,下马时,扶苏已在门前等候。
“诸位奔波劳累,辛苦了。”扶苏道,随后朝盖聂说道,“盖先生,你也辛苦了。”
“公子体恤,在下未曾辛劳,不敢言‘辛苦’二字。”盖聂道。
扶苏笑笑,“盖先生请入宫面见父王吧。诸位将士亦先稍作休息,等待之后通传。”
“谢公子体恤。”众人齐道。
常久立在众人背后,直至遮挡住她视线的人走光,扶苏的面容才在她眼前展露出来。
“公子。”常久低头作揖。
“嗯。”面前声音听来宽和,又极有耐心地等待半晌,却不见常久再说什么。
她仍低着脑袋,模样未有平时的生气,像带着一些失落。
据闻,她是从两军交战的城邑回来。
“去休息吧。”于是扶苏道。
常久抬起头。
“即便有事禀报,也不急于一时。”他如此宽慰道。
常久眼睛轻眨,一颗泪滴蓦地滑落脸颊。
“公子殿下......”她开口,喉咙发出混含的声音。
扶苏愣住。
“公子殿下,您为何......要留我在身边?”
她问道。
她无法明白。
见到无数人死去时,她没有哭,邹闻死时,司马渠死时,她亦未曾哭,尸首成山,满目疮痍,她始终不曾哭过,然而此时此刻,仅仅面对着扶苏,她却终于掉下泪来。
无数逝去之人的面庞在她眼前闪过,有她熟悉的,也有许多令她陌生的。
唯一相同的是,那些生命皆不再来。
未来某时某刻,面前这个人的生命也会消逝。
“我什么......也不能为您做......”常久道,“您留我在身边......有什么用呢?”
她迷茫的神情落入扶苏眼中,让他不自觉想要抬手,俄而,却又抑制了这样的举动。
背在身后的手逐渐收拢,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又像放弃了什么难言的坚持,他缓缓阖了阖眸,道:“我从未期望,你为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在身边,只是希望,身边有你。”
是么。
常久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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