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有人搜刮民脂民膏?”向小寒来了兴趣。
司马修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八成是起了什么惩治贪吏的侠义心肠,就像她给他讲过的许多他们那里的话本传奇那样。
不过虽故事让人热血激荡,但精神可嘉,方法却不可取。
于是止了她的幻想:“此处属直水郡,郡守孟庄是个正人君子,孟家遗风尤在,倒不会做与民争利的事情。”
向小寒就最烦这一点。这里没有科举,什么都是靠名声名声名声,举荐举荐举荐。
有人为了搏个名声出位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她见过当街醉酒、痛哭世道忧国忧民的,见过袒胸露怀、穿街而过以示潇洒不羁的,还见过为明志向从不洗澡身上生了虱子的。
这种出名往往还带捆绑销售,像什么“淮阳三怪”“林溪七杰”,互相扶持拉拔。
然而司马睿听到风声将人请进府去,一试之下发现有真才实学的凤毛麟角,大概心思全用在名声上。那个“淮阳三怪”,出了都出身淮阳,浑身上下就只剩下“怪”了。
上辈子捕风捉影歪曲事实的媒体还少么?她撅起嘴,表示自己的不赞同:“出身代表什么?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人多了去了,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司马修并不与她争辩,只摆弄着手中的稻草,笑道:“阿玉说的有理,确实不可偏听偏信。”
他向来是这样,除非必要,从不与人强辩。因为深知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强行改变不来。对亲近的人尤是这样,怕说多了徒伤感情。
只有向小寒犯原则性错误的时候,才会板起脸来说教,要她改正。其他的事说了她不听,他也就不再提,只等人吃亏的时候再来安慰教导。
向小寒被这样□□了好几年。
她脾气硬,对方刚她能更刚,偏偏遇到他这样的没辙,火都点不起来,“哼哼”道:“好吧,我们两个没见到人,说什么都不好,等有机会,再来看谁说的有理。”
*
天将擦黑的时候,大部队也到了。晚上向小寒和司马兰一间屋。
司马兰做了好久的心里准备,才和着衣服躺在了那比地高不了多少的,所谓的“床”上。
她手脚摆放得整齐,嗅着空气中的各种味道,叹气:“我往常……总觉得和旁家女儿比起来,自己日子过的清简,现在想来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贪心极了。”
司马睿不爱奢靡,府中上行下效,分到庶女手里得东西没有多少。可她有床睡,有衣裳首饰,不必为生计劳苦,还可以跟着女先生学琴棋书画。实在非一般人家可比。
向小寒早就躺在她旁边,翘着二郎腿告诉她:“表哥跟着范先生在山里的时候,也是过的差不多的日子,只不用顶着风吹日晒给先生种地。”
那家伙穿着粗布麻衣,带着草帽在院里剥豆子,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损形象。
司马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去范偿的家中看过,只以为以范先生的名声和范家的声望,定然清雅舒适。且司马修每次回来神情自若,和之前锦衣玉食时并无不同,就以为是差不多的没想到
……
想了想自己从小金尊玉贵的大哥,又是敬佩又是自嘲:“妄我自诩不为外物所扰,却不妨还是记在了心里,可见比兄长差远矣。”
“他不是正常人,不要和他比。”向小寒安慰,她要是突然从小康变成赤贫还要骂两句呢。
外面有动静,她穿好鞋子出门察看。原来是侍卫来送水,司马兰的贴身侍人小竹正忙着接待。
向小寒看了一眼那引路的妇人,蹙眉将小竹叫过来。
小竹将拎着的水桶放在园中,跑到她跟前行礼:“表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向小寒朝门口点了点下巴:“这村里是没人了么?怎么叫个孕妇到处奔走。”
小竹知道她体恤百姓,想了想回:“表姑娘莫动气,姑娘菩萨心肠,只穷苦人家没有那许多讲究,很多都是怀着孩子种田做买卖的,这妇人只带路,并不劳累,想来是看主子们和善,揽了活计想得些赏钱。”
向小寒了然,想了想那妇人的穿着,于心不忍,对她道:“如此,你去找小桃,让她从我那里拿一匹布来,让这妇人给自己和孩子做件衣裳吧。”
她这几年得的好东西不少,挑挑拣拣还是装了整整两辆马车。光布就有一大箱。
没有说给金银或者别的,是怕给人招来灾祸。再者这时候布是可以当钱用的,甚至贫民百姓用粮食和布交易比用钱更多。
这在小竹眼里已经很是慷慨了,她再行了个礼:“表姑娘仁善。”
向小寒转身欲回屋里,走到门口看到司马兰也起来了,正探着身子往外望,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场景。
“我没想到。”她咬唇:“那妇人,穿的是,是……。”
“是什么?”向小寒不解:“不是衣服么?”她就着火光看不清楚,虽然很破旧,但是人除了衣服还能穿什么?
