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接人

    说到伤心处，顾大妮伏在闻秋肩头又哭一场。

    崔氏气得浑身发抖, “李二柱一家子也太恶毒了！他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闻秋轻轻拍着顾大妮的背, 还是没有说话。

    看中香火她无话可说，可将刚出生的女儿扔去深山, 是杀人。

    她差点开口让大妮不要再回去了，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没有生下儿子，肯定是要继续生，胎儿性别这种事根本没有定数, 如果下一胎还是女儿, 又该如何？

    话到嘴边，闻秋没能说出来, 要是她说了, 别人指不定要说她挑拨顾大妮的夫妻关系。

    回头顾大妮被夫家哄好，她里外不是人。

    顾老大看得皱起了眉, “这李二柱家确实没点良心,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血，才三个闺女, 怎么会养不起？李二柱家情况跟咱家是差不多的，看看咱家，不也是三个闺女都养着？咱家还供养出一个秀才, 他家怎么就养不起三个闺女？”

    顾大妮抹一把脸，“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不都是因为没分家，大房三房一直撺掇我婆婆, 李二柱又是个没出息的，只会听他娘的话。”

    闻秋终于开口道：“事到如今，大妮你先留在娘家，把身子养好再说吧，可能不用几天李二柱就会来接你，看他给你个什么说法。”

    崔氏点头，“就是！等他上门，看我不好好说他！”

    闻秋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无解，要么硬气点直接不回去，要么回去继续怀孕生孩子，直到生下男孩为止。

    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女人出嫁就与夫家绑定了，离开夫家，顾大妮无处可去。

    一般都是后者，娘家会护着闺女不让走，等夫家道歉给个说法，下保证会对人好，以后不再犯这事，便就此揭过。

    回到家里，闻秋帮着做晚饭，顾大妮情绪平复了许多，也坐在灶门边削土豆。

    闻秋蹲身，从顾大妮手中接过刀和土豆，温声道：“你还没出月子，这些事不用你做，你坐到门后面，跟我们说说话就行。”

    “婶婶……”顾大妮叫了闻秋一声，没有后续，乖乖坐到门后去。

    闻秋动作迅速削着土豆，嘴上抽空聊天，“大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李二柱上门来接你，你要说什么做什么？”

    “我……”顾大妮看着闻秋，有些失神。

    在李二柱听老娘的话，生生将她的孩子抱走扔掉的时候，她对李家差不多死心了，后来她哭她闹，还要被婆婆妯娌阴阳怪气的指责嘲讽，几欲想就此了断。

    可她狠不下心自我了断，才会跑回娘家，想着能躲几天算几天。

    此时闻秋发问，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她根本没想过今后该怎么过活，或者说，不敢想。

    顾大妮不知要如何，崔氏激动起来，“能说什么？让他认错，保证以后不听他娘那个恶婆子的话，只听咱们大妮的话，不然大妮不可能跟他回去继续吃苦受委屈。”

    顾大妮低下头，是啊，李二柱能下这样的保证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能怎样？

    只希望李二柱能说话算话，别在这里说得好好的，回家被老娘戳几指头又变成老样子。

    闻秋不再说这一茬，岔开话题缓和气氛，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吃了顿晚饭，顾大妮脸上时不时还有一丝笑容。

    吃完晚饭，闻秋跟崔氏洗碗，姬北星踏着暮色进门，脚步不停，主动帮闻秋二人打水洗碗。

    闻秋看了姬北星一眼，“你不累吗？”

    “不累，我是监工，只需要看着劳工干活，自己用不上多少力气。”

    姬北星望着闻秋笑，一口整齐的牙白得晃眼，将洗碗盆拖到自己面前，“阿秋，嫂子，你们去歇着吧，我来洗。”

    顾大妮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坐在院坎上，看到姬北星，十分惊奇，小声问：“那个男人是谁？”

    三妮来劲儿，凑到大妮耳边，“那个男的，叫姬北星，他说自己是婶婶的丈夫，现在住在咱们家。”

    “啥？”

    顾大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婶婶的丈夫不是她二叔？来个不认识的男人，说是婶婶的丈夫，还能住在自己家？

