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熙来攘往锣鼓喧天, 这边的观景台上却是一片寂静。
刚才还觥筹交错的宴会如今桌倒盘翻,酒洒壶碎。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借着献礼行刺, 对方的身份还是朝廷官员。
梁王坐在上首阴沉不语,众臣跪冷汗津津。几个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路上已经打听了情形,知道不是好事,到了王座边,不敢抬头也不敢上前,胆战心惊听候差遣。
王后打破这僵持, 柔声劝道:“王上,您受伤了,先包扎一下吧。”
梁王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得盯着跪在下首的儿子和大臣们,看也不看地抬手制止:“不必。”任由肩上的伤涓涓流血。
场面又恢复了针落可闻的寂静,空气粘稠而压迫。
在这压迫到紧张极致时, 梁王冷声开口:“本王当年……”
众臣战战。他顿了顿:“四处征战!受过的大伤小伤不知凡几, 这点口子,还不放在心上!”
众臣忙道:“王上勇武。”
“但本王此生,”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锐利又缓慢地扫过每一个人, 不错过每一个表情:“最恨有人背叛!”
有人面色镇定, 有人目露惶恐。
“若要我知道……”他话音未落,见审问刺客的侍卫回转,收住了剩下的话,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侍卫跪在中央向他禀报:“是赵王的人, 三年前便有联系,但是……”他迟疑一瞬,掏出个东西:“末将在他身上找到这个。”
是一方紫色的手帕。
众人眼神一凝。无他,那奇特的颜色和花纹,分明是月华锦,进贡这布的西域小国早亡国百年了,本就极少,还剩哪些众人心中都有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前方的太子身上,让太子觉得如芒在背。
梁王朝接过侍人递来的手帕翻了翻,是月华锦没错了,他神情莫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太子,你可有话要说?”
“不是儿臣啊父王,这月华锦虽然独儿臣有,但数日之前因感念兄弟之情,曾送于三弟半匹,如何落在贼人手中儿臣也不知道啊。”太子满面惶恐,极力辩解。
“父王,”陈王听闻牵连到自己,连忙直起身来:“兄长邀儿臣宴饮,儿臣感念在心,收到到珍宝,也回以珍宝,却并未收到月华锦啊。”
当时是私宴,并未有外人在场,找不到证据,两人各执一词,不分上下。
太子瞪大了眼睛:“三弟,你!”
“兄长要洗脱干系,只要找出证据便是,为何要攀扯弟弟?”陈王神色悲愤:“何况这刺客是钟太尉的门生举荐,钟太尉对兄长的心众人有目共睹,我哪里有本事使唤?”
说完又朝梁王道:“清者自清,父王要是不信,儿臣愿让人搜府。到底是谁心怀不轨,一查便知。”
太子紧跟着道:“儿臣也愿让人搜府。”
梁王朝一旁守着的禁军统领点点头。
司马修跪在下方,看着这兄弟两人你来我往,神色轻嘲。
这并非是一个死局,当初他向太子献计,给双方都留了活路,只要一方有相让之心,就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可惜,太子不打算放过陈王,陈王也不打算放过太子。
端看鹿死谁手了。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等到禁军统领回来。奇怪的是,太子和陈王的府中都搜出了几尺半月锦。
陈王心中觉得不妙——他明明将剩下的布都烧了,亲眼看到他们化为灰烬,怎么会还有?
如今这样,改怎么化解?
他这边还没想明白,就听王后细声细语地提议:“王上,兴许这手绢儿是假的,故意离间王上父子之情呢。臣妾听说这月华锦不同寻常布料,里面织了一种特殊的丝线,遇水更熠熠生辉。不妨叫人试试。”
梁王点头,马上有人端了水盆,将两方从不同地方搜来的布,连同那手绢一同浸入水中。
的确是熠熠生辉。只没想到那手绢入水居然立刻在水中渗出一缕紫色,显而易见,掉色了。
“果真是赝品,和两位殿下无关。”众人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发言,就听捧着另一只盆儿的侍人惊呼出声,原来他手中那张陈王的布料也开始掉色了。只有从太子府上搜出来的布好好的,在水下流光溢彩。
众人面面相觑,喧闹起来。有直臣愤而直谏:“便是于太子有隙,也不该同敌国联系。”
不关过程如何,陈王这个通敌之罪是跑不了了。他目眦欲裂,瞪着太子:“你害我!”
太子眉头紧皱:“我给弟弟的确实是真锦,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弟弟的家奴贪婪,以假换真?”
