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笑着说好。
舟车劳顿的赶路后, 马车到京城的时候, 正好是元宵节那一天。
只是在进城前,一辆马车从队伍中离开,一个转弯掉头往西郊去了,在经过连绵不绝的西山秀峰后, 停在一处园林门口。
清宁下了马车,弘晖紧跟着探了脑袋出来,好奇的目光来不及打量, 就被拉着直接钻进了等待许久的轿子里。
荷香跟在一旁,走出去几步,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小内侍。
“来应?”
听到这个名字, 弘晖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 然后笑了。
来应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打了个千, 十分调皮地说道:“大阿哥, 奴才给您请安了。”
弘晖咧了嘴,笑个不停。
清宁瞥了一眼, 眉宇间的忧愁终于被吹散了一些。
快到京城的时候,四爷就说了,不回四爷府,往后要住到圆明园,因着康熙题字,四爷就找了人修缮。
如今住人是没问题。
轿子在九州清宴停了下来, 清宁刚迈了脚出去,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福晋可不能哭?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哪能为了老奴哭呢。乖啊,不哭了,不哭了好吧。”站在轿子外的柳嬷嬷却早已经泪流满面。
知道这对主仆有话要说,大家都贴心地留了空间出来,弘晖直接带着来应走了,他有好多话要说。
荷香也是一堆事情,才住过来,周围的环境都要去看看。
清宁在柳嬷嬷的服侍下净了面,换了件居家宽松的衣服坐在炕头,只是两只手把柳嬷嬷紧紧抓住。
“嬷嬷怎么在这里?”
柳嬷嬷心里酸酸的,好不容易抽出手,拍了拍清宁的手背。
“是爷让人来找老奴的。”柳嬷嬷本是不愿意来的,不是说她不想念福晋,而是离开四爷府后,在庄子上生活过一段时间,一直蒙在眼前的迷雾也渐渐豁然开朗。“乡下的生活非常琐碎,但却是老奴不曾感受过的。时不时地往田地里走走,听听那里的老人说说话,时间久了,老奴竟然也能同她们拉上家常。”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柳嬷嬷虽是奴才,却是家生子,几乎世代就在乌拉那拉家里,虽是做伺候人的活,可要和乡间下地干活的妇人相比,就像财主家里的老太太,甚至更加玉粒金莼些。
可现在仔细看着柳嬷嬷,眉眼都是平顺慈和。
清宁忍不住说道:“那我让爷放嬷嬷回去吧。”不用想都知道,柳嬷嬷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照顾她。
碧嬷嬷定是要留守在正院里,就是日日往来,自己这身边也是少了个经年的老嬷嬷在,四爷不放心,把柳嬷嬷叫过来就十分顺理成章。
只是看着这样的柳嬷嬷,清宁不忍心。
柳嬷嬷却是摇头,反而还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回去?什么回去?老奴都没和福晋生气呢。这么大的事情,福晋都没有告诉老奴一声。”天知道,当时她知道的时候有多高兴,原本还有些顾忌,怕自己去了福晋身边,会继续带累福晋。她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好说。但福晋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同爷的关系变得和睦,再不是从前冷冰冰的样子,自然不愿意因为她自己再出现什么裂缝。
只是这一切都抵不过一句福晋有了身孕的话。
“丫鬟再能干,但还是年轻。嬷嬷就不同了,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弘晖阿哥当年就是老奴看着出来的。”柳嬷嬷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事情,其实未必有福晋身边新来的丫鬟能干,但她知道自己忠心啊。
哪怕平日里帮不上忙,福晋生产那天,她总要不错眼地看着,直到小阿哥和小格格平平安安地出生。
总之柳嬷嬷是不打算走了。不但不走,直接在清宁旁边的屋子安家。
荷香很快发现了,柳嬷嬷到来的好处。
以往福晋不愿意喝的补品,只要到了柳嬷嬷手里,啥话也不用说,就往跟前一站,福晋就会乖乖喝下去。
等四爷回来的时候,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清宁的脸已经圆了一大圈。
躺在四爷的怀里,清宁捏了捏小肚皮,一脸庆幸地说道:“幸好肚子没胖起来,不然我去哪里哭?”满打满算,现在也就三个月的身孕。
“胖点好。”四爷顺着手摸了过去,小腹滑溜溜的但十分平坦,要是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以为这里面正孕育着孩子。
清宁满脸都是拒绝,可目光一转,落在四爷消瘦的脸庞上,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那爷每日陪着我一道吃,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罪吧。我当额娘,爷不也是阿玛?”
