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姑娘爱热闹,闲来无事便带着自己的侍女投壶看杂耍听故事, 院子里常充满欢声笑语。然而今日, 这精致的院落却一反常态, 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兄长在哪里?”红衣姑娘放下手中的信笺问。
侍人面面相觑,当先一人上前一步回答道“在前头设宴。””
“张家的也来了?”
侍人偷觑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声道:“来了。”
陈娇扔下信, 提着裙摆从自己的闺房跑了出去。她跑的飞快, 甚至未来得及踏上一旁的木屐, 就那么踩在地上。侍女大惊, 忙捡起地上的鞋袜跟在后面。
陈娇一路跑到前院,路过的侍卫仆役皆不敢拦。让她径直闯了前院宴客的地方。
乐声靡靡,觥筹交错, 正甩绣舞妓却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一把推倒在地上, 几个姐妹惊呼一声,刹那间泪盈与睫。
陈娇怠懒理会,恶狠狠扫了她们一眼:“滚!”
在座都是本县豪族里的年轻一辈,平日里自诩文人雅士。忽然见到一女子散发赤足失礼闯入, 皆露惊疑嫌恶之色。
陈大公子放下酒樽, 站深起来劝阻:“妹妹怎么这么大火气”
陈娇一把将他推开, 视线扫过众人, 看到有人桌上放着即兴做的文稿,拿起来念:“伶牙俐齿,搬弄是非,厚颜无耻之人?”
她哈哈大笑起来, 纤细的手指朝众人一一指过去:“在座的诸位,才都是斯文败类!”
众人惊疑不定,又不好同一女子计较,一个公子站起来打圆场:“陈姑娘莫不是饮了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正是正是,”陈大公子连忙呵斥身后跟来的侍女:“还不扶你们姑娘回去?”
侍女缩头缩脑地上前,又被陈娇吧不耐烦地挥开。她盯了两眼刚才说话的公子,原来是那张家的那个跟屁虫,张家是她父母为她选的联姻对象。她陈娇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我醉?真正醉生梦死不愿醒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她将那手稿扔掉,踢了踢舞姬掉在脚边的手鼓,一字一句地说道:“今登天子堂,明为阶下囚,人人喊打之时,不知还记得今日朝他人落进下石的风光。”
看这帮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冷哼一声,高高地昂起下巴,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陈公子,这……”好好的兴致让人给搅和了,众人朝着陈大公子表达不满,想要个说法。
陈大公子苦笑一声,举起杯盏:“舍妹被父母宠坏了,平日刁蛮任性,我虽是兄长,却半句也说不得。搅了诸位雅兴,在此给大家赔个不是。”
说完连干三杯,众人叫好,忘了刚才的不快,也没有人将一个女儿家的话放在心上。
*
远处一片歌舞升平,洛阳却仿佛陷入了阴霾之中。
“范叔叔?为什么要抓范叔叔。”向小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修心中也难得的窝火,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众人都以为随着吴质的死,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姜云被司马睿和皇帝合起来这么来了一下子,心中不快自不必提。
他今日已很少被人如此挑衅,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也盘算着好好打击一下司马睿。
机会近在眼前。皇帝南巡,路过鲁安管辖的一个小镇时,县里的居民怕惹麻烦,纷纷闭门不出。
皇帝本来想看看自己统治下的胜景,结果街市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他就不高兴了,问随行的姜云:“此地县令是谁?”
姜云眼珠子一转,拱手回:“县令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是郡守却是大名鼎鼎。”
皇帝问:“是谁?”
“正是范宜。”
“范宜?”皇帝眯了眯眼睛。想起这个人物,他与范宜,还有一桩旧怨。
先梁王在时,曾问范宜,陈王和太子两个人哪个可堪大任?
范宜从不站队,回答的也不偏不倚:“太子手腕强硬,陈王天资聪颖。各有所长。”
然而这并没有偏颇的回答,传到太子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认为范宜在暗中给自己的弟弟说好话,不然为何父王听完就对自己的态度为何忽然冷淡下来?
其实梁王怎么想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只是太子那段时间着实过的不好,兄弟相争给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范宜当然被算上了一份功劳。
后面诸事纷扰,范宜又远远外调远离了争斗的中心。没想到倒是让皇帝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想起来了也为时不晚。
真实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他抚了抚胡子,装模作样地问:“那依姜爱卿看,该当何罪啊?”
