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久被叫去了秦宫,原因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当她听说自己被秦王嬴政召见的时候,她先是整个人呆了一刻,接着条件反射地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近日来的所作所为,确定她没干任何不妥的事。
嬴政不该认识她。
常久自然不知,在她缩于公输家后山捣鼓机关术的时候,有人将她的个人信息打包上呈给了秦王。
上呈的结果是,她十分荣幸地见到了嬴政本人。
......
“此人幼年父母皆亡,拜于公输家族门下后,便一直研习机关术,从表现来看,在诸生中确属优异,掌门人公输仇对她评价亦颇高。”
黑甲遮面的男子恭谨回禀道。
“还有一点......”语意略带迟疑。
“说。”
“此人似乎与扶苏公子有些关系。”
“扶苏?”
“是。此人早年就学于公输家,后离开过一段时间,前不久才又跟随扶苏公子回到秦国,据闻她留在秦国的目的,也是为了扶苏公子。”
......
那日上午常久正在屋里翻阅卷宗,听说门口有人找,出去才发现是一位宦官模样的人站在车驾旁等她。
“王上想要见一见常姑娘,还请姑娘移步宫中一叙。”
不提前知会,上来便将人带走,某种程度上这还真是熟悉的配方。
“如果我问王上为何要见我,你会告诉我吗?”这是试图挣扎的常久。
“姑娘说笑了,王上的心思,奴才怎敢随意猜测,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
她没有任何准备,也许这便是秦王想要的。
常久带着茫然的心绪抵达秦王宫。
......接着就在殿门外站了一炷香时间。原因是嬴政在里面批阅公文,不方便此时打扰。
到底是谁要见谁啊。常久望着头顶刺眼的日光,乖乖地闭嘴等候。
殿内,淡淡熏烟缭绕,宦者等待嬴政将手边最后一份卷牍批完,适时道:“王上,人已在殿外等候。”
闻言,嬴政笔尖稍顿,他放下笔,道:“让她进来。”
常久被传唤入殿。
走进门,在这间相当于秦王书房的宫殿中央站定,常久恭恭敬敬行礼:“民女常久,见过王上。”
“免礼。”
沉厚嗓音夹杂着威严自殿上传来,那人俯视着她,旒冕遮过他的眉眼,令人看不真切。
“你可知,寡人为何召你前来。”常久听见嬴政问。
“回王上,民女不知。”
抬首,落落坦荡的眼神里并无撒谎痕迹,嬴政将她端看片刻,敛起目来。
“你是公输家的学生,不必如此自称。”
常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是让她不必自称民女。
“是,”常久躬身,随即改了称呼,“学生多谢王上。”
“寡人听闻,公输家族鲜少招用女子,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外族女子。”
呃......常久道:“学生有幸,遇见不拘一格愿收容我的老师。”
她平生第一次夸公输仇,居然是在嬴政面前。当然,夸的时候她自动忽略了公输仇最初发现她女子身份时宛若吃屎的表情。
嬴政却并不相信她的话。
“是么,可寡人还听闻,你离开了公输家,又为了一个人回来。”
“......”
常久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被召见了。
这分明是被请喝茶的节奏。
她不由作一深揖,叹道:“王上高看我了,无论离开或回来,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哦?”嬴政眼光稍凝,蕴含探究落在她身上,“此言何意。”
“无论我去到哪里,皆只遵循我自己的意志,只做我愿意做的事。既是自己甘愿,又何谈为了别人。”
宫殿内有顷刻的肃穆。
在这安静的殿中,常久与嬴政距离仅十数步之遥,故而她能清晰地听到,那位未来威震宇内的始皇帝、此刻秦国的君王在短暂静默过后,似笑了一声。
这笑声说不上对她回答的满意或是不满意,只是自胸腔内发出的震动。
嬴政忽然问她道:“在你看来,寡人的这位长子如何。”
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这么快的常久:“公子......很好啊。”
“好?好在哪里?”
常久想了想,道:“才能出众,礼贤下士,勤勉谦虚,不骄不躁。”
“如此说来,他就没有任何的缺点吗?”
