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面露失望:“看来是婢妾来的不是时候。”她站起身, 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取出一枚有些年头的平安符, 赧然说道:“婢妾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健壮,阿玛和额娘带着婢妾去岫云寺求了这道平安符,许是心诚, 从那以后身体就开始变好。”
李氏眉心微微蹙起,看向那道平安符的时候,不耐的情绪油然升起。
钮钴禄氏却没有像李氏想的那样, 要把平安符转送给弘昐。
在说完那番话后,终于吃了一盏茶离开。
李氏从钮祜禄氏离开后,就一个人坐了许久。她叫来心腹, 问起岫云寺。
“岫云寺这个名字, 主子可能不怎么熟悉,但要是说潭拓寺的话,兴许就应该知道了。”这寺庙是西晋时候就有的, 历经这么多年在京城声名赫赫, 只是前些年,重新换了个名字。“说起来, 还是福晋生大阿哥那一年的事情了。”
康熙亲自去了潭拓寺,赐了新的匾额,连带着改了名成“岫云寺”。那一年,李氏已经才选进了四爷府,被关在后院,自然不知道这些消息, 就是偶尔听人说起,在琢磨着四爷性情争取宠爱的时候,哪里会把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话放心上去。
“皇上也去过?这么说那寺庙怪灵验的?”李氏问的漫不经心,心腹却是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应该有吧。”要不然皇上还能又拔库银整修,又给赐名。
李氏颔了颔首,这才让心腹下去。
晚间的时候,杏雨去大厨房提膳,回来的时候就把芙蓉院的人打听岫云寺的消息告诉了钮祜禄氏。
她是没明白格格为何要打听这些。
钮祜禄氏也没同她解释。
又过了几日,杏雨被人偶遇,等放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此时的芙蓉院里,心腹正同李氏说道:“那位小时候的确身体不好,等到了七八岁才好了一些。”
而在五六岁的时候,钮祜禄氏的确是被凌柱和林佳氏二人带去了岫云寺求平安符。
心腹已经知道李氏的想法。
“奴婢还问过其他人,都说的确灵验地很,只是要诚心的话,就得亲自去。”弘昐阿哥被养得白胖了不少,可府里并不只是他一个孩子,就说大格格因为作为李氏第一个孩子,几乎就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姐弟相比的话,弘昐的身体仍旧孱弱许多。
李氏的确是被钮祜禄氏说得心动,只是她颦眉不悦:“那钮祜禄氏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事?”
这是李氏想不通的。
任何人做事情,都要有出发点。
要是没有半分好处,钮祜禄氏为何多此一举。
难不成她天真的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念她的好?
心腹想了想说道:“或许是为了投诚。”
这后院的事情,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李氏如今是没宠,可她侧福晋的位置还挺能唬人,又有一儿一女,钮祜禄氏选择投向她也不无奇怪。
李氏想通后一笑:“是与不是不重要。要是那岫云寺真有说的那么灵,我就念她一声好又怎么样?”就是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也没关系,毕竟要是这人真有本事从福晋那里分了爷的宠,其他不同意也有了机会。
“也不知道爷和福晋什么时候回来?”李氏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就真的不知道。
就是正主都如此,更别说其他人了。
从找到弘晖后,四爷和清宁就住了下来,院里又多了两男一女,那气质一看就是个贵人,村里人经过的时候,不免就多看几眼。
只是在那当家男人熟稔地蹲上村头的墙根,与村里最有经验的农户头头是道地说起地里的事情后,这种想法就戛然而止。
如今是冬天,北方下了雪,就是窝在炕上大江南北地侃天。
但长江以南一些,多半喜欢在村里寻一处地方,大家窝在一起,郎洋洋地晒着太阳,吹着不知道跑几层天上的牛皮。
清宁带着弘晖缓步过来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
从前人模人样的四爷,到了这个地头,还真是入乡随俗,一个脑袋扎进人堆里,竟是一点违和的感觉都没有。
要是不知情的人,定是以为他土生土长在这片地头上的。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
这人的警惕性十足,不过是多看了一眼,立马抬起头,注意到来人是谁后,又耷拉下眼皮,与旁边的老汉搭话。
清宁没上前朝身后的弘晖看了一眼:“去喊你爹回家吃饭。”
弘晖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
没多时出来,脑门上的帽子都被掀走了。
弘晖脸红红地跟在四爷身旁,等到了清宁面前,无措地往后头看了一眼,忽地一顶帽子就被丢了过来。
“崽,戴上吧。叔和你闹着玩的。”
“就是这金家的小伢子旁的都好,长得也俊,就是这脸皮跟没出门子的大姑娘似的,没几句话就红了。”
“可就是长得俊啊,说话声音也好听。老汉要是有孙女……”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弘晖脸上那坨红色也越爬越多。