当然是要死罪,姜云想,不然怎么能将司马睿踩到痛呢?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将一郡太守儿戏似的抓了起来,带回了洛阳。远在抚林的范偿得到消息,一下便病倒了。
好友被抓,司马睿着急上火,跪在皇帝面前恳求:“陛下免去范宜官职罢,且饶了他性命,让他做一个庶民。”
他此前一心一意为皇帝打算,满心以为他会卖自己一个面子,但却高估了皇帝的心胸和他对臣子的情谊。
范宜被判半个月后处死,都不用等到秋后。
司马睿回府便砸了一屋子东西。司马修除了神情凝重,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向小寒觉得奇怪,他向来是个重感情的人,将亲人看的很重,这次怎会如此云淡风轻?
于是在第二天夜里察觉到他和师父窦准行色匆匆出门时,收拾东西偷偷跟了上去。
向小寒的追踪功夫是窦准教的。瞒得过跟随的侍卫,瞒不过寇准本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窦准没有揭穿她,让她一路跟到了城郊的别庄。
这别庄看着不起眼,暗地里却守卫森严。夜色漆黑,向小寒正在绞劲脑汁怎么进去,窦准不动声色地调开了一处的守卫。
向小寒摸不准自己的师父是什么意思,她躲在房梁下,借着窗上的洞往里面细看。
是司马修在和几个陌生人说话。
那些人穿着练武人常穿的窄袖短打。身形矫健,精神昂扬,一看就是练家子。向小寒的角度,正好看得到其中一个人的腰间别着一个九节鞭。
向小寒:“……”
她曾经向窦准推荐过,说九节鞭其实可以推广,增强府里侍卫们的战斗力,但是窦准否了,坚持让他们用刀和枪。
她以为他看不上,没想到暗自用到了这里。
一段话不知怎么的,突然进入了向小寒的脑海:司马修是史上记载的,第一个训练并使用死士的人。
她看到里面青年和死士们说话,他今日没有再穿白衣,而是一身黑色,平日里温柔的眉眼只剩满满的冷峻。
这一瞬间,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阿禾割裂开来,和而是那个善良心软的少年割裂开来。
她恍然发现,这么多年她还在原地,而他已经变了太多,只是她对他太熟悉,他对她又太好,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窦准似有所觉,往这个方向看来,对视一眼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看到这些!不然为什么这么巧合的,同样敏锐的、能够发现她的几个师兄没有跟来?
就是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向小寒的心里一团乱麻。
默默地等到一切结束后,像来时那样,在窦准的帮助下跟着溜走了。
*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夏虫不甘寂寞的小夜曲。
守夜的侍人被她提前换成了小桃,见到她回来松了一口气,掏出手绢就要给她擦汗。
向小寒自己接过抹了抹头脸。
跑了一身臭汗,这个时候又没法劳师动众地叫人烧水,只好让小桃在美人塌上铺了张席子,一身粘腻地躺在上面。小桃知道她热,坐在一旁给她打扇。
两只萤火虫跌跌撞撞地从窗外飞了进来,一只落在高凳上,一只落在案几上。荧绿色的光芒闪烁着,像掉落的星星渣。
若是往日,向小寒定会捉了做灯,送给那个漂亮男人博佳人一笑。如今却没空理会别的,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开始理顺心里的那些烦乱。
毫无疑问,司马修是准备用那些死士去就范宜的。但是训练死士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并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那这些死士原本是干什么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连姜云司马睿甚至皇帝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阿禾原本是,被逼处置叛徒后都浑身发抖的人啊?
这些年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么将人命作为武器,是他本性冷酷,还是历史根本就不可改变?还是说那个温柔的小少年只是她的臆想?
窦准对司马家忠心耿耿,又为什么会故意让她看见这些?
向小寒不是个能藏事的人,她心中有什么异样,司马修一看就看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面对他。她怕明天当面吵起来。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留下书信就去往直水郡而去。无论如何,先把范宜救出来再说。
*
“大公子,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小桃只觉得额头冒汗,心里叫苦不迭。
向小寒还是太乐观,司马修的心思之敏锐,不是不见面就能逃开的,尤其是两人朝夕相处十几年。
哪怕她极力模仿以前的语气,司马修还是看出了她的心烦气躁,以及那字里行间对自己的抗拒。
他将书信收起来,想让人带小桃去逼供,但是想了想阿玉向来宝贝这丫头,还是作罢。
警告她好生伺候自家主子后,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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