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前, 苏绵没忘了去静悦宫辞行。
她给朱励诊了脉, 这些时日, 他用药的效果非常不错。安昭仪也说他症状好了许多, 总不忘对苏绵说些感谢的话, 又赠些点心瓜果。
皇帝朱琰还年轻,且后宫人多,迟早还会有皇子。明眼人都看得出, 朱琰不喜欢朱励,但凡宫里再得个皇子, 将来那太子之位, 都不会是朱励的。
别的暂且不说,光是眼下,淑妃娘娘肚子里,便已经怀上了龙胎。
安昭仪出身卑微,朱励又不得宠,他母子不受欺负就不错了, 少有肯真心相待的人。唯有苏绵, 在朱励的病上是真的费了些工夫的。早些时朱励怕苦, 连药煎好了, 都是苏绵先尝,再将方子调整到好入口些, 才给朱励喝。
如今朱励还不到九岁,却已经非常懂事了。他不再怕苦,为了能早些治好病, 每回药端上来,他都是一口气喝掉。
他听说苏绵要离京一段日子,心中十分舍不得,苏绵走时,他牵了苏绵的手,亲自送她到门口。
朱励仰着头问:“杜太医为何要离京?”
“为了……给更多的人治病。”
他用一副老成的语气说:“那你要努力了。”
“殿下也要努力,”苏绵笑了笑,“要好好念书,按时吃药。只有身子强健了,日后才能做大事。”
朱励垂眸,半晌不语。“他们说我愚笨,父皇不喜欢我,以后也做不了大事。”
苏绵愣了愣,她知道宫中素来就有这些闲言碎语,只是,这些人未免太猖狂,嚼舌根也不知背着点人,让小孩子受这些委屈。
她俯低身子,问道:“先生可有教过,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教过。”
“教过就好了。殿下不必听别人的,一个人能有多少真才实学,能做多少大事,靠的是自己,不是旁人怎么说。”
朱励不善表达,只是用力地点点头,牵着她的手上紧了紧。
苏绵以为沉默的孩子不会再说什么了,朱励却又扯住她,一本正经地说:“听闻当年,路督主入宫为奴时也才八岁。他既做得了大事,我日后也可以。”
苏绵惊了惊,看了眼四周,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殿下这话没错,但只能在臣面前说,千万不能对别的人说。”
这样的话若让路江月的人听去没什么,但若是让朱琰的人听见,这孩子不知是福是祸。
朱励点头。
苏绵辞了回来,见安昭仪赠的瓜果十分新鲜,她一个人也吃不完。于是分了挽秋一些,又亲自下厨房用鲜果做了几样点心,给路江月送去。上回的点心弄坏了,桌上剩下的也不知道他最终吃没吃。她这回,不是求人,是道谢去的。
通禀之后,薛临来唤她进去,一边走着,他说,恰巧淑妃娘娘也在。
苏绵问:“那会不会不方便?”
“哪儿有什么不方便的,淑妃娘娘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您见着就知道。娘娘听见你来了,特意地说想见见你呢。”
“见我?”
“是啊。”薛临笑道,“您在太医院,那可是一战成名,现在宫里头,上到太后,下到宫女太监,谁不知道您的大名?”
“……”苏绵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身为一个太医,她不是靠医术扬名,居然靠的是战斗力。实在是……汗颜。
她一边走,一边搜索原主记忆中,关于淑妃史霜兰的信息。
脑中浮现出一个衣着华美、笑容烂漫,言行之中透着一派自然天真的女子,原主对史霜兰的印象,正如薛临所说,心直口快,没多少城府,挺招人喜欢。
只可惜,后来淑妃小产,不仅失了孩子,身体也完全毁了,最后郁郁而终,死在病榻上。原主也因此事被陷害,朱琰武断下了结论,认为是原主害淑妃小产,于是,原主被赐死在冷宫。
淑妃与路江月正在喝茶说话,苏绵刚到门口,便自觉地站住了脚。她听见,淑妃正提起她的名字。
“阻止杜若去流光殿,路哥哥定是为了我。是怕皇上有了他,我便会失宠么?”
“娘娘多虑了。如今娘娘怀着龙嗣,位分又居后宫之首,自然会圣宠不衰。”
苏绵回头看了薛临一眼,薛临忙轻声解释道:“史路两家是世交,娘娘与督主小时候便见过面,这些,皇上也是知道的。”
苏绵想想也是,既然叫她过来,便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史路两家既有交情,依史霜兰的性子,她若遮掩,朱琰必不能容她,她大方地来见路江月,朱琰反倒觉得正常。
朱琰的皇后是在登基不久便没了,红颜薄命。后来,宫中位分最高的,就属这位淑妃娘娘。虽然目前看来,丽嫔更得宠,但淑妃怀孕,地位稳固。
她这些年能在朱琰和路江月之间活得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大概要多亏了她这简简单单的性子。
苏绵进屋,行了礼,将一盒子点心放下,便听史霜兰笑道:“杜若果然生得灵秀动人,容姿不凡,难怪能让皇上惦记。只是……”
她略踌躇了一下,当真是心直口快:“只是,看着不像太医,倒更像太监。”
“……”
这话苏绵没法接。她余光一瞟,只见路江月和薛临都掩唇不语,路江月假装在喝茶,也不怕呛着,薛临虽然遮了嘴巴,眼角笑起来的鱼尾纹可太明显了。
“我说的不对吗?”史霜兰见大家都不说话,又大又圆的眼睛转了转,竟透着些顽皮,“我一直以为,太医院院判易大人就算男子中生得够斯文的了,今日见了杜若,简直一眼看不出男女。”
这位淑妃娘娘说话,也太实在了。她若说美得雌雄难辨,那是夸奖;她若说不男不女,那是骂人。可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好在,她并没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长相上,很快就盯上了苏绵做的点心。
薛临躬身上前,取下盖子。史霜兰抿嘴笑着嗅了嗅,神色愈发灿烂:“好香啊,我能尝尝吗?”
