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门“啪”的一声从里面推开,惊得路江月险些弹起来。
他回眸问道:“这么快?”
苏绵又不需要换裤子, 不过是换件外袍, 只因衣裳穿得单薄, 怕人一眼瞟见她的束胸, 所以才要寻隐蔽的地方。
她扬着嘴角发笑:“快一点, 你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要让路江月承认自己心虚,那是没可能的。苏绵习惯了他动不动板着脸, 倒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她说:“臣刚才同易大人商量了,想去前面那山上采些草药。依目前看来, 能针对瘟疫的方子虽然尚未想出来,但是可以肯定, 麻黄、金银花、鱼腥草、连翘……这些药应该会用量不少。臣想着,既然来了,不如上山看看,遇到什么药,就采一些备着。”
路江月望了一眼, 那山倒也不高, 他问:“需要多久?”
“大约在日落前下山。”
路江月点点头,让人去问问医官们哪些愿意一道上山采药。果然又是易绍头一个响应,四五个医官都站了出来, 其中还包括那位年纪大了的曹太医。
路江月不放心, 又叫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与他们同行。
苏绵说:“不必了,大夫采药是常有的事, 他们又分不清药和草,跟去做什么?”
“必须跟着。”路督主这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不会采药,但能保护你的……你们的安全。你们若有闪失,让本督再上哪儿找人治瘟疫去?”
易绍察言观色,怎么总感觉督主今天的眼神有点冷。他默默地揣测,莫非是督主发现杜若能力非凡,担心她的安全?又或者是责怪自己身为太医院院判,方才的表现还不及杜若抢眼,根本没有起到模范作用?
于是,他上前一步,轻轻搭了苏绵的肩:“督主放心!上山采药臣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杜若和所有医官的安全。”
他觉得,督主眼中的寒意并没有缓解,反而像刀子似的,如有实物地从他的手上刮过。他莫名一颤,飞快地从苏绵肩头收了手。
却又仿佛只是他的幻觉。路江月淡笑:“易太医年轻有为,乃国之栋梁,自己先保重的好!”
苏绵不再争了,刚要走,余光瞥见一道单薄瘦小的身影,在马车旁缩着。
“阿吉?”她招了招手,将他叫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她:“我没家没亲人了,我能不能……跟着您,做您的奴才?我什么都会做,我也可以上山采药。”
“好,” 苏绵想了想,答应下来,她俯低身子说道,“你以后跟着我,不做奴才,做我的弟弟。我叫杜若,刚好一直想要个弟弟呢。”
大概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少年愣了愣,跪在地上就磕头,边磕边叫哥哥。苏绵把他拉起来,他笑得神采飞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苏绵郑重地向阿吉介绍大家认识,大家都抱着拳跟苏绵说恭喜,恭喜她得了弟弟。她没带着阿吉上山,他饿了几天了,身体太虚弱。她把人交给路江月代为照看,几人便出发了。
路江月留了人在山下守着,他要先行打道回府,处理公务。阿吉爬上他的马车来,抱住他的大腿,叫:“大人。”
路江月偏头看他,他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地拍马屁:“大人长得……国色天香,一看就是好人!”
“……闭嘴!”路江月身为一个宦官,最恨别人说他娘。但阿吉显然是无辜的,他是没念过书,嘴里几个词都是听说书先生说的。
路江月揉一揉额角:“你想干嘛?”
阿吉看着他车厢里的一碟肉干流口水。
路江月叹口气,把整碟肉干都给了他。阿吉还不走,又抱大腿:“咱们走了,哥哥和易大哥他们,还能找到咱们吗?”
“能。”路江月不耐地看他,“这个抱大腿的毛病,在哪儿学的?”
