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不对外人开放的后山。
这寺后山有一片梨花林, 如今正是盛开的好季节。几人听完和尚讲经,准备去逛逛。
梨园果然名不虚传,大的望不到尽头, 一眼望去树树托雪,满目洁白,踩在铺满地面的花瓣上,走在花瓣飘舞中,仿佛身心都轻盈起来。
司马兰伸出玉白的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仔细端详,黛眉轻拢:“片片浓香片片愁。”
“看到没有,你若是每天只喝茶不吃饭, 也要这样了。”向小寒趁机教育方妙琪:“营养不良就会多愁。”
司马兰哀愁不下去了,扔了手里的花瓣作势要来打她。
向小寒扭腰一躲,趁机将刚才收集的几片花瓣吹到她脸上,“哈哈哈哈”着提起裙子就跑。
司马兰被花瓣吹了个满脸,那点子忧愁也给吹没了, 跺了跺脚, 看着那嚣张地跃动在漫天飞白的粉色,忍不住抬脚追了过去。
方妙琪被着笑声感染,将教习师傅教的仪态全都放在了一边, 也迈开脚步加入了进来。
寂静的梨园一时间漾满着清脆的笑声。
直到跑累了才停下来。司马兰和方妙琪扶着树弯着腰喘气:“不跑了, 跑了这么长时间,衣角都摸不到。”
向小寒刚才就是一边跑一边停,逗她们玩儿似得,看两个人跑不动了, 便自己观察起眼见的梨树来。
这一看看出了不对,她前后转了转,说:“咱们算下时间,等结果儿的时候,就再来一次。”
司马兰好歹缓过气来,不解:“咱们家庄子上不是有梨?怎的馋起人家庙里的来?”
方妙琪也目露疑惑。
“不懂了吧,”向小寒给她们科普:“咱们家的是京白梨,属于秋子梨类。这是雪梨,果肉洁白如玉,似雪如霜,故称其为雪花梨。细脆而嫩,汁多味甜,好吃着呢。”
两人都被她说的口渴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丫鬟侍卫都在外边,自然是没有茶水的。
“我们回去喝点茶吧,”方妙琪直起身来:“我还带了果子露。”
话音刚落,突然一块儿石头往她丢过来。力道强劲,将她挽发的发簪弹飞了出去,好好的头发立马散了一半。披下来弯弯曲曲盖住她半边脸。
几个人扭头,就见几个锦衣小公子朝着她们嬉笑。
看起来都是七八岁往下的年纪,为首的那个正拿着弹弓瞄准她们,看样子是想打方妙琪另一边的簪子。
向小寒将方妙琪拉在身后,在第二颗石子飞来的时候,用扇子“唰”地拍飞了,气到:“哪里来的小屁孩儿?在这里无礼!”
不想他们并无羞愧之意,当中还有一个人高声回道:“我们听到笑声还以为是仙女下凡,来看人间景色,谁知道不是仙女,是个丑八怪。我们好心将她的脸盖住,免得污染了这美景。你们该感谢才是。”
其余人都“哈哈”大小起来。
方妙琪几时受到过这种侮辱,拿袖子捂着脸,哭着跑走了。司马兰怕出事,连忙追上去。
向小寒见状,也来不及和熊孩子算账,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匆匆跑走了。
*
方家的侍人守在梨园门外听候差遣,本来是定然要寸步不离,但姑娘怕人多搅扰了兴致,非让人在外边等着。
她观这这司马家的姑娘都是好性儿的,以为不会出什么事情。谁想到没一会儿自己家的姑娘就捂着脸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
紧跟着就是司马家的表姑娘,侍人唬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
方妙琪跑回禅房就将自己锁在了里面,脸埋在被子里,将刚才的难堪一股脑哭出来。
她往日不常出门,即使出门也是跟在母亲身边,见一见别家的夫人小姐,都讲个客气礼数。
哪怕同为女孩儿的排挤,也只是阴阳怪气挤兑几句,不和她亲近罢了,她还不觉得如何,这是第一次有异性笑她貌丑,她觉得有什么碎了,让人难以接受。
“卢姑娘,敢问这,这是怎么回事?”侍人拍不开门,听着里面的哭声,也要急哭了,他们家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姑娘,结果还没一会儿就成了这样,他们一个照顾不周之罪是跑不了的。
“唉,”向小寒叹气,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
侍人气的直跺脚:“哪家的浪荡子如此失礼?定要禀报我家夫人。”
司马兰最先来追方妙琪,但是她身子骨弱,常年不运动,没一会儿就喘得不行,落在了后面。
她跑的眼前发黑,“咚”地就撞上了什么。本就手脚发软,如今被撞了脑门,眼前一个趔趄就要往后倒,好在被人扶住了胳膊。
这才看清眼前是个公子,十□□岁的样子,白净斯文,穿着素青长袍,文质彬彬。
对方看她站稳就松了手,行了一礼:“在下寻家弟而来,姑娘可有看到一群小公子?”
