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寒听他说了一半,就知道这女人约莫是得了什么病症。她所知道的,能让人肚子膨大的病,一个是由肝硬化或者肝癌引起的腹水,一个就是血吸虫。
但是她不是专业的医生,根本无法从现在的特征判断到底是哪一种。
她还在沉思,老者已经再次忍不住抹汗:“不若请李府医看看……”
向小寒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今的脉学并不受正统医家重视。她爸爸研究古代农业技术的时候,顺带提了一下医术的发展。
因为和一部农业著作在同时期。她才记得格外的清——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那个将医家有关脉学的论述搜集起来,再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写出了第一部完整而系统的脉学专著《脉经》的人,如今还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张府医是少有的钻研脉象并有所成就的医者。她才格外信任他。
向小寒思考一瞬,道:“不用担心,张府医的医术精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但这病症奇怪,李府医说不定见过。这时候,多个人多个办法。大家商量一下,说不定有新的对策。”
说完便让人去请李府医。
又看了看旁边的司马修:“表哥,你让人吩咐下去,这里的水,不管是饮还是洗漱,一定要煮沸再用。”
司马修也拧起眉:“阿玉可是担心有瘟疫?”
他读过些医书,知道脏水过病,也跟着司马睿参与辖区治理,知道事情的严重,若是瘟疫,十室九空,在场的人十有八九都逃不掉。
向小寒摇头:“不是瘟疫,是一种虫。这种症状我在我们那里听说过,是不是还不确定,不过是以防万一。”
这么大动静,里正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赶了过来,路上听人说明了情况,来又刚好听到“瘟疫”而字,吓得就要往地上倒。
跟着里正而来的村民们也忍不住喧闹起来。村里人生病,少有钱请医者。在他们眼里,大户人家带的自然是高明的大夫,大夫说有“瘟疫”,就不会有差错。
一时间人心惶惶,之恨不得冲进院中将女人连夜赶走,以免累及自家。碍于站在门口的公子小姐和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又不敢行动,只好在地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司马兰也害怕了,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死亡有种本能的畏惧。
一只手拉住向小寒的袖子:\"阿玉,我们,我们赶紧走吧。不管是什么,万一、万一染上了……\"
她是往最坏处想,她一想到自己像那个妇人一样,身材消瘦,肚子却因为生了虫,大得如怀胎一般行动都困难,就觉难以接受。
看向小寒脸上的沉重和坚决,知她不会见死不救了,又转头去向司马修哀求:“大哥……”
司马修也是了解向小寒的,思忖一秒,道:“我去安排一下,先将父亲母亲送走,我留下来陪阿玉。”
又对司马兰说:“妹妹也跟母亲走吧。”
人总是对未知存有恐惧的。这里的人并没有传染病学的知识,只知道有些病会过人,会下意识的远离,哪怕知道,也会害怕有万一。
就像有些人到艾*滋病村访问,不敢喝人家递来的水一样。现代人尚且这样,何况古代人。
这些向小寒都明白,只是她没想到司马修会留下来陪她。
她安抚了里正之后,和司马修走在通向村中水井的路上,想要去查看这里的水源。
“阿禾,你不怕么?”不是应该越不懂越害怕么?这在旁人眼中可是“瘟疫”啊。他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是普通风寒。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就像这蟪蛄一样,生死兴衰,自有定数。有什么好怕的?”他笑了笑:“再说,阿玉不是也不怕么?”
