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早已穿上蓑衣，到了徐府，把马赶到马厩里去。丫鬟打着伞，护着齐夫人回了房。
这边，徐霁和苏绵共着一把伞，雨势说大便大了起来。
俩人之间的距离远得几乎还能站下一个人，徐霁撑着伞，不自觉地往她这边倾斜。苏绵挑眼一看，他那边的肩头全都打湿了。
他身子弱，淋不得雨。苏绵想起成亲那日，他因为受了风寒劳累，当晚便吐了血，卧床不起。
她连忙抓着他握伞的手，将伞往他那边推。风大雨大，她扯着嗓子说话，声音也在风雨里飘摇。
“伞太小了，你打着吧，千万别着凉。我不怕淋雨，自己跑回去就行了。”
苏绵读书的那几年，也淋过几次雨，她大大咧咧地，没把这个当回事。
她说完便要抱着头往雨幕里冲，还没冲出去，她就被那只素白如玉的手拉住。徐霁到底曾是习武之人，轻轻往回一带，她便猛地落入了一个清香的怀抱。
隐隐的药香，和淡淡的沉香，混杂出很好闻的味道。还有，让她陌生的、属于年轻男子的气息。
一瞬间加速的心跳，俩人都静默着没说话。
雨丝在空中织就一张微凉的网，她仿佛能听见树叶打着卷儿地落下。半晌，头顶传来玉碎般清冽的声音，他说：“伞哪里小？”
不是伞小，是之前他俩离得太远。
苏绵抬脸看他，他看见美人香腮上泛起的桃花。
她没争辩，老实地随他往廊下走。徐霁也并没松开方才扶住她的那只手，若即若离地将她揽在伞下的方寸之间。
他是她的夫君啊。苏绵默默地想，这感觉有点奇妙。
到了地方，他收了伞，雨水顺着伞尖掉下来，在地面跳了跳。他看见，苏绵也拎着裙子跳了跳，抖落了挂在身上的水珠。
他忍不住笑她的孩子气：“到我屋里坐坐，等雨小了再走。”
她说“好”，其实她也不放心，怕他着了凉。
有家仆过来接了伞，成丰伺候着去后面更衣，苏绵闲来无事，信步走到窗下的书案前。
案上有张图纸，她拿起来看了看，大致看懂了，这是一套模样像个巨型吸管的灌溉装置。中学时，她曾在网上看到过古代有类似的东西，叫什么名字记不起来了。
徐霁在图纸上做了多处标记，有的地方是说明，有的地方是他自己也还没想好，该如何设计。可惜，苏绵当时在网上看得不仔细，要不然，兴许还能帮帮他。
徐霁很快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见她拿着图纸发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深感意外地问：“你看懂了？”
古代女子即便有读书写字的，也大多喜欢音律诗词，不会涉及这样的领域。难怪他会意外。
“只能懂个大概。”苏绵解释，“我听李全说过，府中的田地有一多半在京郊，位置不好，不仅离农户的住处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土包。每逢多日无雨，浇地就成了问题。”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在图纸上：“按你的标识，这边是水源，这边是田地，若能利用……”
她梗了一下，差点脱口说出“大气压”，眼下，应该还没有这个词语。
“若能用某种办法，把水通过这个装置引到田间来，当然是省时又省力。”
徐霁看着她，眼中闪出奇异的光彩。前些日子不下雨，他翻阅了许多书籍才看到有记载此物的雏形，但如果不能加以完善，并因地制宜地改变结构，这个东西便没办法派上真正的用场。
如今大鑫国的文官只爱做表面文章，文人墨客只醉心于吟诗作对，百姓的事没人关心。他想不到，今日竟遇上个知己，她虽是富商家的女儿，却能看得懂他苦心的设计。
徐霁笑着，飞快地走近数步，猝不及防地把苏绵抱起来，转了几圈。她吓了一跳，搂住他的脖子喊：“快放我下来。”
他放下了，掩着唇咳了几声。
苏绵关心地问：“你还好吗？可有着凉？”
徐霁未答，倒是长臂一圈，缓缓地将她揽在怀里，她再一次被属于他的气息包围。
苏绵垂着纤长的羽睫问：“你……做什么？”
潮湿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案上的白纸翻飞，如一只翩跹的蝴蝶。他寒星似的眸子里弯着温柔的笑意，耍赖似地回答：“我觉得你冷。”
“……”有一种冷，是夫君觉得你冷。
他在她泛了红云的脸颊上捏了捏：“老天待我不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徐霁长徐霖两岁，她又比徐霖还小几岁。他心中原有些拿她当小孩子看，如今倒是被她的聪慧所折服。
苏绵问他：“你早知道今天要下雨？”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绵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她听说过有些人上懂天文下知地理，夜观星象能推测天气。现在她真遇到这样的人，觉得简直神乎其技。
“在马车上，娘说便宜了他们，你好像不以为然？”她看见徐霁沉着眸色半晌不答，“又是天机不可泄露？”
他笑了笑：“这种事，时间越远越难以演算得精准，我也只是猜到一些，过段日子，你就明白了。”
“那……”她指了指图纸，“你研究的这个东西，用不上了？”
“总能用上的，这叫有备无患，居安思危。”他说完，神色又变得黯然。这样的装置如果没有国家来推行，仅凭个人的能力，只是杯水车薪。
齐夫人到底是大家闺秀，有些见识。徐霁和徐霖小时候，她把钱都花在了给两个孩子请师傅，或是上学堂。为此，她还挨过徐勉许多埋怨，说她花在这上头的钱太多了些。
钱花了，徐霖还总爱逃学。他学不成徐霁的文韬武略，一心只想在功夫上比兄长略胜一筹。
在苏绵看来，徐霁还真了不得。他的文，可不仅仅是写篇好文章，他忧国忧民，又有一肚子的真才实学，他不做官，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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