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真穿了一条很亮眼的绿色裤子, 抬着脸直视前方, 表情被遥远的距离模糊, 辨认不清。轮椅里的岑舸一身黑衣, 因为右腿上的白色石膏因此格外明显。
她竟然断了一条腿。
安溪注意力被吸引, 从岑舸的腿, 一路看到岑舸的脸。
距离太远,完全看不清细节和表情,但安溪却清晰的感觉到了岑舸脸上那股冷意。
她应该心情不太好。
安溪想,但不论谁断了一条腿, 心情估计都好不到哪里去。
分神间,玻璃后的岑舸突然扭头看向安溪的位置。
安溪下意识往窗户后一藏, 她不想面对岑舸。
片刻后,安溪再小心往窗外看。
岑舸和陆真都没走,停在原来的位置,还在看飞机这边。
安溪拉下遮阳板,挡住双方的视线。
晚上十点半, 飞机起飞。
晚上十二点半, 安溪下飞机, 上保姆车。
取消飞行模式前,安溪犹豫了片刻, 她预感岑舸会给她发消息。
安溪等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手机信号。
信号一开,果然有好几条信息提示涌进来。
除了新公司发来的说正事以及叮嘱安全的消息外,还有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以及以及许久没联系过的顾薇淼。
陌生号码是岑舸发来的,安溪犹豫了几秒,没看内容,直接删掉。
她点开顾薇淼的消息。
从安溪的第一部网剧杀青以后,她和顾薇淼除了节假日互发祝福以外,平时很少联系。
顾薇淼倒是约过安溪吃饭,但当时她在异地拍戏,两人休息的时间一直没对上,后面便没再约了。
信息说这次的综艺,顾薇淼也是嘉宾之一,她发消息来问安溪什么时候到,看看能不能在录制前先约个饭。
安溪恰好提前到了,两人约了明天中午。
这件事安溪和小苗说了,让她找一家餐厅,明天和顾薇淼吃饭。
小苗翻出平板,边找合适的餐厅,边瞄着安溪的脸色,小声说:“安溪姐,其实你多交几个朋友也挺好的……”
安溪看着黑屏的手机,她知道小苗的意思。
但交朋友这事也看缘分和气场,人合适成为朋友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人不合适,强行凑在一起还不如各自看电视。
况且安溪也不是爱社交的人,她没办法舒服的融入由不够熟悉的人组成的聚会场合,聚会和party带给安溪的更多的是不自在。
小苗跟了安溪这么久,也了解她的性格,补充说:“不是勉强你去交友,但总要敞开心扉试试吧?这万一呢……”
安溪笑了一下,听劝说:“好。”
小苗又紧跟着道:“还有啊,你要不要……去相个亲试试?”
安溪一愣,小苗忙说:“这世上好女孩那么多,你又长得那么好看,只要你愿意,追你的大把都是。”
安溪摇头,她不想再和人有感情纠葛了,伤心费神。
小苗坚持劝说:“试试嘛,万一就遇到新的真爱了呢?你试都试,怎么知道。”
安溪被逗笑:“好啊,那你给我介绍吗?”
小苗想了想:“素人我倒是认识几个,但你估计看不上。”
安溪道:“你现在不劝我试试了?”
“你不嫌弃我立马安排。”
安溪装死不说话,她不想相亲。
但小苗热情不减:“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帮你观察着的!”
安溪靠着车窗,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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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薇淼变化很大。
安溪能明显看出来她整容了,眼睛变大,鼻梁垫高,用眼睛看很不自然,但上镜会更好看,她还比之前更瘦,腕骨伶仃,戴着一只漂亮的银色镯子。
顾薇淼性格和之前一样,大咧又热情,吃饭间嘴里不停,倒豆子似的和安溪唠嗑。
她讲话风趣,经常能把安溪逗笑。
安溪一开始还担心两人许久没见,难免生疏,结果聊得很开心,下午两人还一起逛了街。
26日早上七点,综艺开录。
这是一个户外游戏的综艺,一共四个嘉宾,五个主持人,分成三组,竞争做游戏,累积积分,积分最高那一组获胜,得到获得一个赞助方提供的奖品。
顾薇淼和安溪,以及一个女主持人一组。
女主持人知道安溪的名气,录制期间一直很照顾,每次做游戏都把可能的高光点让给安溪,给她制造镜头。
偶尔顾薇淼会提议让她来,安溪都会答应。
到晚上九点综艺录制结束,几个嘉宾和主持人简单拥抱告别。
安溪和她同组的女主持人拥抱时,女主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问她:“你和顾薇淼感情很好吗?”