    二妮已经快十四岁，稳重得多，小声跟大妮说自己知道前因后果，“这个男人来的那天，我们都在旁边，他有婶婶的画像，画上的婶婶可好看了，衣裳特别漂亮，这个男人说自己是婶婶被卖到这里之前的丈夫，但婶婶失忆了，记不得他，他就留在咱家，不知道要干啥。”

    “这……”

    顾大妮看了看正在洗碗的姬北星，又看看闻秋，要是光看外貌，这个男人确实配得上婶婶，而且做工回来还会帮忙洗碗。

    是不是要像婶婶一样出彩的女人，才会有优秀的男人看得上？

    顾大妮抓着顾云峰的手，越抓越紧，她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她想跟婶婶学劁猪和杀猪，想变得像婶婶一样，就算家里没有男人，自己带着孩子，照样能衣食富足，甚至比有男人的人家过得还好。

    顾云峰被捏的有些疼，往回抽手，顾大妮才猛然回神松开顾云峰。

    而后自嘲的笑了笑，她连踩死土蚕都不敢，怎么敢去杀猪？更别说她没有机会一直跟着婶婶学。

    姬北星跟着洗了碗，闻秋与崔氏打过招呼，抱着安安回自家，姬北星紧随其后。

    闻秋头也没回，问：“不是说好你在大哥家借宿？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姬北星道：“我已经数日没有洗澡，想在你家烧水洗个澡，比起隔壁大哥家，你家人少清净，更为方便。”

    “成啊，不过我水缸快见底了，你看看还够不够你洗澡。”

    闻秋说着去揭开水缸盖，探头望了望，“你省着点用，应该还够。”

    姬北星看一眼，“嗯，我会省的，明早你领我去认认挑水的路，我负责把水缸挑满。”

    “那就多谢了。”

    闻秋以前脸皮薄，不好意思让别人帮自己干活，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久，体力活她干起来确实有点吃力，也就懒得计较讲究，有人愿意帮，那她就受着，有机会再从她擅长的地方偿还人情。

    “阿秋不必客气。”

    姬北星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追随闻秋，带着探究。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闻秋，一举一动都仿佛充满力量。

    他曾带兵打过不少绝处逢生的胜仗，靠的就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所以，对这种绝境中不消极不哀怨逆行而上的精神极为欣赏。

    从前的闻秋，高傲又脆弱，我见犹怜，天生该被人保护着，若遭到此种境遇，必然是无法承受的，极有可能不甘受辱，选择自绝。

    这也是姬北星内心动摇的原因，或许，这世上真的有长相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她们犹如复刻，连细微之处都别无二致，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又或许，闻秋浴火重生，经历一系列苦难，她挺了下来，最终蜕变，变得足够强大。

    闻秋察觉到姬北星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天色不早了，你要洗澡的话赶紧去烧水。”

    “好。”

    姬北星应着，转身去山墙边拿柴生火。

    闻秋养的小黑狗如今已经是大黑狗，看到姬北星来拿木柴，原本狂吠的声音戛然而止，夹着尾巴哼哼唧唧。

    那日姬北星第一次到山墙边拿柴生火，大黑还是威风凛凛的看家犬，对着姬北星这个生人极为不待见，在差点咬了姬北星之后，被姬北星一把捏住狗嘴放倒在地，便不再敢撕咬姬北星。

    为了让大黑好好看住猪圈，闻秋将狗绳放得很长，能从山墙到尽头那间猪圈，最初姬北星帮忙拿柴，闻秋担心大黑咬到姬北星，还着急忙慌跟上去。

    结果大黑离姬北星远远的，叫都不叫一声。

    闻秋暗自奇怪过，大黑一直很凶猛，顾老大也不敢随意近身，为何不咬姬北星？闻秋怀疑姬北星打了自家大黑，但在大黑身上又没找到伤处。

    姬北星生火烧水，闻秋不过问，将安安哄睡，忙自己的事。

    烧开一大锅水，姬北星用两只木桶装上，提到之前住的屋子里，倒进盆里洗澡，顺手用洗澡水把身上的衣裳洗了。

    姬北星只穿着一身衣裳，没有换洗衣物，光着身子洗干净衣裳，看一圈，将床单扯起来围在腰上，遮住关键部位，便出门倒水晾衣赏。

    最近天气渐热，衣裳晾在院子里，一夜就能干，姬北星准备今夜裸睡，明早依旧裹着被单出来，将晾干的衣裳收回穿上。

    油灯被姬北星拿去洗澡，闻秋正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剁土豆，剁碎煮来拌猪草喂猪，一般都是晚上剁好，明早做饭时顺便煮熟。