她不怕是因为她知道啊。向小寒看着她在月光下不慎清晰的脸,突然觉得这少年身上倒是有那些所谓名士都没有的风骨。
“阿禾,你将来肯定会青史有名。”她拍拍他的肩膀。
司马修拉着她绕开一处水洼,没接腔。
“我们那里一直说,越有地位的人越怕死,”向小寒继续感慨:“其实也不见得都是这样。他们中也有很多很特别的人。”
*
司马睿夫妻睡梦中被人叫醒。
司马睿听属下说了原委之后,并不急着走,反而长袖一挥,就要留下来坐镇。
只是对卢氏道:\"夫人且带几个儿女先走。\"
卢氏掸掸袖子,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你不怕,难道我就怕了不成?我偏不走,不然显得我多不如你似的。”
司马睿知道她是想跟自己同甘共苦,心里大为感动,握住她的手:“我知夫人心意,只现在我不走,一群孩子又太小,没有夫人坐镇,怕要群龙无首。”
卢氏想了想,是这个理,这才安排人套好车马,由侍人扶着上了马车。
司马兰几经犹豫,还是跟着在众人的催促下上了车。
她打着帘子,隔着窗户望着身后。在村子快要在视线中消失时候,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想要回去,想要像大哥喝阿玉那样留下来。
“停车”的喊声就在喉咙里,看了看长长的队伍和车里的姊妹,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紧紧捏住了袖子,她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
“也有可能是肝坏了,那就是营养不良和自己的身体导致的。不会传染。”向小寒边走边解释:“如果是寄生虫,那么得病的应该不少,但是村民们说,除了牛家媳妇,就只有两个孩子肚子也挺大。可是孩子很少得硬化。”
井没有任何异常,这村子离河有一段距离,为了取水方便,村人便集资在村口打了井,平日用的都是井水。
他们又去了女人的家里。简陋的小屋,泥巴墙,茅草顶,一间的房顶已经塌陷,还没来得及修缮。屋里的摆设也十分简陋。
而一切的一切,在女人家的厨房时有了解释。
空荡荡的厨房里,只有案板上摆着一个木盆,里面用水泡着小半盆钉螺。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些螺壳。
向小寒拿起一个壳,终于可以下结论:“是虫病。”
螺在现代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小吃,但是在这个没有辣椒,缺少调料,吃盐都紧张的时代,充满河腥气的螺根本就不是人们能接受的食物。
何况是根本没什么肉的钉螺。
女人吃这种东西只有一个解释——她实在是饿极了,又没将肉煮透,将寄生虫杀死。
给他们带路的婶子如今听了个七七八八,一下子离那盆儿远远的,气的直跺脚:“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馋,地上捡到什么都要塞嘴里尝尝。现在好了,吃出无常来了。”
*
女人躺在床上,肚子上的青筋暴突,她觉得自己就要生孩子了,这是她和丈夫的第一个孩子,他回来了肯定很高兴。
还有那个贵人,那个贵人面嫩心善,出手又大方,之前看她寒酸,还给了她一匹布,那可是一匹布啊,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布。
如果孩子生出来,这是缘分,贵人肯定还会给孩子赏钱。
她以前就常腹痛,想来是孩子闹得厉害,如今是贵人见证着出生的,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
凭着这股信念,女人一直撑着,但是太痛了,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孩子还没有生出来。有人端进来一碗药,将她扶起,她一点都不觉得苦,迫不及待的吞了。
一碗药下去,疼痛好像缓和了下来,她觉得脑袋有些沉。
*
“怎么样,喝下去了嘛?”看侍人捧着碗出来,向小寒忙问。
侍人恭敬点头。
向小寒叹气,血吸虫在现代都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她不知道怎么改善女人的病情,甚至都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能拜托府医想办法减轻她的痛苦。
“麻烦老人家告知附近村子,”她对里正说:“不要接触河水,不要食钉螺,不要井水也要煮沸再用。找人看住井,不要让孩子把螺误投进井里。”
村子离河很远,村里人做饭洗衣都依赖村口的井。只有女人会远远跑到河边捞螺吃。
而血吸虫要繁殖,必须要经过中间宿主螺,井水大多来自地下,没有经过污染,会安全的多。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没有患病的原因。
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里正连连点头。
张府医拿着本子,在旁边做着记录。他为了修习医术,早年走南闯北,养成了这种习惯,专记自己见过的各种疑难杂症。
小孩子渴睡,这么多年早睡早起,生物钟稳定不可动摇,这半晚几乎没睡,向小寒有些撑不住,打了个哈欠就一个趔趄。
司马修揽着她,决定等天亮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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