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应该有的喜悦、激动都被弘晖压回心内, 他走到清宁身边, 双膝一弯,就要跪了下来。
四爷把人扶住,目光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紧抿的嘴唇慢慢有了弧度。
只是非常细微。
四爷拍了拍弘晖的肩膀:“来应已经找到了, 他没事。”说来是运气当然也是能预料到的,来应原本就不是那些追兵要找的人,在离了弘晖之后, 反而因祸得福的被临近上山打猎的人救下。
因着不知道外头的动向,来应怕被人发现自己没事,从而追查到弘晖身上, 也是东躲西藏没有露面。
弘晖这边人手原本就少, 出去的两个人再没找到人后,就退回弘晖身边守卫,到最后反而是四爷派出去的人找到了来应。
“那十五爷和十六爷呢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五格已经能很好地接受了为何姐姐身为一个怀孕之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只是直脑筋, 不是笨。
姐姐和姐夫过来,当然是为了弘晖, 要是脸皮后点的话,也可以想成有因着他的缘故。
四爷皱了皱眉头,平静地说道:“他们没事。”
弘晖这个时候,却突然拉住四爷的袖子,满脸认真地说道:“阿玛,十五叔和十六叔要是不特地来叫我的话, 他们能离开得更快一些。”早一点走,就多一线生机。
弘晖十分怀疑,若不是在他这里耽误,后头追杀的事情,也许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当然要是没有十五和十六叔的提醒,他和舅舅两个人能不能完好地躲过那场大火也是未知数。
当初因着微服游玩的缘故,虽包下了酒楼,可原先酒楼里的人,都湮没在那场大火里,谁也没有逃了出去。
“知道。”四爷拍了拍弘晖的手,十五和十六被护着进了杭州织造孙文成的府里,孙文成是康熙特意投放在杭州的耳目,这些年不断呈递密折,奏报江南之事。
但孙文成这人,早在暗中投靠向太子。
康熙或许正是知道这点,才让人把十五和十六带过去,让他们的行踪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却也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别人的一举一动都是看得到的。除非孙文成真的不要命,打算造/反了,否则就必须不惜一切地保住两位皇子。
乾清宫里,四爷找到弘晖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
康熙紧缩的眉心微微松了松。
梁九功弯腰低语:“那苏培盛带着假扮四爷的人乘坐的船只,不出二里路就出了故障,又原路返还,等他们等到下一艘船正要出发的时候,运河上出现一批水匪,抢了好几艘船,没有一个活口。”
因着这件事情,弄得人心惶惶。
当地的官员,让人一面把码头戒严,又一面请人去抓拿水匪,只是也不知运道实在不好还是如何,水匪神出鬼没,屡屡听到消息,屡屡扑了个空。
苏培盛等了两日,等不及,正要换乘快马离开,却突然水土不服,无法出行。
总之,到现在,人都还滞留在天津。
康熙嗯了一声,忽然问道:“那个人真的那么像老四?”
苏培盛一愣,好一会儿回道:“像肯定是没那么像,但要是不像的话,也不能唬过那么多人,想来应该是用了一些手段。”
比如不让人靠的太近,亦或是稍微修饰了妆容,江湖上不是还有耍把戏的人有擅长这手的,真要找人的话,并不难。
况且四爷这张脸,看过的人不少,但出了京城看过的人也不多,哪怕有同样京城派出去的人,可你一个暗卫又哪能近距离同皇子皇孙接触。
当然最主要的是,苏培盛也在,那态度行为十足认真,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怀疑他伺候的人会是个假冒的四爷。
康熙这才点头,问起了江南的事情。
“孙文成那边,让人盯着些,他要是敢动手,就不必再留了。”康熙说得云淡清风,随意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对此,梁九功毫不怀疑。
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这三个地方原本就是康熙留给心腹之人,让他们时不时传递下面的消息。
可孙文成作为皇帝的人,却暗中投向太子,原本就其罪当诛。
如今不过是还用得着。
康熙把十五、十六放下去,也不是真的让两个儿子去送死,虽说皇子挺多,大了有了别的想法,也挺让人心烦。
可到底是亲儿子,这些年,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还属于半大小子没长成的那种,在与年长些的哥哥相比,他们对康熙的心纯粹许多。
如今的境况下,这种纯粹对康熙来说,就十分难得了。
“老大那边呢?有什么动静?”康熙敲了敲案桌,眸色随之一暗。
“直郡王府有派了人出去,只是路上被截住,但如今不知道是否有落网之鱼。倒是……”梁九功顿了顿,身子弯得更卑微了:“三爷也派了人出去打探。”
“老三?”真是意外,康熙目光一闪,吩咐道:“叫人把这事告诉老四。”康熙倒要看看老四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从前的三爷虽面上是跟着直郡王的,但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醉心修书的人,可见人果然不能貌相。
“十四呢?”康熙的声音更冷了些。
“没动静。”
康熙冷笑:“从前蹦跶地最厉害的人,现在却这么乖顺。朕不信,去查。”
梁九功应了是。
康熙又把人叫住:“还有德妃那里。”