安溪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保守说:“还不错,我们认识蛮久了。”
女主持人点点头,说道:“我看她挺黏你的,一路都跟着你。”
安溪道:“可能她和其他人不熟。”
女主持看向正热络的和其他几个嘉宾聊天,交换联系方式的顾薇淼,意味不明道:“是吗。”
安溪没想明白女主持的意思,又听她说:“她跟你那么紧,基本有你的镜头,一定都有她。”
这下意思很明显了,顾薇淼有意识地在蹭安溪的热度。
安溪有一瞬间的膈应,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会因此而少块肉。
“安溪!”顾薇淼小跑过来,“一会去吃火锅吗?他们几个也没事,晚上我们可以聚个小会。”
说着她又看向女主持人,邀请她一起。
女主持晚上有私事,拒绝了。
安溪看向其他几个年轻艺人,虽然刚录完一期节目,但实际上压根不熟,安溪不是很想去。
“去吧。”顾薇淼挽着安溪手臂,“反正你这几天也没事,回酒店了也无聊。”
安溪动摇,顾薇淼拽着她,半拖半拉,还是把安溪带去吃了火锅。
一起吃火锅的有两个女艺人,一个男艺人和一个男主持,男主持很有眼色,也会来事,一直试图把火锅包厢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但安溪总是没办法融入进去,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桌上有一个女艺人很排斥她,说话时不是杠安溪就是阴阳怪气,而另两个一个巴结安溪,一个战战兢兢,不太愿意和安溪多说话,整个火锅气氛十分微妙。
火锅吃完,安溪没参加后面的KTV活动,她直接回了酒店。
安溪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在回想自己拍戏这几年,参加过的各种聚餐和晚会,这些让她认识了很多人,微信的好友列表迅速扩张到上千,想要组局吃饭,发几条消息,随时都行。
但这些人来来往往,最终交心的,只有白郁舟一个。
可朋友就算再交心,也不会时时刻刻陪着你,在那些漫长而空洞的无聊时光里,愿意时刻陪伴你的,只有父母……和真正爱你的伴侣。
这些人,安溪都没有。
有时候想,人大概生来就该是孤单的。
这种孤单像某种寄生在心脏的藤蔓植物,小时候只是未发芽的种子,懵懂青少时它开始萌芽,成年懂事以后,它便会疯狂生根成长,直到蛀空你整颗赤诚热血的心脏。
然后你就明白了,没有谁会真正陪伴你的一生。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坚强和豁达起来,偏偏这又是安溪性格里所欠缺的东西。
她要是懂得放弃和豁达,当初也不会做岑舸那么多年的舔狗。
安溪翻了个身,裹上被子,在烦闷里勉强自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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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正门外,停着岑舸的保姆车。
她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受伤住院这段时间,她又瘦了一圈,脸颊略微凹陷,显得她气质更加阴郁凌厉。
陆真陪在她旁边,望着窗外的酒店大门,车里一时没人说话。
陆真其实和岑舸联系并不紧密,两人说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但实际上更像是熟稔的合作伙伴,平时只会因为公事联系,私事上互不分享,或者说,岑舸单方面不分享,导致陆真也失去分享欲。
关于岑舸的私事和感情状态,陆真一般都以听说的方式得知,偶尔她和岑舸见面,再当面核实,顺便获知一点更详细的情况。
这段时间陆真之所以和岑舸联系紧密起来,是因为陆真觉得岑舸状态,很危险。好像一个走在悬崖边缘的人,随时都要掉进某种深渊里了。
岑舸负责的五星级景区开发项目,陆真也有参股,所以岑舸出事,她立马得到了消息。