“讨饭的时候。”
“……”
他把薛临叫来,让薛临把阿吉带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薛临把阿吉领走了,路江月总算畅快地做了个深呼吸。
路江月回了驿馆,向当地官员们安排了一些琐事,又批了会儿折子。
不知什么时辰,阿吉又来了。清瘦的少年换了干净衣服,连模样都俊了许多。他跑过来又要抱大腿,被路江月的眼锋阻止了。
阿吉说:“大人,要下暴雨了,哥哥还没回来。”
路江月惊了惊,向窗外望去,果见上午还是晴朗的天空已是乌云滚滚。而且,按这时辰,早已过了日落时分。
他唤了薛临进来,问他有没有杜若的消息。薛临说没有。
路江月恼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差人去问,问不出就上山去找。”
薛临前脚出门,后脚已见倾盆大雨落了下来。路江月脸色十分难看,这一带土质软,遭逢大雨容易山体滑坡。
他在屋里来回地踱步,阿吉在旁边安慰他。“大人,你别急。”
“哦。”他敷衍了一声,想到少年是一片好心,于是勉强挤了个笑容。
阿吉得了鼓励,又说:“大人,你别担心。也许哥哥并没遇到危险,他只是与易大哥情投意合,聊天聊忘了时辰。”
“……”
这确定是安慰,不是来扎心的么?路江月咬牙,皮笑肉不笑:“不会用成语的话,麻烦以后不要用!”
好在,薛临这次没太久便回话来了,他说已经和山里负责护卫的俩人取得了联系。大家没有危险,只是意外见到平日里难采到的草药,耽搁了时辰,被大雨阻在山里了。他们找了安全的地方将就一晚,待明早雨停再下山。
这场雨来得急,下得大,总算经历的时间不长。夜里,雨停了,路江月睡前还在想,安心地睡一觉,天亮时他们便可以下山了。
次日清早,他亲自带了人去山下候着,过了一会儿,薛临过来说,山上的人传了消息,说他们已经动身下山了。
路江山就坐在马车里等,那山不算高,可他等了快一个时辰都没见有人下来。他坐不住了,一撩袍角,下了马车。
他站在那儿望着,雨虽然停了,泥土还很软,他看见山上不时地有石头滚落,禁不住心惊肉跳。
阿吉吃了两顿饱饭,睡了个好觉,今日精力充沛,神清气爽。他说:“大人,我刚才过去看了,那快到山脚处,被雨水冲了个大坎子,不容易下来。我想去接一接他们。”
“你就待在这里,我去。”
路江月真的亲自去了,薛临像鸭子似的在后面追。“诶~督主,使不得啊!”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雨后的山路太滑,下山的速度特别慢 。两个护卫断后,医官们走在前面,苏绵眼看着就要到了山脚,属她走的最快。
易绍跟在后面,不停地提醒她:“你慢点!”
他前面提醒着苏绵,后面还跟着个年纪大了的曹太医,时不时地拖他后腿。到后来,苏绵还是遥遥领先,把他们都扔在了后面。
她到了山脚,远远便望见个大坎子,她正愁地势陡,脚下又打滑,怕是下不去。谁知道,她到了跟前,看见路江月居然亲自在这儿守着。
他一身红色的袍服,此时出现在这里,格外惹眼,格外亲切,宛如春寒料峭的山崖边一枝初绽的山花。
苏绵在山里苦哈哈地待了一夜,一看见他就见了亲人似的眉开眼笑,亲热地叫了声:“督主!”
他也跟着弯起眉眼,一派雍容明艳。他自然而然地冲她伸出手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接她。
苏绵蹲在上面,还有点不放心,她叮嘱着:“这回,千万接住我,别摔着。”
这回要是躺倒,那会裹一身稀泥。
路江月慎重地点点头:“知道。”
苏绵提了袍角往下一纵,他这回稳稳地接住了。不仅接住了,还牢牢地抱在怀里了。
路江月是有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又经她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很担心又没接住,俩人都摔着。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在这样的地方,绝对不能失手。
或许是心里太紧张了,有点矫枉过正,他接着住苏绵,护在怀中没放。
苏绵沉浸在“终于回来了”的喜悦里,并没意识到眼下的动作已经过于亲昵。她又闻到路江月衣服上清冽的幽香,她还抱着他的脖子感叹:“你真好。”
她的夸奖简单直白,路江月却百听不腻。他只觉得心头悸动,竟有些贪恋这一刻。“你没事就好。”
他说完,突然缓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抱着个男人,感觉还很良好!
他慌忙把苏绵放开,苏绵离了他,马上欢快地继续往前走了。他愣在那儿,余光瞟见薛临张口结舌地立在那儿,既像是吃惊,又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路江月心里也有点懊恼,回想方才那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和薛临一样,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且,不可为人知。
他记得,自己以前分明是不喜欢男人的。可杜若……是个男人啊!