司马兰摇头:“应当是纸、纸做的衣服,不然不会如此挺阔,而且看不道针脚。”她做惯了针线,绣工了得,对这些更了解:“一点都看不到,想来那补丁当是糊上去的。”
向小寒一时间只想到了前世的各种鬼故事,只觉得汗毛倒竖,她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那个女人是个死人?”
司马兰也吓得脸色刷白:“死,死人?真的吗?”
向小寒高声已经叫了小竹进来:“陪着你主子,不要出去,水也不要喝,我去去就来。”
说完拿着武器抬脚追了出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几个侍卫挑着水也走不远,没一会儿就被追上了。
远远的就看到那个女人,向小寒定睛一瞧,身上的衣服可不就是纸做的么,衣服里面空荡荡,显得肚子格外大,再看那在火把下的侧脸,明显泛着青色。
实在诡异。
她心下一抖,大喝一声:“妖孽,站住!”甩着鞭子就要扑去。
不过距离尚远,旁边侍卫眼疾手快拽了人一把,妇人何时见过这阵仗,趔趄两步坐倒在地上。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
侍卫是窦准手下,倒是和向小寒相熟,看她气势汹汹地追来,实在不解,也知道这不是喜怒无常的主子,因而行礼问:“姑娘缘怒至此,可是这妇人冒犯了姑娘?”
向小寒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的女人那起伏的胸口:“你,你是活人!活人穿什么纸衣?”
这动静不小,相邻的几家院门都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家看到这情况,以为出了大事,忙颤颤巍巍地移过来,跪在她脚边,连连磕头,口里不住解释: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是我们村牛家媳妇儿,男人出门讨生活至今未回,她怀着娃日子艰难,才,才想讨个赏钱,不懂规矩冒犯了大人,求大人原谅这个,原谅这个。”
侍卫倒是听到了向小寒的话,也在一旁道:“禀姑娘,在下听说有些贫苦地方,百姓买不起布,就会以纸作衣裘被寝,蔽体御寒。”
所以这是个乌龙,她在冤枉好人?抚林郡富裕,向小寒从未见过穿纸衣的人,她的脸一下涨的通红。
“对不住。”她伸手要去将人扶起,妇人却再也忍耐不住,额头冒汗,抱着肚子哀哀叫起来,甚至开始满地打起了滚。
向小寒慌了,一边蹲下去查看情况,一边喊:“叫府医,快叫府医!”
有人领命匆匆而去。聚集的人已经很多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妇人往附近屋里抬。
向小寒想跟着,突然被人喊住,她转身,就看到司马修一身白衣,踏着月色而来,肯定也是被惊动了。
身边的侍卫在向他禀报什么,他蹙眉,吩咐了两句。侍卫领命而去,他带着人走至她面前,温声道:“阿玉。”
“阿禾,”向小寒声音里一下带了哭腔,眼里满是慌乱,带着自己害了无辜人命的恐惧:“我,我……”
“不要怕,”他垂眸,拉起她的手:“张大夫医术了得,会没事的。”
向小寒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她眨眨眼:“我,我去找稳婆。”
说着就往停马的地方走,要去牵自己的马。却被司马修拉住:“这里到镇上有段距离,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走?莫要如此着慌,我已遣人去了。”
司马兰久等她不至,带着小竹追出来,见这乱糟糟的一团,听人说了原委,呆愣半晌,她也没见过纸衣,没想到是这么一场误会。看向小寒六神无主的样子,到底冷静下来,不停安慰。
向小寒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进去看看情况,但她尚未出嫁生产,司马修绝不让她去产房见血光,只拉着她在门外等着。
司马兰也眉头紧皱在旁边相劝:“妹妹已经尽心,可这样实在是当不起,若是被冲撞了,可就折了双方的福气。”
一个庶人生产外头守着府君府的公子小姐,已经是可以说很久的故事了,这孩子是多大的福泽,便是将来哥哥的庶子都未必有这个待遇。
向小寒没法跟古人解释平等问题,也违拗不过他们,看府医背着箱子赶过来,要给他们行李,连忙将人托起了催她进去。
向小寒简直坐立不安,伴随着自责懊悔等各种煎熬。本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府医一会儿就出来了。
“怎么样?”她忙问。
“这……”老府医抹了把汗:“回公子姑娘,这妇人肚大如斗,的确是怀胎之相,但老朽不才,不知为何把不出滑脉,反而气血两亏,似重疾缠身……”
向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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