清宁笑着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肩膀,打趣道:“说你长得俊还不好啊?你害什么臊啊?学学你爹,那大山侃得老好了。”
要说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力,弘晖同四爷相比,差的可不只是从杭城到京城的这段距离。
“额……娘。”弘晖脸红得不行,蹬蹬就跑开。
清宁就摸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没多久,就差点岔了气。
四爷又好气又无奈,上前搀了一把:“你就逗他吧,总是嫌他皮薄,要是那日真能厚了脸皮,该嫌弃的也是你了。”
“那也该是我嫌弃啊。”清宁咳了两声,缓了气后,理所当然地点了头:“自己的孩子,好坏当然得自己说。要是自己都不说,难不成还等着别人去教训。况且弘晖是当哥哥的,身为长子,就算我不愿意,落在他身上的担子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当一个淳善的人没关系,可若是皇子,还是个嫡长的皇子,若只剩下淳善那就不妥了。
清宁的话,其实是说给四爷听的。
从找到弘晖后,四爷身边陆续就有人突然出现,又消失。
五格和弘晖住了隔壁,或许没有发现。
但作为枕边人,真的想要发现的不明显一些都不行。清宁怀疑,根本就是四爷故意在她面前暴露的。
只是四爷不说,清宁干脆也不问。
毕竟是要当雍正的人,身边有人神出鬼没才是正常。反之,若是成日只会抱着自己的小腰甜言蜜语,想想,都觉得可怕。
许是清宁的一番话,四爷开始把弘晖带在身边。
粘杆处那头还是忙着,但要是去侃大山,准得让弘晖给“叔叔伯伯们”递烟杆,就这么去了几天,再见弘晖的时候,那因为五格受伤而浮躁的心重新变得沉稳。
不只是清宁,就是五格看了也松了一口气。
他私下同清宁嘀咕:“要是晖儿因为我的事情一直心里有疙瘩,往后我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了。”
心魔这事不能解决,多半就是逃避掉。
五格不愿弘晖先做逃兵,宁可自己远走。
清宁嗔了五格一眼:“胡说,弘晖哪还能一直转不过弯。再说,京城就那么大,你还能去哪?不要娶妻生子了?还是娶了媳妇,就打算让人家跟着你背井离乡地走。”虽说官员去外地,家眷跟随十分寻常。
但五格的情况不同,即便他想要从军也不是这个时候,更不能去地方上。他是四爷的小舅子,早就这个四福晋的娘家人。要真去了地方上,定会卷入许多阴谋阳谋中,就五格那直肠子的脑袋,谁也不会让他去淌这危险的浑水。
“姐。”五格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你说……”
清宁侧耳。
五格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问问是不是要换药了。”
清宁楞了一下,很快点头:“等一下就让荷香进来,我看伤口是不是快愈合了?”那么一大块肉被撕咬过去,想要完好实在困难。
在问过弘晖,知道玉葫芦里的灵液被用掉后,清宁就没继续给五格用灵液,反而把空间泉水用到每日的吃食里面。
五格当时伤得非常重,被救下后也没有及时得到良好的救治,可那个情况下都没有发热发炎,想来也是归功于灵液的效果。
五格动了动腿脚,立即传来痛楚。
他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清宁并没有注意到,荷香进来帮着换了药。
换药的时候,五格死活不肯清宁留下,硬是要她出去,还振振有词地说道:“伤口有什么好看,血肉模糊的,要我说这本来就不是姐姐你该看的,再说好没好,好的怎么样?你不是能问荷香嘛。”
荷香又不是不懂事的,哪敢把伤口说得可怖。
清宁听了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只知道大约是好了一些,可要彻彻底底地好,怕是要至少养上半年了。
“这么一来,婚事都要赶不上了。”清宁同四爷唠叨的时候,掰了手指去算,得,别说五格的婚事,就是过年也得在这里过。
年味越来越重的时候,四爷终于带着清宁他们转移了地方。
一行人到苏州的时候,正好是除夕那个夜晚。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热闹的鞭炮声。
在离城门口二里的路上,马车停了下来。
“爷。”苏培盛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四爷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目光在苏培盛身后站着的两个人身上多停顿了一会儿。
那两个人上前行礼后,小声说道:“万岁爷让奴才告诉四爷一句话:这元宵节的灯还得看呢?”
过年是赶不回去京城了,但元宵节,要是想看京城最热闹大街上点的灯,可就必须得抓紧了。
四爷轻轻嗯了一声。
苏培盛坐上了车辕,再回头,那两个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马车里的清宁,把手中抱着的手炉塞到四爷冰冷的手里后,又被反过来整个裹挟在一起。
与苏州不远的杭城织造府里,十五把收到的纸条,丢尽炭炉里面,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去了隔壁屋子。
十六正把自己裹在被褥里,看到十五进来,眼睛一亮,小声问道:“弘晖找见了吗?”