而说起岑舸的伤,算意外,也不算。
风景区开发都在偏僻荒凉的山区,那边穷山恶水,运气一不好,就会遇上拿无知当利剑的原住民,仗着自己的房子在开发区域里,张口就索要巨额赔偿金,不给就各种闹事,阻挠开发商的工程进度。
岑舸的风景区开发项目遇见的原住民情况更加恶劣复杂,一方面他们本性贪婪,另一方面又受岑旭的人刻意挑拨魅惑,要求过分得夸张不说,举止更是嚣张粗暴,简直把岑舸一行人当做绵羊往死里宰。
这些人蛮横无理,一言不合就聚众上政/府门口闹事哭诉,当地官员都拿他们没办法。
为了解决这事,岑舸又花钱又动关系,仍旧毫无进展,不能强拆,更不敢动强,一动强这些人就网络曝光。
岑舸不想硬吃哑巴亏,宁愿花更多的钱,更改开发路线,这样一来,原本想通过闹事平地发财的原住民一分钱也拿不到了,心生怨怒,于是聚集起几个胆大不要命的,戴着面具,半夜拦截岑舸的车,一通闷棍,又砸又抢。
岑舸躲避反抗的时候,不慎露出了她当项链戴的婚戒,有人想抢戒指,岑舸不给,缠斗间岑舸脑袋上挨了一棍,意外滚下山坡,因此摔断了一条腿,在医院躺了整整半个月。
如果当时岑舸大大方方把戒指给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住院之苦了。
想到这里,陆真再次打量起岑舸来。
岑舸的很多举动,她都无法理解。
比如过去的反复分手和复合,比如前段时间的死缠烂打,也比如那枚不要命也不放手的婚戒,还有现在……像个痴汉一样跟了安溪一整天。
“你要不要当面找一下安溪,至少让她知道你带病也来看她了。”陆真开口,“不然她永远也不知道你背后都为她做过什么。”
岑舸面无表情:“不用。”
她并不想被安溪看到她现在这幅瘦得脱了相,还断了腿,坐在轮椅上的狼狈样子。
陆真不理解:“那你现在跟着她的意义是什么啊?就为了单方面看看她吗?”
岑舸不回陆真的话。
陆真无法理解到生气:“我真的不懂你,你前段时间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喊着安溪的名字,但那时候你偏偏不肯给安溪打个电话,堂堂正正的卖个惨。”
真惨的时候她不卖,她偏要演,活该安溪生她气。
岑舸不接陆真的质问,而是让司机开车走。
陆真环上手臂,也是被磨得没脾气了,最后道:“你一直这样不改,安溪就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你。”
岑舸动作一顿。
陆真道:“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坦荡真实一点,有那么难吗?”
岑舸轻声道:“我坦荡过的。”
她内心阴暗的地方,她最真实的情感,都给安溪看过了,可最后安溪还是选择了离开。
陆真质问道:“你的坦荡和真实,是自然流露还是故意表现的?”
岑舸顿住。
“故意表现的,就不叫真实,叫表演。”
岑舸垂下睫毛,浑身冷厉傲气瞬间有些恹了。
陆真语气稍微柔和:“你要真真正正的展露自己最真实的样子,那才叫真诚。”
岑舸没说话。
陆真再次建议:“去找安溪试试吧,万一,她愿意见你了呢?”
岑舸静默了片刻,开口:“见到以后呢,我和她聊什么?我没有提前准备聊天内容。”
陆真愣道:“这还要准备吗,不能随便聊吗?”
岑舸认真问陆真:“随便聊什么?”
陆真:“……”
陆真意识到岑舸是真的不懂,想来也是,让一个从来不说废话的人突然开始唠嗑废话,的确强人所难。
“也不一定非要聊什么,两个人相处,自然而然就好,实在不行,你就和安溪讲你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有多想她。”
岑舸:“……”
陆真忙着动身,敷衍道:“聊什么等见面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先下车。”
她怕岑舸反悔,匆忙搬出轮椅,再把岑舸扶下来坐好,往酒店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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