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揉了揉眼睛,端着脸盆进屋, 就看到床上屏风大开, 上面空空如也。
而她主子穿着单衣趴在案几上睡的正香, 纸笔在旁边散了一地。
她连忙将盆儿放下,过去推了推:“姑娘,姑娘?”
向小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眼中的景物由模糊至清晰, 是小桃放大的青布腰带, 她视线往上, 看到一张关切的脸:“小桃?天亮了啊?”
小桃握了握她的手:“姑娘怎么这里睡?冻得手发凉。明日还是叫奴婢来屋里守夜吧。”说着要拿衣裳来给她披。
“还是歇着吧,屋里有人我睡不着。”向小寒直起身,只觉得肩膀酸痛, 腿盘了一夜也没了知觉, 她想将它们伸直,却被桌子抵着,下盘不稳一下子倒在地上:“小桃,小桃, 快帮我把桌子搬开!”
小桃吓了一跳, 连忙要来扶她, 又踩到地上的笔滑倒, 砸在她身上。这重量这速度,向小寒被砸得闷哼一声,差点穿不上气来,一瞬间胃酸都要吐出来了, 她白眼直翻:“小桃你……,你谋杀呀……”
司马修绕过花屏就看到这场景,又听到这话,直接抽出了腰剑的剑,要将这犯上的奴婢处死。
向小寒瞪大了眼睛,眼疾手快,一把将小桃从自己身上推开,“嘿嘿”道:“表哥,你怎么进来了?误会,都是误会,我们闹着玩儿呢!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先把家伙收起来。”
小桃也回过神,看到握剑的公子,吓白了脸,不断磕头求饶。
这一地狼藉,司马修明显不信。
向小寒衣衫凌乱,盘着腿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再三向他保证她只是自己睡麻了,并没有被欺负,才让他将剑收了起来。
“雨中夜凉,怎如此不经心?”他说着蹲下,要抱她起来。
长时间血液不流通的腿一碰就是一阵刺麻的酸爽,向小寒脸皱成一团,握着他的小臂:“别,别,先把桌子挪开。让我把腿伸直。”
司马修将桌子移开,先帮她把腿摆直,才伸入腿弯打横抱起往床边走。
向小寒还在他臂弯里麻的龇牙咧嘴,看着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桃,支开她:“小桃,去烧水,我想喝茶。”
小桃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司马修并不管这主仆两人的小把戏,将人放在床上,又替她拉好被子,才坐在床边道:“你这侍人毛毛躁躁,我再挑一个送来吧。”
他往常是不进向小寒屋里来的,今日是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听到惊呼,才一时情急过来查看。就看到这么一出。
“不要,小桃我用着挺顺手的。”向小寒去拉他的手,她并不习惯贵妇小姐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精致到废的生活方式,自由点好。
司马修拿她没有办法:“阿玉有心事可告诉我,何苦这样折腾自己。告诉我,你最近在愁什么?”
向小寒差点都要脱口而出“我在操心你妹妹啊”。还好话没出口忍住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他或者司马睿过去探望,对方一句不便相见照样给挡了。总不能大动干戈硬闯别人的府邸。
“就是,看你这两天挺忙的,”她扣着锦被上的绣纹:“姑父也不高兴,师父也不高兴。姑母出门一趟有不长眼的乱说话,也不高兴了。”
左仆射司马睿势弱,又被姜云针对,原本两边交好的家族纷纷站定姜家一派。
男人们剑拔弩张,支持丈夫的女人们也暗流涌动,见着了难免不愉快,卢氏和他们这一派的夫人们最近已经很久都懒得出去了,只偶尔私下小聚。
司马修心疼道:“难为阿玉了。”
卢氏一个当家夫人,别人还是有所顾忌的,向小寒表面上只是寄居的表小姐,想必那些贵女们没那么客气,必会言语刁难。
“不为难,我才不在意呢,本来关系也不怎么好。”她是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委屈,那些轻声细语的,简直不痛不痒好吗?随即又觉得疑惑:“阿禾,你这么早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司马修垂眸,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着那圆圆的透着健康血气的指甲:“没什么,这几日忙公务,好久没见阿玉,今日得空来看看。”
她已经够烦心的了,吴质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
周府,后院儿正房。
司马兰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几前,她已经这样坐了很久了,却不会再像闺中那样嫌累,因为三年过去,一言一行已经成为习惯。
院子里安静地仿佛空无一人,事实上只是这里的侍人从不说话。从三个月前他们被调来开始,就没说过话。司马兰像是一个人生活在一座空城,无人搭理。
凉风习习,吹动了屋檐下的玉铃铛,发出悦耳的脆响。那个亲手将玉铛挂上去的人,却很久没有出现了。
她心中有比儿女情长更担忧的事情——
阿玉每个月都会来一俩次,但是如今已经很久没来。她不知道自己娘家出了什么事情,想要打探消息也被处处阻拦。外面到底怎么了?阿玉,爹爹,母亲,兄长,他们还好吗?
