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杏林宦妻7

    路江月一行人离开了京城,皇帝朱琰在御书房里发脾气。

    路江月向他禀报过关于两广瘟疫以及赈灾的事, 正如丽嫔所说的, 他并不关心。现在人都走老远了, 他发火了, 不为别的, 只因为路江月不仅自己走了,还一声不吭地拐带跑了杜若。

    朱琰跑来御书房, 把前几日那些路江月给他过目的折子都翻出来,上面已经积了灰。他翻到出宫随行名单了, 果然有杜若。

    他想着,反正折子都有人看有人批红有人盖章了, 还要他费工夫看什么看?真是多此一举!如山的折子,他从来不碰,都是路江月在处理,今日突然有点后悔,却是气没处撒。

    淑妃的玉孚宫里, 今日来了丽嫔这位稀客。

    两位宫妃有说有笑, 一团和气,看起来当真是后宫和睦。

    二人闲聊一阵,笑得脸都有点僵, 丽嫔终于暗示了一下, 淑妃心领神会地摒退了左右,只余贴身宫女银冬一人在身边伺候。

    丽嫔勾唇浅笑,做出十分贴心的样子来。“嫔妾听闻, 娘娘与路督主交情匪浅,娘娘可真是有福之人,在后宫里,位分最高,路督主待娘娘,又像家人一般忠心耿耿。这样的福分,旁人羡慕不来呢。”

    见史霜兰笑意欢喜,面有得色,她又话锋一转,说道:“只是有件事,嫔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宫中有传言,说杜若与路督主,是那种关系。且不论是不是真的,可督主杀了严公公,救下杜若,惹恼了皇上是真。嫔妾可是亲耳听见,皇上为了杜若,对督主起了芥蒂呢。”

    “你的意思是……” 淑妃听了似是又惊又怕,“他们君臣之间,会为了个杜若自相残杀?”

    丽嫔浅笑道:“皇上和路督主,无论对哪个不利,相信娘娘都不愿意看到。眼下,杜若随路督主出了宫,皇上龙颜大怒,路督主那性子想必也是不肯撒手的,日后这矛盾只怕是愈演愈烈。”

    “那怎么办?”史霜兰颤巍巍地问,“……杀、杀了她?”

    丽嫔见她说到点上了,却不答话,她沉默半晌,只是感慨:“有杜若在,皇上的心思总在他身上,日后倘若出了什么事,不仅无益于皇上的名声,对咱们后宫也不利。”

    史霜兰果然瞪圆了眼睛,着恼道:“杜若此人,留不得!”

    “只可惜啊,嫔妾只是医官出身,宫内无权无势,宫外也没个有权有势的母家。”丽嫔低眉顺眼地说道,“如若不然,眼下杜若在宫外,远离了京城,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只需往母家传个话,便万事大吉。”

    “这有何难?一个小小的医官,手无缚鸡之力,本宫的母家,还不缺那几个身手卓绝之人!”

    邹佩柔又趁热打铁,适时拍上了马屁:“只要神鬼不知地除了杜若,天下便太平了。娘娘仍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督主对娘娘的忠心也会一丝不少。此事,嫔妾们无能,都只有仰仗娘娘。”

    又说了一会儿话,丽嫔告辞,淑妃命人送了她出去。

    殿内静默了一会儿,银冬不安地问道:“主子当真要杀杜若?”

    史霜兰微微一笑,脸上不见天真烂漫,却现出一丝深藏不露的阴狠。“她当我是傻子,想借我的刀去杀杜若。若成了,死的是杜若;若败了,倒霉的是我,她总归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个。我倒要看看,咱俩到底谁才是傻子。”

    “那……”银冬不解地看着她。

    她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悄悄递个消息回去,给本宫挑几个身手最好的,本宫有用。”

    路江月和苏绵一行,历经长途跋涉,每一日,路江月都会收到几份飞鸽传书。他人虽然离了宫,但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却不能断。

    这一路上,他们不断遇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百姓,每至一处落脚,苏绵都会用停留的工夫为穷人看病。有好几次夜深,她经过路江月的窗前,总看见他在灯下的剪影,案头的折子堆积如山。

    即便离宫,每日的折子仍会快马加鞭地送来,路江月无论是在马车上还是临睡前,都在殚精竭虑地处理政务。

    她有时候会想,世人都骂他宦官当政,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皇帝每天在找些什么乐子,而这位权宦又日复一日地为国家熬了多少夜?

