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寒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她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打开门。发现他一个人披着衣服，背对着她坐在园中的石凳上。
纤瘦的身形在清冷的月色下，更显单薄。
她走过去：“阿禾。”
司马修转头，看见是她，问：“吵醒你了？”
向小寒摇头：“就是突然醒了。”
司马修便没再说话，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今日十六，月光非常皎洁，将整个院落都照的亮堂堂的。
向小寒看着他的侧脸：“阿禾，你为什么不开心？”
他总是一副微笑的模样，但是愉悦却从没有从这微笑的面纱后透露出来。
或许夜晚让人脆弱，或许眼前的人身份特殊，司马修没有急着否认，而是笑着问她：“怎么这么问？”
“一开始还没有觉得，只是觉得你教养极好。”向小寒道：“我有个弟弟，笑起来会露出牙床，特别傻，他不想显得那么傻，于是总提醒自己想要笑得时候把嘴抿一抿，别咧的那么大，但都不成功，我每次看到他笑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然后拼命瞪着眼睛把嘴巴往一起合的样子都觉得好笑。所以我总觉得，真正开心的时候事控制不住表情的。”
连最擅长表情管理的明星都有笑崩的时候。
但是他从来没有。那双眼睛那么漂亮，却很少因为愉快而亮起来。
司马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阿玉的弟弟也和阿玉一般像么？”
“对的，”向小寒点头：“我们是双胞胎。我妈妈身体不好，本来只准备生一个的。结果买一送一，一下来俩。”
“他一定很快活。”就像他第一次看到的她那样，司马修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不想让我父亲失望。我父亲常说，我是他长子，以后家族之任都在我身上。”
他接受的，是比如今的皇子还要全面的教育。几代人的积淀，司马家收藏的典籍，如今的皇宫都未必齐全，司马睿为他请的师父，如今的太子太傅都未必比得上。
向小寒握过那双手，左手虎口和右手食指关节处都有厚厚的茧，她不知道是练字还是练骑射磨出来的。她只看到他每天到睡前都还在读书。
哪儿来的什么天才，不过是从来都不曾懈怠。
“父亲考教我的问题，我想给出满意的答案，但是这次，我自己都不满意。”
“什么问题啊？”向小寒好奇。
司马修扭头向她望来。
难道是什么家族机密？向小寒摆手：
“那个，我不是要探听你的秘密，我只是想说，一个家族的兴盛，一个人左右不了，哪怕一代推上高峰，下一代可能马上就让它落入低谷，除了人力，造化也会弄人。我们那里的历史已经很久了，我学的不精，但是也知道除了人都要吃饭睡觉这件事外，没什么能长盛不衰，所以我觉得你父亲也不是要让你真的事事都做到完美。做最好的自己就行了！”
司马修看着她那绞尽脑汁安慰他的样子，倒是笑了。
他喜欢听她讲话。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
其实他本身就很少大悲大喜，他已经习惯了不停的前进，他享受努力过后，变得更强的自己自己。无论是变强的过程中吃的苦，还是变强后的快乐，都会让生命更有重量。
坐在这里只是因为睡不着，索性起来更加完善自己的计划，然后一时感怀而已。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那些感怀和有些低落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无影无踪了。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眼前毛茸茸的小脑袋：“谢谢阿玉。”
向小寒忍了忍，没有躲开他的手，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姐的头让你摸摸好了。
卢氏已经吩咐人将拨给向小寒的院子都洒扫好了，这是她在司马修院子里睡的最后一夜。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静看着月亮。
向小寒原本用手拄着脸，结果看着看着，脑袋就点到了桌上。第二天醒来，自己窝在软软的寝被里，迷迷糊糊记得，好像是司马修将她抱回来的。
啊，又劳累了我家小少年。
*
如向小寒说的那样，司马睿只是想让儿子早早熟悉政治变动和筹谋不假，并没有真的指望他想出什么计策来。
不过一个不足九岁的孩子，到底是不够成熟的。
他自己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让二弟装病，从此不再涉足官场，或者他做中间人，去向太子暗中投诚。
但是这样都有弊端。
现在装病，陈王吃不吃这一套不说，万一心狠一点便会直接痛下杀手。
投诚，那么司马家一家都将不会再被信任。毕竟是背叛了原主子。
世是两难全啊。他给二弟写信，外面的人禀报，说大公子到了。
“儿子有个主意，父亲且听一听。”
*
司马睿今晚本来准备歇在新来的妾室那里，结果又去了正房。
卢氏看到他，倒是惊讶：“不是说白大人送了你一个美人？怎的不去看看。”
“哪儿有心思？”司马睿坐在案几边。
卢氏就不甚高兴了：“你每次遇到烦恼，都往我这儿来，等快活了，又往别人那儿去，合着我这个夫人就是专门为你排忧解难的？怎么不见你付我银子来？”
“什么美人，那些玩意儿怎么能和夫人比？”司马睿皱眉。
他是从来不将妾室放在眼里的。
自己不曾主动纳过，现在后院里的人都是同僚或上峰送的，偶尔去耍耍，不太上心，更不会与她们说什么。
卢氏一家独大，相比于别人，已经过的很是舒心自在。
她也不是要真跟他计较：“那这是又怎么了？”
“我在担忧阿禾。”
“阿禾怎么？”事关儿子，卢氏认真了起来。
“我原本以为，我儿聪慧，现在看来，他心思太过深沉，是我们都未曾预料，长此以往，我既担心他走偏，又怕他有所损伤。”
*
洛阳城。
和谐的宴会厅，突然响起一声高声斥责：“殿下，此举万万不妥。”
众人的目光皆看过来。
原来是陈王身边的司马甫，他一脸正色，正经又愤怒：“殿下这样做有违礼制，身为亲王，应当为臣等表率，怎么言辞如此轻浮！”
陈王一脸尴尬地跪坐在席位子，听着跪在面前的司马甫的劝谏，十分下不来台。
事实上陈王刚才一句无心的调笑虽然不和规矩，却也不算大错，而且，离得远的人并没有听到。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并且记住了。
这样的情景，最近已经不止发生过一次。
待得出了宴客的大厅。陈王终于憋不住，对司马甫道：“先生直言进谏固然好，但是我在外走，可否为我留些脸面？”
“王爷，臣的性子耿直，又一心为了殿下图谋，危急时刻想不了太多，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口无遮拦，”司马甫跪拜在地，随即痛心疾首：“殿下，最近形势危急，殿下更应该谨言慎行，偏偏为何越发不随意？”
陈王涨红了一张脸。
但是司马甫说的句句在理，确实是为自己好，他不能因为一时不顺就惩戒他，寒了众人的心。只能吃了这闷亏。
司马甫回到自己府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人盯着墙上的画。
做直臣，是兄长给自己的建议。做一个，忠心耿耿，不长眼色到，连自己的主公都讨厌的直臣。
太子那边，他会为自己周旋。太子不会拿对方阵营中一个耿直的过了头只会给自己主子找麻烦的人怎么样的，他也不会背上背叛的骂名。即全了名声，也保了性命
司马睿没有告诉他想出这计谋的是谁，他只当是司马睿自己。
他看了看自己的桌案，笑了笑，枉自己心比天高，想在这争斗中一展拳脚，没想到到底是比不上大哥。
等到这次事了，便远离这漩涡的中心，好好做一些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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