他如玉的俊脸顿时黑了下来,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似的。他不信自己弯了,他决定要再试试。
于是,易绍走到这儿,就看见路督主黑着脸杵在这儿。他看人的眼光还是那么阴寒,不不,好像更阴寒了。
易绍站在坎儿上,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就听见路江月沉着嗓子,讨债似地对他说:“过来,本督接你下来!”
“……”易绍连忙摆手,“不、不敢劳动督主。臣岂敢……”
“别废话!”
路江月这个人生平杀伐果断,易绍只是个大夫,听到他这声音就打了个寒战,小腿肚子发软。
路江月笑容可掬地接出手来,就是笑容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让易绍不敢不答应。他往下一跳,路江月已经觉察出来了,自己依然讨厌牵男人的手,也讨厌男人往自己身上扑。
于是,他飞快地松了手。
易绍还没站稳,在稀泥里坐了一个屁股墩。
“……”易绍欲哭无泪,不带这样耍人玩儿的。他又没叫路江月接,他非要接,结果呢?他不接这遭,易绍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吧。
他看见路江月站在旁边发呆,表情还有些变化。路江月发现,好消息是自己还是不喜欢男人,坏消息是,似乎只有杜若例外。这个男人如此勾人,是男狐狸精转世吧?
路江月抬头,易绍已经在他忽略自己的时候仓皇逃走了,生怕路江月看见他,又发神经。
倒是后头,曹太医跟上来了。
老太医此时非常需要有人尊老爱幼,过来扶一把。他满怀期待的目光从路督主身上转悠了一圈,最后落在薛临这儿。
这样的事儿,他怎敢招呼督主过来?
路江月眼下也完全丧失了继续做好事的心情,他瞥了薛临一眼,寒眸一闪。薛临懂了,后面的人全该他接着。
一行人回了驿馆,苏绵又面临住宿的问题。
为了集中治理瘟疫,还有迎接路督主的到来,现在驿馆内人员爆满。按她的品阶,又得要两三人住一间。苏绵觉得不方便,一是容易暴露女儿身,二是受不了同房的男人们打呼噜。
她想起,只有路江月住的那间最大,而且,还带个隔房。
她思前想后,决定再次厚着脸皮去求他帮忙。他既然肯把马车让给她换衣服,或许也愿意把隔房借给她住住?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她和太医们住一起,和他住一起,不是一样的么?督主应该也不会这么小气。
今日苏绵一直忙着研究治瘟疫的方子,没空亲自下厨做点心。她直接去厨房要了一盘桂花糕,端着去了路江月的屋里。
路江月此时心情不大好,还在纠结杜若是个男人的问题。于是,当他看见苏绵的时候,心情更加不好。
他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桂花糕,略显冷漠地问:“又有何事?”
“嘿嘿,臣想……搬来和督主一块儿住。”
路江月噎住了,他憋红脸,想说话,又咳了几声。苏绵连忙又是递水,又是起身抚背,抚背不行,还在他胸前顺了顺。
他止了咳,目光冷冷地落在胸前的小爪子上。
“别误会,”苏绵解释,“臣只是想住您那间隔房,并非与督主同床共枕。您就行个方便,反正你我都是男人。”
“你也不能仗着本督不喜欢男人,就这么得寸进尺吧!”
苏绵看出他好像是真的很介意,而且很生气。至于吗?她都没想到,分个隔房给人住,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
她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了。“督主,您放心,你更衣时,臣绝对不会进来的,臣可以就在隔房里待着。臣只是受不了一屋子的男人味儿……臣可不是说您不是男人,是说您闻着不臭……”
尼玛,她真解释不下去了,有越描越黑的赶脚,路江月那眸光都锋利得像把刀了。如果目光能杀人,她觉得他是想把她……变成太监。
她哆嗦着起身,想跑人,借宿不成,还是小命儿要紧。她说:“那臣出去了,不打扰督主歇息,臣再去和易大人商量商量……”
“不必商量了!”他把眼一横,咬牙说道,“住下吧。”
“……”成了?
苏绵正想开口说几句感谢外加拍马屁的话,腹内存稿还没整理完毕,就听路江月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话。
“你喜欢挽秋吗?”
“啊?不喜欢。”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过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苏绵内心叫一句糟糕,他别是吃多了撑的,突然想起要给她说媒吧?“臣……臣能说,都……都不喜欢么?”
路江月瞬间露出和今日薛临如出一辙的表情,一半惊讶一半明了。这个娘娘腔的小太医,她果然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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