    某日,苏绵看见路江月拿着张飞鸽传书的小字条若有所思,她凑上前问道:“是什么重大的消息,能让督主露出如此抑郁的表情?”

    路江月也不隐瞒,如实回答:“我前脚走,皇上后脚便四下活动,想让我死在外头,回不了京。你说,我该不该抑郁?”

    “哦……”苏绵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督主和皇帝斗法,她帮不上忙也不知当如何宽慰,于是说了句:“节哀。”

    “……”路江月似是不满于她的态度,慢条斯理地告诉她:“你前脚走,挽秋后脚就去你那儿翻了个底朝天,好像拿了什么宝贝的东西,去了丽嫔那里。”

    苏绵怔忡半晌,大叫一声:“我的医书!”

    她那里一贫如洗,如果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丽嫔看得上眼,那只能是那几本医书了。丽嫔这个人素来贪心,既想当宠妃,又贪图杏林圣手之名。

    “挽秋为什么要帮丽嫔偷我的医书?她俩是一伙的?”她惊疑不定,“不会吧,挽秋和我关系一直很好,我大战严公公那天,她还帮我了。”

    “她不是在帮你,她只是阻止你去流光殿。”

    苏绵感觉被朋友出卖,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的感觉。路江月说的没错,她自己不想落在朱琰手里,丽嫔也不想朱琰碰她,这一点上,她们是一致的。可是,挽秋偷她的医书,那就一定不会是她的朋友了。

    路江月在她肩上拍了拍:“节哀。”

    “……”

    一行人马与易绍汇合的那天,易绍远远地过来迎接,他向路江月行礼问安,路江月却总觉得他的目光透过自己,在不时地往后面打量。

    果然,易绍与路江月勉强寒暄了两句,便径直迎向了苏绵。他一脸真诚,责备中带着关切,和方才的敷衍大不一样。

    “杜若你怎么还是来了?路上可还顺利?此间瘟疫十分凶险,你既来了,便千万要当心些。”

    路江月回头看着他俩旁若无人地叙旧起来,心中总觉得别扭。他先觉得是因为自己受了冷落,后来他被地方官员团团围住,一番嘘寒问暖,溜须拍马,他再回头看看那俩人,依然觉得别扭。

    路江月推了官员们的请客送礼,说要先去外头看看。如今外面瘟疫横行,没事谁敢出去乱跑?他说完,只觉一片鸦雀无声,竟是无一人响应。

    当官的都不说话,品阶低的便不敢吭声。太医院来的几个太医,属易绍品阶最高,也不过正六品。

    好半天,人群里响起个弱弱的声音:“臣愿随行。”

    众人一看,是八品医官杜若。

    当地官员们见是个娘娘腔的小太医,很有些瞧不上。谁知,苏绵一表态,易绍紧随其后,顶着一众官威说道:“臣愿往。”

    太医院有易绍这句话,几名太医都站了出来,当地的医官也跟着响应。凡愿来此的医官,本都是报着济世救人,不惜生死的念头来的,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必定勇敢地冲在最前面。

    官员们一见这形势,只得咬牙应道:“全凭督主差遣。”

    路江月也并不打算带上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没什么作用,还过于招摇。他只点了知府一人、知州一人随行,别的人留下,安排赈灾放粮等事宜。