司马兰刚才还觉得自己撞了人有些羞愧,听到他说寻家弟,就知晓这八成是里面那某个登徒子的哥哥。
登时什么好感都没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哼”了一声,绕开他走了。
周祁平生第一次被个小姑娘瞪眼睛,没想到看着纤弱,性子倒是挺泼辣,他失笑摇头。
*
向小寒怕方妙琪一个人想左,绕到后院,撩起裙子从窗户翻了进去。
安慰她一通,又叫司马兰进来帮她重新挽头发。
“俗话说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主要是现在流行的发型不适合你。”向小寒在旁边递过来一个簪子:“我们兰兰手巧着呢,保证美美的。”
方家的丫鬟手艺纯熟,但是没有创新精神,就会时下流行的几款发髻。
司马兰就不同,心灵手巧,平日里又喜欢琢磨。没有给方妙琪挽时下流行的高髻,自己照着她的脸型比划着梳了个发髻,也没有将额头头发全梳上去,而是留了几缕刘海儿。
又给她修了眉毛,本来硬朗的五官柔和了不少,圆圆的脸也透出灵巧可爱。
方妙琪捧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的不行,也不难过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谁知下山的时候,又撞见了那个几个小屁孩儿,朝着她们做鬼脸。
方妙琪又要拿袖子捂脸。
向小寒朝他们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屁孩儿们跟着两个公子,一青衣一红衣,看样子是他们其中某两个的兄长。
青衣公子白净斯文,红衣公子面色殊丽,灼灼如骄阳。
那几个小的本来就挨了骂,看到向小寒挑衅,心情更不爽,就要起哄。
红衣公子感到弟弟的小动作。回头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像敲木鱼一样,“啪”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这下全都老实了。
司马兰抿唇笑了,前头那青衣公子听到动静扭头,一看是她,点头致意。
司马兰愣了愣,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赶忙把脸扭开,装作去看风景。
*
司马府。
司马修推门而入。其余人全都皱起了眉头。这种场合,连贴身侍卫都要遣散了,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何况撞在了盛怒的太子的枪口上,都纷纷去望司马睿。
司马睿惊讶一瞬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叩头请罪。
太子还没有说话,一个士大夫已经冷笑着开口了:“没想到竟是任人出入之地,老夫想到方才的畅所欲言,实在不寒而栗。”
说着起身,朝众人行礼:“诸位,老夫不适,先告辞了。”
他在这其中位份最高,资格最老,连太子都要敬三分,因此甩袖而去也没人阻拦。
室内重新归于安静,太子冷哼一声:“看来司马督尉门户不严,一个小娃娃都能来去自如。这府中的公子也过的肆意。”
这是很严重的指责。
有人不敢吭声,有人频频点头,一人带头,目□□迫:“司马兄,给个说法吧。”
司马睿握紧了拳头,朝着各位拱手:“是子英家教不严,给各位赔罪。来人,将大公子……”
在这个靠名声做官的时代,当着这么多士大夫的面被带下去惩罚,众口铄金之下,坐实了不知轻重的名声,仕途就算是毁了。
他的阿禾呀……
到底是谁……
司马睿闭上眼睛:“将大公子……”
司马修“噗通”一声跪下,打断了司马睿的话,朝着太子行了个大礼:“太子息怒,某进来时只见家中侍卫,不见殿下侍卫,是以不知殿下来此,并非有意窥听。钟太尉荣升已是大祸,此时定是冲着离间殿下与父亲而来,便是要处置,也请等事了之后,不然岂不正和他人心意?”