茶碗里的叶子浮浮沉沉,像此时起伏不定的心绪。门外响起脚步声,和侍人请安的声音,是那个人来了,那个送她玉铛的人,那个新婚之夜对她笑说“姑娘好生泼辣”的人。
司马兰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阵害怕。
*
向小寒提起裙子进门:“妙琪,你终于肯见我。”
坐在窗边出神的胖姑娘扭头,看到好久不见的伙伴,眼中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惊喜:“阿玉!”
她起身几步走来拉住她的手,泫然欲泣:“阿玉,我可真想你。可我娘拦了拜帖,我联系不上你。”说着忍不住拿袖子抹了抹眼泪。
“我知道。”向小寒拍拍她的手。
方大人加入了姜家阵营,两家便立场不同,即便宠女如方夫人,在丈夫和女儿之间,还是选择了牺牲女儿。孩子的友谊,在大人眼中总是不值一提。
两个小伙伴要相见,还要几经周折,仿佛两个私会的小情人。若不是今日在街头相遇对住了暗号,还不知要何日才能再说上一句话。
“阿玉,我是借着买胭脂的空挡出来,我们长话短说。”方妙琪与她相握的手紧了紧,语气严肃起来,眼里带着些惊惧:“我知道你见不到阿兰了,我也见不到了,上次去的时候,那院子就很不对劲,昨日我听我母亲说,她要被送到城郊别院去养病。”
“她病了?”向小寒心下一沉:“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
“我不知道,”方妙琪摇头:“可我还听说姜大人想将女儿嫁给周大公子,你去看看吧。”
向小寒明白怎么回事了,简直心头冒火,安抚着方妙琪:“谢谢你,妙琪,我会想办法,今日见我之事,不要和任何人讲。”
*
周祁觉得每一步都有千金重。他绕过屏风,撩开珠帘,看到了坐在案前的司马兰。
她今日没梳高髻,简简单单挽起来,用玉簪固定。几年过去,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
过么好的妻子呀,美丽温婉,聪慧敏捷。他们相识相知,情投意合。可如今,他要亲自送她走了。
一个时辰前。他的父亲将他叫到了书房。
“我欲让你娶姜大人之女为妻。”父亲背对着他。家里有个敌对阵营的媳妇,总归是如鲠在喉。姜云表面不说,谁知心中怀不怀疑。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周祁还是心中一惊:“孩儿已有妻司马氏。”
“该怎么做,你知道。”
周祁知道,不能休弃,甚至不能让她往外再递出一句消息。不落人口实的做法,就是“病逝”,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可那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舍得?周祁静静地站着,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反抗。
周常也不在意,只招了招手,守在旁边的侍人退下,一会儿回转,抱进来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乎乎的婴孩儿。
那是周祁的儿子,他和司马兰的儿子,也是他的长子。
小孩子被侍人抱着也不哭不闹,转着脑袋瞅了瞅周围,又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朝他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流出一大包口水。
周常也走到孩子面前,拿手指逗了逗:“姜大人疼爱女儿,对你已有子一事颇有微词。司马氏若是病逝,我保证这个孩子仍然你的嫡长子,将来周家的大公子。”
若不然,就不管,深宅大院,一个失去庇护的孩子夭折就像和水那样容易。
周祁自己便是嫡长子,深知这能得到的资源不是其他兄弟可比。可这本来就是他的嫡长子。说到底,不过是无从选择,他看了看孩子的脸,终是闭上了眼睛。
*
司马兰看到他一步步走近,没有像往常那样站起来迎接他。而是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周祁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偏头去看一旁香炉上的镂空兽纹:“父亲说,让我送你去别院养病。”
随即又转过头来,眼神坚定:“兰儿,你不要担心,外面出了一些事情,我先将你藏起,等形势稳定,就去接你回来。”
等他在周家举足轻重的时候,等他再无人能左右的时候。
司马兰低头,盯着碗中的茶叶:“不用了。”
会很感动吧,自己的丈夫肯这样为自己谋算。可她不是没见过兄长是怎么待阿玉的。
相比之下,一个望不到头的承诺是多么相形见绌。若是真心实意,哪儿来的万般考量。
她露出了一个的哀婉的笑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仰着脑袋望着他:“我可以去死,但是再这之前,想见一见亲人,你叫我表妹来见我一面,就一面,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司马兰:束手就擒?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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