“怎么就是受罪呢?”四爷有些不赞同,但还是点头:“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外头说起。”
清宁嗯了一声。
她又不是没看过,就他们住在农家小院的那段时间里,听说了不少,种出粮食的人反而从未吃饱过。
四爷当时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沉了好几天。
清宁叹了一口气,突然摸上四爷的脸,问出困扰她许多天的问题。
“当时弘晖跟着去江南,爷是不是早就知道有危险。”她心中是有了猜测,弘晖如今也没事。
可五格呢?
一想到五格,清宁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原本是要带他一起来的圆明园,但是五格拒绝了,毕竟从明面上来看,事情一开始,就是他陪着十五、十六爷下江南开始的,后来遇上追杀,以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才引出了太子不仁。
十五和十六回去肯定要给康熙复命。
五格当时会去江南,也是康熙批准的,他也必须去。
只是弘晖被留在清宁身边。
“是。”四爷艰难地开口,看向虚空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为什么?”清宁问。
“皇命难违。”四爷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
清宁沉默,她懂。
“我希望有一天,是爷的话,让人皇命难违。”一句皇命难违,明知道可能是去送死,十五还是带着十六去了。
四爷就算知道了,也不得不顺着弘晖的意思,仿佛是他计划得逞,让四爷这个做阿玛的不得不答应。
可事实上呢,是康熙早有想法。
甚至后续为了让四爷顺理成章地到江南这边,原本或许是要牺牲弘晖。
四爷抱了抱清宁,没有回答。
从太子被废后,京城一直就在戒严中,除了有令牌的人能进出城门外,其他人仍旧不能自由进出。
梅香和桃香被带过来的时候,四十三年的第一个月终于艰难地过去了。
可春天还未真正来临,彻骨的寒冷,让四爷的面色一点点难看下去,他的沉默一直走到一处幽深狭长的小巷口才停了下来。
“十三。”
小巷口等待的十三,朝四爷咧了咧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明明还是寒冷的季节,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
四爷嘴唇微微翕动,接下身上的披风系在十三的身上。
十三眼眶一红,一个转身,在前面带路。
这里是养蜂夹道。
四爷其实一点也不陌生。
走过冗长的青石板路,光线越来越暗,里面的空气越发冰冷。
呼吸间出来的都是白蒙蒙的雾气,苏培盛缩了缩脖子,用力拉扯住滑落肩膀的两只大包袱。
大约是两盏茶过后。
十三停在一处破旧的小院里。
刚停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苏培盛眼尖,发现这是从前跟在直郡王身边的内侍。
“四爷。”那内侍打了个千后,侧身站好:“爷和二爷都在里面呢,正等着您呢。”
苏培盛心里抖得更厉害了。
爷当然是指直郡王,当二爷还能有谁?可太子殿下不是关在毓庆宫里嘛,什么时候到的养蜂夹道。
苏培盛这阵子一直跟着四爷进出,他敢指天发誓,对这件事情,他是闻所未闻。
说实在,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发懵。
四爷嗯了一声,转身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楞了一愣,忙把身上提着的两只包袱送过去,只是才送出去一半就犹豫了:“要不奴才送进去吧。”
包袱是真的大,也是真的重。
里面塞了什么,苏培盛是不知道的,四爷知道的也不多,这些都是清宁带着柳嬷嬷准备的,但不妨碍他把包袱搁在地上后,一件一件从里面拿出来。
厚实的被褥两条。