    几个当官的悄悄舒了口气,自以为得了便宜。薛临默默看了他们一眼,禁不住冷笑。这些人只管懈怠,按督主的性子,办事不力的官员必然秋后算账。

    几辆马车一道出发,只有路江月是单独的马车,其余人按品级三五人一车,不仅带了可分发的粮食,还带了必备的药物。

    路江月得了众人响应,本应该满足,可他一想起易绍跟在苏绵后头接的话,而且这会儿,他俩还上了同一辆马车,这心里头的别扭劲又上来了。

    若按品级,苏绵该待在最后面,人最多的马车里,易绍怕她受不住,人多了味儿也重,所以把她弄到前面来了。不过不是只有他俩,车上还有另一位曹太医,年纪有点大。

    易绍此举,更多的是照顾,可是落在路江月眼中,绝对是司马昭之心。这个杜若也太招人了吧?不论男女都往她跟前凑,不就是长得还行吗?嗯……确实还……挺行的。

    路江月来时便已下了禁令,凡发现瘟疫的州县,一律只能进,不能出。易绍来后,又让各处烧艾,用以杀虫消毒。

    外头时不时便能闻到焚烧艾草的味道,有路人突然倒下去,然后被人抬走。耳边常有哭声,或有气无力,或撕心裂肺。

    马车在路边停下,前面有数人聚在一起,一名妇人躺在地上,身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嚎哭。

    几名医官率先下车查看,大家都戴着特制的面巾,虽比不上现代的口罩,倒也比没有强。

    苏绵凑近看了一眼,便知那妇人早已亡故。想是无家可归了,娘亲又死于瘟疫,那少年跪在妇人旁边,已经声嘶力竭,如强弩之末。

    就在此时,那少年突然止了哭声,向前栽倒。有认得的人上前,一边推他,一边唤他“阿吉”,但这叫阿吉的少年却毫无反应。

    那人探他鼻息,颤抖着哭道:“他死了!他竟然追随他娘去了!”

    苏绵连忙挤过去,一手探他脉搏,一手翻看他的眼睑。路江月也站在后面,用绢帕掩了掩鼻子,这少年一身污秽,想必是他娘临终前都吐在他身上了,苏绵此时竟是淡定的很,半点不嫌弃。

    阿吉明明已经断了气,而且,他之前饿了几天,又不知道哭了几个时辰,他娘也不知有没有把病气过给他。所有人看来,他是没活路了。

    然而,苏绵迅速地掏了银针出来,对着他几处穴位又准又快地扎下去。没过多久,阿吉猛地吐出一口血,活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难以置信地叫道:“这是神仙救我们来了吗?”

    此时的“神仙”并不好过,阿吉那一口血,全喷在苏绵的衣服上了。她模样有点邋遢,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却分外高大。路江月看在眼里,不经意地微微勾了唇角,这个杜若,不仅长的还行,别的方面……也还行。

    苏绵收了针,又叫人拿了点吃的给阿吉,她解释说:“我不是神仙。阿吉本来就没死,他只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被一口血闭住了气。”

    方才发生的事,不知不觉惊动了许多附近的人,一个汉子高喊着神仙跑过来,抱着他的儿子。

    他拉住苏绵哭道:“救救我的儿子吧,他染了瘟疫,已经厥过去两回了!”

    听见他的话,大多人悄悄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被传染。苏绵却凑上去,为那孩子把脉。

    路江月看见她的动作,差点就想上前阻止。他到底没有动,在内心默默地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千里之行,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既已经来了,他倒突然纠结起来。

    苏绵已经很快诊出了结论:“你儿子没得瘟疫,只是伤风。因为孩子体弱,起烧又高,所以才会抽搐昏厥。”

    那汉子一听,竟然欢喜得流下泪来:“真的吗?我儿子有救!”