司马修从自己的父亲面露惊讶开始,就知晓自己落入了圈套。这一切并不是司马睿安排的。
但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他只能放手一博。他跪在地上,心中一片冰凉的寂静。
与司马睿亲近得官员也纷纷求情,太子果然有所迟疑。
他倒不是可惜这个孩子,只是司马睿的确得用,若是处置了他的长子,怕让他生恨与自己疏远。若是不处置,又恐治下不严,让其余人生了心思。
司马修又道:“某见父亲整日忧心愁眉不展,愿出一计,为太子分忧解难,将功补过。”
司马睿的幕僚娄正奇等人早知司马修聪慧,并没有阻拦,但是太子的幕僚并不不信任。
一人道:“便是殿下的侍卫有事离开,你的家人也该阻拦你。一个小毛娃娃朝里人都认不全,能有什么计策?桀骜不驯口出狂言,是为了脱罪还差不多,耽误了大事小心罪上加罪。”
其余人纷纷附和。
司马修面色不动,他依然跪着,只是上半身直起来,拱手:“殿下不妨一听,某愿立军令状,若无用,某任殿下处置便是。”
太子做了手势,止住了旁人的争吵,盯着司马修的眼睛:“你说的,若是不成,可就不知小惩一番这么简单了。”
说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意思是要他的命。
“不敢违誓。”司马修毫不躲闪。
太子将剑收回鞘中:“你且说。”
司马修站起身,将那匹投掷在地的月华锦捡起:“此物珍贵,听闻每种花纹只得一匹,某请殿下,送半匹给陈王殿下,以示兄友弟恭之意。”
*
打发了太子,司马睿便沉下脸来,吩咐窦准将今日当值的人都抓起来。
能够将主人书房的侍卫全部调开,埋藏的不可谓不深,司马府即将迎来一场大清洗。
抓捕的抓捕,逼供的逼供。司马睿全程将司马修带在身边,看他面对着鲜血淋漓和残破不堪的肢体,并没有露出惧怕的表情,不由心中满意。
事情并不复杂,最后一个人审问完后,司马睿将自己腰间的配剑解下,递给司马修:“阿禾亲自动手。”
娄正奇正觉得不妥,要劝阻,被司马睿抬手制止,他神色坚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司马修的动作顿了顿,接过:“是,父亲。”
他提着剑,一步步来到绑着犯人的木桩前,抬手,在那人惊恐的目光中,将剑送了出去。
核心参与者十四人,都是被各路势力收买的,哪怕是给太子一个交代,也不能活下去。
他一路走过去,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第一个,第二个,到第三个的时候,他的手开始颤抖,胳膊垂了下来。
司马睿提醒:“阿禾!”
司马修便又将胳膊抬了起来,第四个,第五个……都有些脱力,血顺着长剑流下来,沾染了他的衣衫。
杀完最后一个,他来到面前,将剑还给司马睿。随后一声不吭地抬脚出去了。
看着那踉跄的背影。
娄正奇神色担忧,摇头叹道:“公子还小,大人何必!唉!”