“也许,一项优点同时便也是缺点。若是这样的一位普通人,定会广受尊崇爱戴,但若要成为......”
储君。
常久止住话语,“......作为公子,只如此却是不够的。”
她不清楚嬴政想要听什么,只能凭自己的想法去讲。
“但公子有一点好,”她迎上嬴政的目光,“公子不仅心念秦国,且还心怀天下苍生。”
「在王上的心里,除了秦国百姓,是否也有天下苍生?」那女子问他。
嬴政动作停了一息,什么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望着立于面前的常久,心知她在说什么,半晌,习惯按于剑柄上的右手缓缓放了开,他道:“这便是你的想法?”
“是。”
嬴政没有再言,他踱着步,俄而又开口:“你在他身边,往后,多提点他。”
这句话......常久诧异,不可思议地望着嬴政。
“回王上,我只擅长机关术,其他方面的事不是很懂。”
瞥向她惶恐推托的样子,嬴政语气闲淡道:“寡人还以为,你很在意寡人的这位长子。”
常久囧,还真是把她调查得彻底。她俯首解释:“回王上,我的确在意公子,可也的确对许多事情并不熟悉,倘使不懂装懂,指手画脚,只怕反而会为公子帮了倒忙,学生以为,尽我专长,不遗余力,才是真正地帮助公子。”
“学生承诺王上,如若公子需要我,我自会尽我所能。”
她不敢在嬴政面前撒谎,因为嬴政必然一眼识破。
所以她给的承诺,她也必须做到。
那番话后,嬴政未再为难于她,常久不清楚他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的想让自己留在扶苏身边帮忙。
与此同时,即便在步出宫殿后常久也仍旧不知,嬴政这回到底找她干嘛来的。
从始至终,他没有逼迫她做任何事。
难道真像老宦官说的,只想见她一见,聊一聊?
深知嬴政绝不可能这么闲的常久在思考不出答案后,也只有默默放弃。
她踏出宫门,视线不经意转动,看见路边停靠的马车走下来一个人。
深蓝绣金华服极尽惹人注目,身量不高的少年罕见地生着一副冷静成熟的面容,他下步几乎无声,单手负于背后,举足间超出常人的气质。
少年似要往宫门去,路过常久时,朝着正走出宫门的她看了一眼。
那只左眼下以及眉弯上印着淡紫色火焰形的花纹,为皙白俊美的脸庞增添不尽的诡异之感。
犀利的视线在常久身上停驻一刻,随即撤了开去。
少年自她身后步入宫门。守卫的声音远远响起:
“星魂大人。”
*
嬴政坐于殿内,年长的宦者自一旁走近他身侧。
“你有何看法?”嬴政并不扭头,问道。
“扶苏公子也到了年纪。”已逾中年的宦官弯腰谦恭道。
到了年纪。
嬴政神情辨不出喜怒,他回忆起昨日之事。
他仅仅稍加提到,便见他的儿子变了脸色。
「你想要她?」于是他问。
他的儿子顷刻伏跪在地。
「儿臣,儿臣确实倾慕于她,却,」扶苏额贴地面,闭了闭眼,「却从未知晓,她的心意。」
望着这个连对方心意都不敢确认的儿子,嬴政忍不住想让他长长志气。他转过身去,背对扶苏:
「你可知,身在王宫之苑,有许多东西从一开始便要割舍。」
「儿臣明白。然,唯此一样,儿臣不愿割舍。」
「选择必然伴随着代价。」他提醒他。
「......儿臣甘愿承受代价。」
“能力与野心,他有这样的决心,还要看他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嬴政道,“那个女子,派人看着她,顺便叫人去查一查她的来历。”
宦官应着,又道:“王上,您之前答应十八世子的事......”
嬴政掠他一眼:“寡人答应过他么?”
“......是。”宦官惶恐低头,不敢再言。
*
进宫的时候常久并未意识到周遭的景色,然而当她走出秦王宫,再回头望向那一片连绵的宫墙,她忽然感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极目而去,磅礴壮阔的王宫一眼难以望及尽头,廊腰盘绕,楼台耸立,天高地辽,气象万千。
她想起后人言,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站了一会,常久又看片刻,随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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