还是在说他通敌!不仅通敌,害人不成反被害。
虽然是事实,但陈王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生吞了他。只可惜他被梁王召来的侍卫按着动弹不得,求饶的话都来不及出口,就被架着胳膊押了下去。
事情水落石出,梁王兴致被坏了个干净,让太子主持宴会和一会儿龙舟赛胜出者的嘉奖。自己带着后妃面色阴沉地离开。
太子坐于上首,面上是止不住的意气风发,宽慰了大家两句,直言让大家不要坏了节日兴致。又叫乐师舞姬继续演奏。
席间忘形,还忍不住点名司马睿:“听闻你有一子名修,俊秀聪慧,今日可来了?”
司马睿忙侧了侧身:“回殿下,这便是犬子。”
太子招手让他到前面来。司马修依言上前行礼:“草民司马修见过殿下。”
太子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少年,随后抚掌大笑:“好,好,好,果真俊秀非常,名不虚传,赏。”
众臣不明白太子怎么突然就对一个少年人刮目相看,有聪明的,心思急转间,自以为猜到了缘由——这是在借儿子嘉奖后面的司马睿。
看来这次扳倒陈王的功臣是谁不言而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仿造出月华锦的,还能骗过陈王?
司马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觉得太子太过于得意忘形,恐会生祸。自己最近行事要低调些了。
司马修回到席位,看着眼前的歌舞喧哗,思绪渐渐飘远。
怎么可能仿造出月华锦呢?天下工匠齐聚洛阳,若有这种本领早已声名鹊起了。太子那里的是真的,陈王那里的也是真的。不过是他让太子将布一分为三,一份给陈王,两份留了给自己。
陈王在坑害太子后将证据毁掉是必然。于是太子买通了搜查的人,将自己留下的那三分之二布放入一半。
至于布会褪色,是因为向小寒给他的东西。
七年前。
小肉墩午睡后跑到他面前:“阿禾,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说着拿起一只茶碗,只间她把一只手指插在水里搅一搅,水中便蔓延出淡淡的紫红色来。
“可是在偷玩儿什么染料?”他检查她的手。
“染料粘手,很容易看出来了好不好。”向小寒不服气。
随即表情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拳头大小的一袋子粉末:“嘿嘿,这叫高锰酸钾,隔壁小胖偷偷拿他爸爸的,他爸爸搞化学。结果全放我兜里,然后不见了。”
她将水倒掉一脸认真地给他讲:“这东西还有漂白性,只是漂白又染紫,所以不能当漂白剂。”
她自己玩儿着玩儿着就没有兴致了,剩下的都落在他那里。后来又被他找绣娘一点点藏进了采用双层织法的月华锦中。
阿玉家乡的东西,本来就所剩无几,那点粉末也被他用了,用在这永远不平息的斗争中。
司马修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从心底生出浓浓的厌烦。
场外突然一阵喧闹,原来是龙舟过来了,舞娘都停止了跳舞,乐师也停止了奏乐,太子带头往观景台边而去。
司马修也被交好的同伴相邀,来到台边,站在人群中看比赛。
远远可见很多船,并分不清楚,直到再近些,才能看清船的花纹和挥汗如雨的船员。
锣鼓声也越来越近,众人渐渐被这氛围感染,热情高涨,纷纷叫好。
司马修将目光移向岸边,果然看见一群人纵马追舟,中间那个带着人的,可不就是向小寒?后面带着的,肯定是兰妹。
她可真是胡闹啊,司马修想着,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江面上的角逐激烈起来,三只不同的舟互相别着对方的路,一副誓不相让的样子。
众人都被感染了紧张的情绪,死死盯着江面。
一人慢慢挤进人群,站在了司马修的身后,屏息等待,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江面上的龙舟吸引走时,找准角度狠狠一把推出。
这时候的建筑并没有安全标准,时下流行低栏,因此观景台周围的围栏也并不高。
司马修只觉得背后一阵极大的力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开始下坠,耳边是人们的惊呼和,眼前是众人飞速后退的惊恐面孔,和父亲惊怒的大吼以及伸出的手。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
向小寒这一路玩儿的尽兴,此时好容易到了目的地,比赛接近尾声,一边喊着“师傅加油”一边控马,渐渐就来到观景台下。
她仰头忘了一眼,黑黑的一群人,没看到司马修,于是又去专心看比赛。
谁知道这时突然听到很多人在急切大呼,复又抬头,就发现上边掉下一个人来,如一只中了箭的鸟一样飞速下坠。
电光火石间,她看清了那人是谁。
“阿禾!”
她距离他下坠的地点还有十米!她心如擂鼓,跳下马飞快的往那边跑。
接不住的,她知道,她物理好的很。。
这观景台不过十五米,但是建在河岸边一处突起的山丘上,加上山丘的高度一共快有三十米。
就算接住了下坠的冲击力也会把他们两个都砸成肉饼。可是她停不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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