司马睿动了动手指,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妇人之仁要不得,何况现在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阿禾,希望你能明白。
*
向小寒与方妙琪分别。回到家里收拾妥当,兴冲冲去找司马修,要和他分享自己出游的事。
“小桃,你说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日府中格外安静。”
“奴婢也觉得。”小桃缩了缩脖子:“像是大家都睡着了。”
“不会有埋伏吧?我们府被人攻陷了?”向小寒脑补了电视剧里的情节,心生警惕。
正好刮起一阵风,树上掉下个东西,砸在了小桃的头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小桃甚至已经蹲下身子闭着眼睛尖叫起来。
向小寒想都没想后退两步抽出了鞭子朝着那东西甩过去,“啪”的一声,什么应声而碎。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两人这才发现是个空空的破鸟窝。估计是被弃用了,年久失修才承受不住风力掉落了下来,又被向小寒一鞭子抽了个烂。
虚惊一场 。
“不会的,夫人还在呢。”小桃瑟瑟缩缩地站起来。
也对,她们刚从卢氏院子里出来,可没见卢氏表现出什么异样。
向小寒也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实在是有损形象,她轻咳一声,一脚把那个鸟巢踢开。才带着小桃继续往前。
到了司马修的院子,门童却告诉她大公子字今晨离开后就没回来,想是出门会友了。
话还没说完就瞪直了眼睛。
向小寒扭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着司马修孤零零一个人往这边走。神色十分不对,无悲无喜,就好像所有的感情都被抽离。
她小心翼翼开口:“阿禾……”
司马修眼珠动了动,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越过她直往自己屋里走。
向小寒让小桃守着院门,自己追了进去。
出于直觉,她将房门锁上了,跟着动静来到内室。
司马修在正在柜子里翻东西,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一排整齐的纸包。他抽出一包拆开就往嘴里倒。
向小寒瞳孔一缩,冲上前将他的手拍开:“你直接吃,不要命啦!”
里面的粉末洒在司马修身上,他也不在意,又去抽下一包。
向小寒一把全夺过来,抱着匣子统统倒进香炉里,又将匣子狠狠掷在地上:“你疯了吗!”
寒食散这东西,几个月前开始在贵族圈子小范围的流行起来,最近有野火蔓延的趋势,她早告诉过司马修这东西的坏处,他也一直敬而远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
是受打击了还是背着她一直在偷偷吃?向小寒想抽他,但是看到他那一点血色都没的脸,又下不去手。
“阿禾,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不要这样。”她拽住他的袖子。
药被抢了,司马修靠着床柱,慢慢下滑,最终坐在了地上。
向小寒这才发现,他身上有血,鞋上也有。
“受伤了!”她撩起他的衣裳要检查。
往日稍微靠近一点就害羞的人,如今一动不动由她摆弄,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向小寒将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甚至鞋子也脱了一只,没有发现伤口。
她松了一口气,也蹲下,将他抱住:“阿禾,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呀!”
向小寒的脸凑的很近,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司马修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倒影,包围在单纯的关怀里。
抱着自己的胳膊稚嫩又有力。一如当年,干净又坚定。
他靠在她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阿玉,我不明白。”
看的太清了,所以不明白。
“可以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但是为什么同是一国人,为何要勾心斗角刀剑相向?”
“我小时候家里有个画师,犯了错被父亲赶走。我为他求情,父亲勃然大怒。”
他是司马睿的第一子,从出生就被给予了厚望。
从他为了画师求情被司马睿痛斥“优柔寡断不堪大用”开始,从他沉迷画画被司马睿折了笔开始,他收起了各种任性。
努力去迎合他的期望,哪怕有所怀疑,哪怕不愿意。
向小寒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了这么一个小少年独自承受什么。
他心中依然是那个,在山中竹屋里,树荫下剥豆儿的少年。但他又必须按照他父亲的要求,做个心狠手辣,运筹帷幄的司马家未来继承人。
太痛苦了。
“阿禾,我们逃走吧。”向小寒站起来:“我们不干了,去投靠范先生,在他的竹屋旁边再盖一个,住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会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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