当然除了这些,八爷、九爷、十爷那边,也得派了人去盯梢。
毓庆宫里,太子再一次被守着殿门的人拦了回去。
太子脚步一转,来到太子妃的寝殿里,看到萨仁也在的时候,脸色蓦地一沉,更加难看了几分。
“她怎么在这里?”太子看向太子妃的目光讥笑,好似在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孤不是那么容易受骗的。
太子妃不疾不徐地给太子行了礼,又拉了萨仁一把,含笑说道:“还不是弘曣,这几日老是哭个不停,正好萨仁听见了,说草原上有几个古老偏方,问愿不愿意试一试。”
太子妃说到这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以往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试一试,好在不是喝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只是些祈福的动作,虽有些怪异,竟然也有些功效。如今弘曣是大好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太子哪有心情,摇了摇头,走到椅子上坐下。
太子妃安抚地看萨仁一眼,让她先回去。
萨仁朝太子妃感激地笑了笑,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萨仁原先觉得太子妃不好接触,可那是以前,接触久了就发现太子妃和她姐姐一样,都是好脾气的人。
虽把暴怒的太子丢给太子妃不妥当,可萨仁实在受不住太子殿下的脾气。
前些日子,李佳氏下不了床,林佳氏来了葵水,萨仁就赶鸭子上架地去侍寝,那一夜,差点没丢半条命。
后来,还是太子妃让人拿了药,又照顾了几日,才缓过来。
萨仁虽觉得这么逃走有些对不起太子妃,可实在是怕了。
只是她这一走,太子暴躁地拍上桌子,就听哗啦一声,摆放着的一套茶具就摔了一地。
太子妃见怪不怪,眉眼都没有动,只是走到太子的对面坐下:“殿下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皇阿玛不点头,谁也出不去。”吃穿用度倒是一直未减,只是就等于坐了牢一样,只能在毓庆宫里打转。
前头殿里的内侍一直没有补了人进来,太子的怒气就再寻不到地方发泄。
偌大的毓庆宫,就真的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当然也别说飞进来。
从前在宫里住着,太子只觉得出入不便,但眼睛、耳朵都是能接收到外面的消息。可康熙一出手,太子就发现自己只能成为聋子和瞎子。
太子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地认识到,哪怕他是最为尊贵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只要上头的人还有人坐在那里。
他这个储君就永远只是储君,仅此而已。
头上有个人,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束手束脚,只要对方一个不喜,他就要退回去。如此一想,更加渴望真正手握大权的时候。
从四爷和清宁离开后,李氏已经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了。
天大地大,这个内院里,在没了嫡福晋后,自然是李氏这个侧福晋最大,更别说她身边还有个弘昐。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邬思道把弘昐送回到李氏身边。
不必等上五日就能和阔别好几个月的弘昐朝夕相处,李氏哪肯拒绝这样的好处。
虽说如今外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样子,可因着府里男女主人都不在,反而少了许多紧张感。
除了大门紧闭,不能进出,一应吃食用度,外头都有人准时放到门口。门房只需要到了点,开门拿走,再重新关了门就是。
除此之外,这样的生活,竟是意外的自由。
李氏伸手逗弄了下弘昐,听着他咯吱咯吱的笑后,忍不住也露了笑容。
弘昐如今已经是能转动脖子,时不时看看李氏,时不时又指着黄嬷嬷咿呀咿呀地喊叫着。
李氏抓住弘昐的手指,余光瞥见黄嬷嬷脸上温婉的笑容,眉宇间及不可察地皱了下,很快又舒展开,轻声笑道:“也不知道你要说个什么?高兴什么?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能说话,还得再长一长。等给你过了周岁,额娘就能听得懂弘昐的话了。”原本生下弘昐是大喜的事情,若非因着弘晖当时重病,后头的洗三、满月酒都应该大摆宴席,哪怕不至于到弘晖当时那个隆重程度,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悄无声息地过去。
错过了洗三、满月,李氏当然不愿意错过满月,甚至私底下已经在琢磨着,是不是能借此机会把在任上当知府的爹娘喊过来。
就在李氏低头思忖的时候,丫鬟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主子,钮钴禄格格来了。”
李氏脸上的笑意一敛,吩咐黄嬷嬷:“带二阿哥下去。”
黄嬷嬷应了是,小心翼翼地从李氏怀里接了过去。
到了熟悉的怀抱,弘昐笑得更开怀了,脑袋一低,就靠在黄嬷嬷的肩膀上。
李氏望着黄嬷嬷的背影,眉眼深了深,良久后说道:“去请钮钴禄格格去小花厅里说话。”只话是这么说,从丫鬟走后,李氏是一动也没有动。
心腹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李氏抬眼:“大格格呢?还在闹脾气?”