她说着,也不等路江月答话,自顾地拈了一块在手中,虽是翘着兰花指,吃相却是毫无顾忌。
她将咬剩下的半块全都塞进嘴里,一张芙蓉脸鼓的像个包子。“路哥哥,我替你尝过了,好吃!你快尝尝。”
路江月悠悠叹气,带着点宠溺的口吻:“说了多少次,这称呼不妥,娘娘偏不长记性。”
“这里又没有外人。”她咯咯笑道,“出去不这样叫,行了吧?”
路江月也吃了块点心,入口即化,唇齿间尽是果香,倒也不觉得太过甜腻。他抬眼对着苏绵略勾了勾唇,说了句:“这个也不错。”
他用了个“也”字,看来上回送来的点心他吃了。那次只有山药糕摔坏了,枸杞水晶糕,榛子酥和八珍膏他都尝过,倒是有些特色。
路江月有心想问问,她用梅子酱在山药膏上画的是个什么,还没机会问,淑妃便要告辞。她不仅自己要走,还要拉上苏绵,说是有些事,要和她聊聊。
苏绵一路小心地跟着史霜兰,不知她想说什么。史霜兰没走多远,就在千鲤池边驻足,她笑嘻嘻地说:“以前曾听易太医说起过,你的医术不错,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依我目前这月份,可能诊得出,是男是女?”
上任太医院院使杜常博可在怀胎三至四个月,便能诊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是,当时他刻意隐瞒,宫人皆不知他有这样的能耐。杜常博在如日中天时辞官,从此游历四海,凭借精湛的医术,声名远播。后来才有消息传回宫中,说杜常博诊脉便知胎儿性别。
原主得了父亲的真传,苏绵这两年又勤奋钻研,所以,这样的能耐她也是有的。
照说,路江月帮了她,史霜兰既与路江月相熟,这个忙,于苏绵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苏绵一转念,又忍住了。
她俯首答道:“臣无能。娘娘所说的技艺,传闻中当年的院使大人才有。如今院使大人不在了,也不知这世间有没有流传下来。”
“是啊,实在可惜。”史霜兰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听说杜若医术好,她才来问问。她既不会,也在史霜兰的意料中。“看来,当真是没有流传下来。”
苏绵沉默中想起,前些日子,易绍突然同她说起,师父杜常博在太医院时,为何只保胎,不诊性别?
当时苏绵答道:“后宫是非多,且是男是女关系到龙脉传承,事关重大。弄不好,一句话掀起血雨腥风,实在不是身为医者愿意看到的。更何况,凡事没有万无一失,若诊错了呢?”
易绍连连点头:“还是师妹深知师父心意。”
苏绵眼下一想,那时易绍之所以平白无故有此一问,多半是淑妃先向他打听过。没人知道苏绵是杜常博的什么人,但宫中皆知,易绍是他的弟子。淑妃要问,也必是先问过易绍的。
苏绵笑了笑:“臣虽诊不出男女,却自请,为娘娘诊个平安脉。”
史霜兰答应了。就在凉亭之中,苏绵隔帕将手搭在她腕上,片刻,她欣然笑道:“娘娘身子康健,腹中的龙胎,也好着呢。”
史霜兰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表情,直到听苏绵说了这话,她才抚着肚子,开心地道了声谢。
俩人别过,苏绵转身回太医院。
她方才已经诊出来了,淑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儿。
她回忆原主经历的那些前尘往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千丝万缕,她一时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在御花园,某个苏绵不知的假山背后,丽嫔正在悄悄地“关心”着她的行踪。
“杜若又去见路江月了?是她主动去的,还是路江月叫她去的?”
对面的人想了想:“这个我不知道,大概,是杜若主动去的。”
“你方才说,他们很快要离宫,前往两广一带?”
“是。”
“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应该不多,只是太医院几位随行的太医在做准备,并不曾大肆宣扬,想是,怕引起人心恐慌。”
丽嫔脸上绽开艳丽的笑容:“动静越小越好,最好是他们走了,皇上才知道。皇上对这些事,素来不关心,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向皇上提起。”
她说完,就手摘下腕上晶莹通透的镯子,塞在那人手中。“你辛苦了,日后,我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人收了镯子,俯身谢了赏赐,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圆脸细眉,樱桃小嘴,正是挽秋。
作者有话要说:埋下一点伏笔,亲们觉得,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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