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凯瑟琳交谈后, 江慕凯虽然理解了母亲的期许，但是他在加拿大还有拍摄任务，并不能在芝加哥多待，只能先行带着母亲的祝福飞到了温哥华。
等江教授结束了他的会议, 要跟凯瑟琳回国的时候，江慕凯已经走了, 还是住在隔壁的克洛维斯帮忙送机的。
送机这事是克洛维斯跟江慕凯提前说好的，凯瑟琳当时也在现场，听到克洛维斯自告奋勇提出要帮忙送机, 她还同江慕凯眨了眨眼，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江慕凯被妈妈逗笑了, 但是笑过之后，凯瑟琳的那句“克洛维斯喜欢你”又出现在了他耳边。
他的心怦怦跳动了两下。
克洛维斯……喜欢我。
——你看, 这是一组多么不可思议的命题。
克洛维斯·奥尔德里克, 一位世界级球星，一个无比优秀、无比耀眼的男人……与我。
将这个命题摆在任何人面前，谁能不心动呢？
江慕凯想。
但他这短暂的心动也只维持到了温哥华，当他走入摄影棚后，他就来不及去想克洛维斯了，导演亚历克赛维奇皱着眉在片场走来走去，一脸低气压，而其他工作人员都噤若寒蝉，谁都不想凑到导演跟前找不痛快。
“怎么了？”江慕凯拦住一个工作人员悄悄问道。
“是导演的另外一部电影，”那名工作人员也悄悄地回答江慕凯, “《罗兰》的女主演对外界说了点不好听的话。”
《罗兰》是亚历克赛维奇之前在欧洲拍的一部电影。
至少不是现在正在拍的这部电影出了问题。
江慕凯松了一口气，他去化妆间做好造型，继续进行“阿尔法”今天的戏份。
从目睹亲人在火光之中消失之后，阿尔法的仇恨之火就从未熄灭过，他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神殿的一角，捧着圣典静默无语。
旁人无暇去理会这个阴沉沉的奇怪祭司，或者干脆就对他视而不见、不屑一顾，阿尔法也不在意他们，他的目光透过厚重的圣殿，落在帝都宏大庄严的神殿上，落在宇宙深处，所谓“神”的身上。
生活于他是一出荒诞而讽刺的默剧，但他并不愿意将自己永远圈在安全区里苟活着，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抗。
同样是渎神，国王欺骗死神，得到了短暂的生者不朽，最终也只能一遍又一遍推落着永远不断滚下的石块*；珀里托俄斯妄图抢走哈迪斯的新娘，最终就是在死者的国度里被毒蛇缠绕着脚踝，从此再也不见太阳*。
阿尔法不要做西西弗斯，也不要做亲吻珀耳塞福涅裙边的珀里托俄斯。
其实在一开始，他刚遭遇巨变，内心里只想着以血还血，想要替父母兄长报仇，替自己复仇。
但随着他开始倾听，开始睁眼看世界，他发现了越来越多这样的故事，有些比在他身上发生的更加令人惨不忍睹。
他开始想要改变，他窥探起权力，寄希望于以雷霆手段铲除那些附在星球上如一群附骨之蛆般的“贵族”们。
他已经厌倦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安慰，他渴望抓住梦境。*
他找到了第一个人，那是个面容已经衰老的妇人，她没有孩子，独自居住在星球的偏远一角，看到阿尔法前来，她布满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我这里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她冷冰冰地说。
“我不是为了其他东西而来的，我来找你，”江慕凯低下头颅，相较于干瘪矮小的妇人，他很高大，可以俯视她的头顶，“我有一件想要做成的事，希望你能帮我。”
“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孤寡的女人，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呢？”妇人拒绝了。
江慕凯，或者说阿尔法，用他燃烧着如火般仇恨的目光盯住了她的眼睛。
“你不想为你的孩子报仇吗？”
他只用了这一句话，就将妇人定在了原地。
就这样，他找到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他的队伍越来越大，聚集在这里的人都对帝都贵族们怀着仇恨，他们来自帝国的各个角落，遍布的行业五花八门。
阿尔法开始了他疯狂的计划。
这是今天要拍的最后一幕，导演亚历克赛维奇原本画的分镜是一个暗示所有人都聚拢在了一起的镜头，但现场找的群演比较多，走位需要指挥跟固定，因此这个镜头拍了又拍，怎么都没有达到导演想要的美学效果。
江慕凯在演戏中也碰到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群演失误的时候，只要他作为剧组的主要演员跟他们出现在一个镜头里，就得跟着一遍一遍得来。电影导演们对镜头的要求一般都很高，毫不起眼的一个失误都能让他们抓狂，亚历克赛维奇在这些导演里算得上脾气好的，只是不停的让重来，还没开口骂过人。
但眼看着导演的脸越来越黑，再加上他今天原本的心情就不好，一旁的工作人员就更加不敢大声。