心腹低头不吭声。
李氏怒极:“她竟是个蠢的,弘昐是她亲弟弟,好不容易回来,她竟不盼着培养感情,还闹上脾气。就她这脑子,要是真送到正院里,怕是要给我们娘三惹出祸事来。”弘昐再不济,也是李氏的亲儿子,往后大抵也是她所有的依靠。
从前还有四爷宠爱的时候,李氏对身体不太好的弘昐态度平平,现在却是恨不得弥补上所有的愧疚,就怕他长大后被人在耳边重提旧事。
偏大格格,这些日子没少闹些事情,尽扯着李氏的后腿。
提起她,李氏就一肚子的气。
她心里又痛又怨:“我先前害怕福晋肚子里又是个阿哥,往后就再没有弘昐的活路,可如今想着还不如是个阿哥呢。”要是生了个格格,以爷对福晋的宠爱,能不把人宠上天,到时候心里有了直面落差的大格格,指不定会如何?
这样的话,心腹听听就算,哪敢应承。
索性李氏,也就是心里烦闷,想有个倾诉,并不指望她的回答。
芙蓉院的小花厅,钮钴禄氏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手心抱着的茶碗慢慢失去了温度,在一旁守候的丫鬟提出换一盏新茶的时候。
钮祜禄氏拒绝了。
半刻钟后,李氏终于姗姗来迟。
钮钴禄氏起身,给李氏行礼:“侧福晋安。”
李氏嗯了一声,扶着丫鬟的手,坐到太师椅上,很快就有人端上了新的茶水,钮钴禄氏手边的也被重新更换。
李氏看着钮钴禄氏笑,心想无论你乐不乐意,有个什么想法,亦或是来她芙蓉院打了个什么主意。就像她手里的茶碗,虽是她钮钴禄氏喝的,可愿不愿意换,全凭她李氏的态度。
两位主子不在,进来的新人,是老实安稳了一阵子。
当然也是正主不在,她们也没处折腾。
与其东想西想,不如尽早熟悉四爷府的环境,及早收服心腹,在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后再迎接日后归来的四爷。
但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很快就有人坐不住。
李氏意外的是,率先找上门来的竟然是钮祜禄氏。
武氏是个极为活跃的人,就算是新人,也很快能打成一片,宋氏的院子则是离三个新人的院子最近,来往也算是多。
倒是耿氏一如既往地让李氏失望,从四爷一离开,就把自己放逐到小佛堂里,话里话外是为四爷、福晋和大阿哥弘晖祈福。
李氏虽有些不甘心,但只能暂时放过耿氏。
“妹妹今天怎么来了?是不是院里缺了什么?”李氏放下手中的茶碗,轻笑着说道:“福晋走的时候,把你们三个都托付给我,就是希望我把你们照顾好。苏格格和张格格年纪大了一些,又住在一起,两个人能互相照应。倒是你……当初原本是要放到宋格格那里,只是宋格格性子太过柔顺,怕你呆着烦闷,就在临近找了个院子让你住着。”
钮钴禄氏低了低头。
李侧福晋话里有话,什么宋氏太过柔顺,怕她烦闷,若真的如此,又怎么会安排她一个人居住,想来是怕她这个后来者欺负了宋氏。
虽才是半个月,在杏雨的不懈努力下,总算也有了收获。
钮钴禄氏晓得,除了李侧福晋,其他人虽都是一样的侍妾,可从家世上说起,自然是她的地位略高一些。
要是碰上个嚣张跋扈的人,许是真的会欺上宋氏这个早就失宠的人。
当然也是,其他人没想到钮钴禄氏的容貌,是如此平淡无奇,在见面之前,都以为她会是三人中最大的威胁。
在见到人后,大家都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李氏也是如此。
可今天一看,就明白,这又是一个不能拿外貌去看的人。
钮钴禄氏不知李氏心理所想,知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多谢侧福晋,婢妾院里一些都好,并不缺什么东西。只是听说弘昐阿哥在侧福晋这里,虽有些冒昧,但还是想着来探望。”
说到这,钮钴禄氏有些不好意思:“婢妾在家中,也是最喜欢孩童。想来二阿哥也是活泼有趣。”
李氏一点不婉转地拒绝:“妹妹来的不是时候,现在正是二阿哥歇晌的时候。”
便是能见,她也不能让人见不是。
谁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
李氏知道这些人想什么。
不过是在知道弘晖可能出事后,就把主意打到弘昐头上。
李氏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心思。
她只知道一点,只要噩耗没有传来,弘昐就只是二阿哥。
就是有了噩耗,那又如何。
福晋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要是还是生了个嫡子出来呢,总不能在这之前,先把弘昐推出去给人当靶子吧。
李氏可不蠢,她如今比起别人,是稳坐钓鱼台。
急得只会是别人。
李氏轻轻一笑,就比如眼前这个钮钴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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