    “放心,当然有救。”

    路江月望了一眼,这边的人已经越聚越多,都是听说这边来了神仙,过来找苏绵看病的。他连忙叫人维护秩序,避免发生拥堵踩踏,还有,万一造成混乱,他担心苏绵首先被传染。

    其他几个医官也各自忙了起来,虽然眼下流行的瘟疫还找不到根治的方法,但是可以积累经验,先试几个方子,再加以调整。还有其他的病症,以前没钱看病的,他们也不拒绝。

    后来,竟然还来了一位得了肺痨的大婶,这类病在现代社会得靠CT检查和链霉素,在古代基本就是绝症。

    医官们纷纷摇头,无计可施,只有苏绵为她诊了脉,很有把握地说可以治!

    百姓们和医官们都惊呆了,还有那两名随行的官员,之前看不起苏绵,一是她品阶低,二是她长得……不够气宇轩昂。现在看来,她虽不是神仙,却也和神仙差不多了。

    苏绵给大婶开了个药方,她反复斟酌着用药:南沙参、麦冬、人中白、白及、焦白术……

    易绍都看得傻了眼,他记得,当年连师父杜常博都说,治肺痨的方子有些不足。后来苏绵研究过,杜常博说的不足,其实可以弥补,一是用针灸,二是,她发现了两种草药,在后世已经绝种了,但是这个时代还有。只不过,它们非得按比例搭在一起,先用黄酒做成药丸,才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绵写完,当场为大婶针灸了一回,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待她收了针,大婶当场便觉得气脉通畅,舒服了许多。

    苏绵又特意向路江月问了大家此行下榻之处,她将住处告诉大婶,叫她每隔三日便来找她施针。药需每日两次,三个月一个疗程,那时,大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大婶感激涕零地给她跪下了,慌得苏绵连忙搀住她。

    忙了半天,众人饥肠辘辘,于是停下来,回到马车那边去,吃些干粮,喝几口水。

    百姓们也大多散了,有的已经看完了病,有的知晓了他们的住所,明日再去。路江月交待官员们,寻一块较大的空地出来,露天搭建帐蓬,做为临时收治病患之用。

    路江月不会看病,然而大小事情都得他来安排。还有,京城那边也并不省心,他今日刚到,便收到飞鸽传书,说京郊有些异动。

    他将待办之事安排妥当,转身见苏绵正站在易绍身边啃馒头。他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苏绵过来了,问道:“督主有事?”

    路江月看见那边现在只剩了易绍在独自啃馒头,他心头顿时舒服了一截。他想了想,语气十分嫌弃:“你这一身脏兮兮的,没带件替换的衣裳么?”

    “带了,只是不方便换,等回去再说吧。”

    “还有半天呢!你闻不到你自己有多臭吗?”

    “……”

    苏绵往自己身上闻了闻,还好吧,也没那么不能忍。她这还吃着馒头呢。

    再说,他既然嫌臭,何必还非要把她叫过来?还嫌臭的不够近吗?

    路江月板着脸说:“去拿了衣服,到我的马车上换了。”

    他的马车又宽敞又舒服,而且没别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苏绵弯着眉眼笑了笑:“你真好,谢谢啊!”

    路江月愣了愣,默默看着去拿衣服的背影,欢快得像只蝴蝶。他不知不觉地跟着笑起来,想着她刚才说的话,自己从前怎么没觉得,原来自己这么好?

    苏绵很快拿着衣服回来了,她麻利地爬上马车,进了车厢又钻出个脑袋。“督主的马车,没人敢乱闯的吧?”

    薛临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讨好地说道:“您放心,我这儿帮您守着……”

    “一边儿去!”路江月横了他一眼,“我来!”

    督主的马车,确实没人敢乱闯,何况还有督主亲自把着门呢。督主的马车,门和窗也都极好,基本没缝,外面休想偷窥到里面。

    但是,路江月隐约能听见她换衣服的时候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只要一想到里面可能是怎么一副光景,便禁不住莫名地心虚。

    杜若他,虽然不够高大,显得娇小了些,不过身材比例倒是蛮好的。印象里,腰挺细的,手指又白又纤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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