“十三说之前送了两条锦被进来。”这个时候的十三年轻,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两条被子哪里够,没有炕床,没有炭火,从地底下偷出来的冰冷能把人的骨头冻到坏死。四爷不是没有想拿更多,只是这两只包袱,就已经是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被送进来的。
康熙到底也没有想两个儿子死在养蜂夹道里。
只是同样的,在没有亲身感受过这个地方后,不了解这里的厉害之处。
四爷又掏出两件厚实的斗篷,白日里可以穿在身上,夜里也可以当被子,只是这东西一掏出来,包袱就空瘪了。
直郡王看得好奇,走过去拎了起来,发现里面掉出几只奇奇怪怪的东西,像靴子不像靴子,说是脚袜吧,但这材质怪怪的。
“这个有什么用?”别看直郡王胡须渣渣冒了一大圈,但看精神头还是不错。他就拎着这奇怪的物件,扭头去看还十分矜持坐在榻上的人。
直郡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德性。”
太子冷哼一声,但还是站起来走了过去,嘲讽直郡王:“说你脑子蠢笨,一点也没有错。看形状就知道这是穿脚上的。”
太子伸手摸了摸,软乎乎的,一看就是十分保暖,只是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要是以前的话,还有心情问一问。
现在嘛……太子不等四爷动手,直接打开了另一只包袱,果然再发现几只羊皮水囊后,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有酒,怎么不早拿出来。”直郡王丢了手里的东西,同太子抢了起来。
四爷没忍住,皱眉:“这是给你们取暖用的,不是让你们喝的。”
特意换的蒙古烈酒,只要一口下去,全身就辣乎乎的。
四爷尝过一口,全身跟着着火了似的。
眼见着两个人各抢了一只在手,就要打开。四爷冷着脸,说道:“大哥、二哥若是不听,我就拿了回去。”
当然拿回去是不可能让拿回去的,直郡王和太子对视一眼,各自坐在一张榻上。
一个坐得横刀跨马,一个坐得优雅贵气。
四爷只当看不见,又拿了小火炉出来,还有一袋子的火炭,小的锅碗,看起来十分齐全。
“老四这是准备让爷在这里玩过家家呢?”直郡王嘲笑一声,顺手开了羊皮水囊,饮了好大一口后,大笑出声:“这酒不错。”话落,就斜睨了太子一眼:“我说二弟,这可不比你平日喝得那种,不如都让给爷。”
太子看也不看他,只望着四爷半晌后,突然说道:“你把十三带回去吧,这里不是该他呆的地方。”
直郡王怔楞了一下,喝了口酒,没说话。
四爷已经整理好剩下的东西,只是一些药丸,若是生了病化开就可以吃,倒省了这两个金尊玉贵的人亲自动手。
当然,也没人相信他们能做。
直郡王身边的内侍倒会一些,但估计也就能生生火,至于其他条件也不会有,除非离开了这里。
四爷来这一趟,下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在沉默中,四爷开口:“十三不会走的。”只要太子还在这里,十三就不会走。
“他怕啥?”太子的声音猛地拔高:“他是怕孤死在这里?”
站在院子里的人突然听到屋里的大笑声:“放心,就算孤寻死觅活地想不开,咱们的皇阿玛,也不会让孤现在就死了?”
这是太子的声音。
苏培盛听得心脏都快停了,余光瞥见十三爷摇摇欲坠的身影,吓得立刻上前搀住,一上手,才发现十三爷瘦得太厉害。
原来不是穿着单衣的原因,而是身上仅剩下皮包骨,往日明亮温暖的眼睛只剩悲凉。
“二哥。”四爷叫住太子,却又沉默。
直郡王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用羊皮水囊指着四爷:“放心,没疯,只是废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五千,只有四千。我本来想着这个月一直日万,努力争取月底,或下个月初完结。50万字差不多可以了。但日万几天后,瞬间萎/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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