十五看着他轻轻一笑:“找到了。”
“那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对十六来说,这次下江南的经历,糟糕透了。就是住在杭城织造府里,样样都精致,样样都好,可心里总是不舒服。
与之相比,从前那逼仄的阿哥所,都不觉得嫌弃了。
只是这样的话,不好再十五哥面前说起来,毕竟当初是十五说起去江南游玩的事情,十六被说得向往,两兄弟就一起在康熙那里鼓劲,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允许,偏是出了这么一个事情。
十六自言自语地说道:“幸好十五哥早早发现不对,叫了弘晖,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两个人亦叔侄亦同龄朋友,感情是真的挺深的。
当时在山林里分开,十六都难过担心了好久,只是与十五哥相比,危机关头,弘晖自然是要被放弃。
但知道是一回事,并不代表心里就没了痛苦和内疚。
因着一直没有收到弘晖的消息,真以为遭遇不测了,哪怕睡在最柔软的被褥中,十六眼下的青黑是一日比一日浓厚。
望着这样的十六,十五没有说出五格的伤腿。
当然,或许十六心里有怀疑,当时那个情况下,哪怕大半追兵被他们引走,可也折损了大半人手。
弘晖和五格那边,又岂能没有伤亡。
只是十六不问,十五也不会说。
只等着事情定下来,回到京城,自然就有见面知道的时候。
马车在夜色中像是有人在隐护一般,驾驶进了苏州城里。
他们停留的宅子,离苏州织造府仅仅隔了一条街。
一下马车,四爷就不见了。
宅子里,突然多了不少人。
许是得了吩咐,荷香一步不离地跟在清宁身边,就算是去茅房,也执着地跟了进去,可这事,她不介意,清宁介意啊。
在半天没想法的情况下,清宁平生第一次让人把方便的东西提到屋子里,隔着屏风,让荷香站得远一些才解决。
等荷香开了门,下人们踩着无声的步伐进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收拾妥当,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清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没多时,五格也被担架抬了过来。
清宁叫人弘晖一起,转移到暖阁去。
炕桌上很快摆了一桌才要,清宁又让人烫了一壶热酒。
酒水凉了又重新烫热,热了又变凉,如此重复了数次,谁也没有吭声。
清宁压着心口呼之欲出的紧张,勉强让自己吃了口菜。
五格见她肯动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藏在炕桌下的左手在脚踝处摸了摸,才笑着给弘晖夹了菜。
酒又凉了。
荷香正要伸手,忽地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
五格豁地起身,把弘晖拉到身后。
清宁却拉开挡在跟前的荷香,朝门外小跑了过去。
门一开,露出四爷那张脸。
“回了?”
对上欢喜雀跃的小脸,四爷点了点头,抱住清宁后,又飞快的松开,把人扶着往桌边过去。
这一走近,才发现,桌上的饭菜着实没怎么动过。
四爷道:“没事了。”
但事情没有就这么结束。
大年初一的时候,本该在绍兴的浙江巡抚张泰交出现在杭州城,与杭州将军诺罗布一起在杭州织造府找到了被杭州织造孙文成软/禁的十五爷和十六爷。而这一切概因为,十五爷被人追杀后躲入织造府却发现这一切或许是孙文成自导自演的戏码。
张泰交从孙文成的书房里搜出许多信件,往来的对象就是太子。而从信中发现,这些年,作为杭州织造,孙文成一直借机敛财,为东宫提供金银。
康熙知道后,盛怒不已,命张泰交亲自押解孙文成回京。
路过苏州府的时候,苏州织造李熙状告太子不仁,截留贡品,纵容内务府总管凌普敲诈勒索下属官员。
从苏州城到京城的路上,各种状告太子的折子如雪花片一般地呈到康熙的御案上。
清宁听得揪心。
乾清宫里的康熙也在发怒:“老八、十四是凑什么热闹?怎么见太子出事,就迫不及待地跟上捅刀子了?”
梁九功卑微地低了头。
“还有老大……”康熙喘了一口气,半天无语,就在梁九功以为万岁爷是不是气晕过去了,才又听到声音响起。
“老三告老大同人阴谋魇镇太子?好得很。”
康熙四十四年,太子被废,禁在毓庆宫里,直郡王和三爷被带到宗人府大牢,随后查清三爷状告直郡王一事属实。
直郡王被送到养蜂夹道。
消息传到四爷的耳里,他抱了抱清宁,问道:“你觉得爷当农民如何?”
清宁闻言,斜睨了四爷一眼,轻笑道:“怎么不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爷当农民,我就当农妇,总之不许爷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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