    听到房门打开，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姬北星裸露着上半身出来，手里拿着洗过的衣裳，身上肌理分明。

    闻秋见怪不怪，收回目光，继续专心剁着土豆。

    姬北星抖开衣裳晾在竹竿上，不经意看到闻秋毫无波澜的神色，心里竟一瞬有些失落。

    曾经的闻秋，每次他脱下衣裳，都会面色通红，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如今的闻秋，看到他的身体，反应如同只是看到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不禁低头看自己成块的肌肉，光洁美观，男性的阳刚之气勃发。

    他倒不是故意要在闻秋面前展露身形，但闻秋看他一眼，还不如看到猪圈里的猪有表情，属实让他备受打击。

    姬北星晾完衣裳，再去倒洗澡水，在闻秋跟前来回走了几趟，闻秋依然专心致志躲着土豆。

    “我帮你剁。”姬北星收拾好洗澡的用具，蹲到闻秋对面。

    闻秋摇头，“已经差不多了，今晚你就睡在这边吧，你衣裳洗了，隔壁女眷和孩子多，你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对她们不太好。”

    顾老二的衣裳已经被闻秋嚯嚯了个干净，从最开始用来垫屎尿，后来好一点的用来给孩子剪缝尿布，仅剩的一身送给了王大憨，不然倒是可以拿一件给姬北星暂时穿着。

    “你也是女眷。”姬北星道。

    闻秋微微一愣，随后哂笑，“既然知道，那你还不赶紧避嫌回屋关上门？”

    “……”

    面对闻秋，姬北星有一股莫名的挫败感，不管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闻秋都像是完全不在意。

    他曾预想过万千种二人再相见的场景，独独没想到会是如此让人无力。

    闻秋没有那么多心思，将菜刀上沾着的土豆碎末擦掉，剁碎的土豆倒进锅里，加水泡着。

    明天早晨直接生火煮，煮开又往里面加两碗玉米面，搅和搅和，开水能直接将玉米面烫熟，到了喂猪的时候，就舀两勺煮熟的玉米土豆，拌上大量的猪草，猪十分爱吃。

    姬北星无奈，只能回屋睡觉，却直挺挺躺着无法入眠。

    他陷入了一个困境，一个自作自受的困境。

    过了数日，李二柱果然上门来接顾大妮，刚跨进院子，就被崔氏赶了出来，将他关在院子门外。

    李二柱个头不高，干筋骨瘦这么一个人，脸贴在门板上，一边拍门一边小声说：“大妮，你开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崔氏声音从里面传来，“要说什么？就这样说，我们听得见，你李二柱都敢做出那种丧尽良心的事，还怕别人听去吗？”

    “哎呀……娘，你先把门开开。”李二柱急得团团转，生怕有人从门前路过看见他现在这个模样。

    顾大妮一直不吭声，崔氏态度很坚决，“李二柱，你把话说明白了，我才会打开门，否则，今天你别想踏进这门一步，大妮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李二柱一咬牙，道：“大妮，我知道你在气我把三丫头扔去山里，我娘的话我不得不听，但我其实下不了那个心，三丫头还活着。”

    “什么？”顾大妮上前，一把拉开院子门，“你再说一遍？三丫头还活着？在哪？”

    李二柱挤进门，“我那天抱着三丫头到庆林，我狠不下心呐，又抱了回来，但我不敢抱回家，就请陈婆子帮忙藏几天，我一直在找机会抱回来，你别跟我娘犟，说不定就能把三丫头接回家了。”

    “那以后怎么办？”顾大妮这些天跟着闻秋，闻秋跟她聊了不少，“就算这次勉强把三丫头留下，要是我下一胎还是女儿，是不是又要扔掉？”

    李二柱两手一拍大腿，“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先操心好三丫头的事，指不定下一胎就是儿子了，你怎么能咒我绝后？”

    闻秋闻声而来，道：“那你先回去，说服你的母亲，把三丫头接回家里安顿好，再来找大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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