看着周围这一圈工作人员的状态，江慕凯觉得也不能这样耽搁下去，他作为男主演出面跟导演商量。
“最后这一幕可以先拍我的单人镜头，”他说，“至于您的分镜镜头，或许我们可以换另外一种方式去隐喻阿尔法的计划成型。”
他在片场一向表现良好，亚历克赛维奇也不跟他生气，淡淡问道：“怎么表现？”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猫头鹰，”江慕凯说，“它后来成为了阿尔法旗帜上的眼睛，我们可以在这里提前让它出场。在西方，它是战争女神雅典娜的伙伴；在东方，它曾经是商王朝崇拜的图腾；它是一种同死亡相伴的鸟，阿尔法汇聚人心，汇聚仇恨，自然也汇聚死亡。”
亚历克赛维奇思考了一下，但没有同意：“后面也会用到猫头鹰图腾，那个镜头会更有表现力，在这里我更希望能看到一种‘盛宴’式的隐喻，而非‘死亡’——阿尔法当然知道他的前路会出现大量的死亡，但他此刻已经被未来攫取了全部心神，并不在意。”
导演不可能禁止演员对角色和表现方式产生自己的想法。
江慕凯经历过的大多数片场都是一言堂，演员跟导演想法不一致的时候，强行说服导演几乎是不可能的，要完成最终的成片和剪辑的人还是导演，而非演员。
亚历克赛维奇不是那种非常强势的导演，江慕凯之前在戏里自己发挥过一两段，他也都默许了。但他同时也非常追求美学，你很难说服他去改已经在脑海里排演好的分镜。
被拒绝后，江慕凯也就继续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重复拍摄，这一段拍得很艰难，重复了能有几十遍，导演才冷着脸喊了停。
*
结束了拍摄工作回到酒店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江慕凯住在酒店最高层，REC给他订的是一间两室两厅有厨房的套间，起居室外带着一个露台。
厨房江慕凯平时不怎么用，虽然他会做饭，但工作结束后回到酒店一般天都晚了，再做饭来不及。他是个不亏待胃的人，一般都会让乔安娜提前订好酒店餐，每天还要换菜单。
这天晚上，江慕凯就坐在露台上吃晚餐。
他边吃边划着手机看新闻，姿态闲适，新闻看到一半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电提醒。
是克洛维斯。
江慕凯难得犹豫了一下。
这是他离开芝加哥的第一天，前一天他还在夕阳中同凯瑟琳谈到跟克洛维斯相关的感情问题，现在分别仅仅一天，克洛维斯的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晚上好。”
他接起了电话。
耳边传来克洛维斯低低的笑声，带一点共鸣，显得格外撩人：“晚上好，Kay。”
江慕凯被他的声音撩得耳朵一动，瞬间感到一股热气沿着耳廓爬上了自己的耳尖。
他没说话，等着克洛维斯那边开口。
“伊莱亚斯和凯瑟琳已经顺利回国了，凯瑟琳刚刚给我发了短信。”克洛维斯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跟他说。
这是他们聊天时的常用语气，他说话很自然，似乎刚刚那个发出撩人的低笑声的人并不是他。
“谢谢你，克洛维斯，”江慕凯真诚地同他道谢，“如果没有你，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特别麻烦。”
“不需要这么客气，Kay，”克洛维斯说，“你也帮过我很多。”
“照这么说的话，我建议芝加哥市政府颁两个奖给我们，”江慕凯开玩笑，“‘芝加哥好邻居’奖怎么样？感觉含金量还很高。”
克洛维斯一向很会接他的梗，立刻就接道：“可惜芝加哥市政府没有这个奖——不得不说，这是个遗憾。”
他这话里话外听起来还颇有种想要得到这个所谓的“好邻居奖”的意思。
江慕凯就问他：“需要我写信给市长先生提出这个建议吗？相信我，你会是非常有力的竞争者，因为我会在信里写很多你的好话，真实的那种。”
“不，”克洛维斯笑起来，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个奖芝加哥政府不颁，但作为我的邻居，Kay·Jiang先生或许有权力自行颁发给我，你愿意吗（Will you）？”
克洛维斯的母语是法语，但英法之间地缘接近、历史渊源颇深，而且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还生活在英格兰多年，一般都听不太出来他的口音。
这会儿他尾音上扬问江慕凯愿不愿意，就带出了一些自己的法语口音，似乎是在顺着江慕凯开的那个玩笑询问他，又似乎是在问另外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国王指的是西西弗斯，他是科林斯国王，因为绑架死神被惩罚。
*珀里托俄斯是忒修斯的朋友，因为想要抢走珀耳塞福涅被哈迪斯永远留在了冥府。
*“他渴望抓住梦境”这一句是化用了《红与黑》里的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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