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辰

小说:[银魂]老不死 作者:初之空
    流动的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水边草木葱茏,挤满了明丽的菖蒲花,沉甸甸地结着盛夏的色彩。

    茂密的斑茅半掩着断裂的木板桥,八重挽着和服裙摆坐在桥的边沿,头上盖着一顶松垮的草帽,手里握着细长的钓鱼竿。

    没有风,午后的时间仿佛静止。

    阳光将木板晒得发烫,夏虫蔫蔫地在丛间鸣唱,她身边的竹篓空荡荡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动不动的浮标上。

    一只赤红的蜻蜓悠悠地飞过来,停在风车草的尖尖上,不动了。

    浮标倏然沉入水中,八重动作极快地一扬鱼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香鱼跃出水面,在空中荡过漂亮的圆弧。

    拎近钓鱼线,只有她手掌大小的香鱼睁着呆呆的眼睛与她对视,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太小了。八重在心里惆怅地叹息一声,随着噗通一声,将刚钓上来的香鱼放回了河里。

    “你还真的在这里啊。”背后响起无精打采的声音,她扭过头,银时就那么站在比他还高的斑茅梭鱼草之间,乱糟糟的卷发像是蓬蓬的飞絮,脸上一副已经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瞥了一眼空空的鱼篓:“看来,你没有什么钓鱼的天赋。”

    “这叫做休闲养老,健康娱乐。”八重钩上鱼饵,一扬手,将钓鱼线重新甩入河面,“我今天一定要钓上最大的河鱼。”

    就在这时——

    “银时,你找到八重了吗?”

    河边的蓬草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桂和高杉的身影分开茂盛的草木冒了出来。

    “你来晚了啊,假发,她已经变成沉迷钓鱼的老伯了。”银时望向夏日的碧空。

    八重笑盈盈地看向两人:“咦,这是谁家聪明伶俐的小太郎和晋助,居然迷路到河边来了。”

    声音一顿,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要一起和我钓鱼吗?”

    高杉:“我对喂蚊子没兴趣。”

    “真是冷淡啊,晋助。”八重啧啧摇头,“那么,你们三个顶着这么个大热天,特地来找我是有何贵干?”

    找松阳没什么奇怪的。松下村塾的学生基本上每天都处于找松阳的状态。上课视线追踪,下课直接紧黏,就像是鸟类的幼崽一样,见到松阳就会自动叽叽喳喳地跟上去。

    但会来找她这就很奇怪了。

    在三人回答之前,八重猛地一伸尔康手:“等一下,让我猜猜看——你们不会又捅娄子了吧。”

    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捅娄子。

    松下村塾在荻城郊外的东面,葬着毛利家历代藩主的东光寺也在荻城郊外的东面,两者之间只有走路半柱香的距离。

    私塾的学生有一次玩踢罐子玩得好好的,不知怎的跑到了东光寺的陵园附近,被寺里的僧侣逮到后一顿痛骂,最后还是由松阳亲自登门赔罪,将灰溜溜的学生领了回去。

    仔细想想,松阳好像还真道过不少歉,基本上都是为私塾的孩子调皮捣蛋整出来的事情。

    当然,以银时三人为首,那些能折腾的小鬼被松阳笑眯眯种进地里的频率也相当勤快。

    教师果然是辛苦的园丁。八重十分感慨。

    如果学生能种植的话,松下村塾的后院早就迎来丰收了。

    “不是的,你误会了。”桂轻轻咳了一声。

    八重一下子严肃起来:“难道,你们被人打了?”

    “……怎么可能。”银时抽了抽嘴角。

    “也是,”八重看他一眼,又看高杉一眼,她放下心来,“不管怎么看,你们都只有打人的份。”

    ……为什么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为什么居然是安心的表情啊喂。

    高杉哼了一声,高冷地抱着双臂不说话。

    桂将话题拨回正轨:“我们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八重看向他。

    桂的声音顿了一下:“你知道松阳老师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八重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当时还是十二代目的松阳为脱离天照院奈落做了各种准备,从盘缠到通行手行到身世背景,甚至连煮饭的锅都考虑到了。

    但唯独生日……好像想都没想。

    她也没想。

    因为这是两人都没有的东西,所以没有那个惯性思维。

    有史以来第一次,八重被问倒了。

    她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等等,你们不是很熟吗?”

    “很熟就得知道生日吗?”

    两方默默对视,高杉和桂的脸上都写着“那不是当然的吗”。

    最后,银时抓了抓脸颊,看向河对岸的菖蒲花,退而求其次:“你知道松阳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清风拂过,明丽的菖蒲花摇曳起来。河面光影斑驳,粼粼波光倒映在依水而生的风车草上,红色的蜻蜓震动着翅膀,高高地飞入碧空。

    “有啊,”八重微微笑起来,“他喜欢你们。”

    沉默片刻,银时微微垂下眼帘,赤色的眼底似是泛起了极为轻微的波澜:“……还有呢?”

    “没了。”

    “哈??”

    “那么惊讶干什么,”八重笑了一声,“有喜欢的东西已经很难得了。”

    对于吉田松阳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莫过于松下村塾的学生。

    漫长的时光会磨去人心灵的棱角,事物会失去新鲜的味道,风景会褪去明丽的色彩。日复一日地存在于世间,和世界的距离却会变得遥远。

    日出不再令人感动,晚霞不再波澜壮阔,就算是硬如砂砾的米饭和咸如海水的味增汤,也能面不改色地直接灌下去。

    被火烧、被刺穿、被肢解、被斩首,身体上的万般折磨,最终还是抵不过吞没一切情绪的寒冷虚无。

    喜欢的食物——没有。

    喜欢的季节——没有。

    喜欢的事物——没有。

    杀人如果算兴趣的话,也许可以提个名,但还是和喜欢相差甚远。

    她安利虚安利了五百年,在松阳冒出来之前,什么安利都没卖出去。

    想要得到的答案明显不是这个,三人看着八重,似是以为她还会多说些什么。

    “你们不懂吗?”她露出无奈的神色,将钓鱼竿暂且放到一边,“你们这是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啊。”

    “听好了,送礼这件事不止看心意,还看送礼的人。”八重叉起腰,摆出胜券在握的架势。她弯唇一笑:

    “松阳喜欢的是松下村塾的学生,所以你们不管送什么,他都会高兴的。”

    ……

    松下村塾的课堂不仅限于教室。田野、海边、檐下乘凉的长廊、放学回家的路上,只要学生有疑问,松阳就会回答。

    松下村塾教课的内容也不仅限于书本,想要学什么全凭学生自己的意愿。有人喜欢音律精巧的和歌,有人喜欢苦心修炼剑道,也有人对珠算抱着浓厚的兴趣,噼里啪啦能拨上一整天的算盘。

    当然,还有整天无所事事如银时者,胸无大志好吃懒做,特长是在白天睡觉。

    所谓的课外实践,更像是郊游。

    溪流潺潺,如同融玉清澈见底。跑在最前面的学生踩着露出水面的圆石,蹦蹦跳跳如山间野鹿,眨眼便已轻巧地落到对岸。他回过身来,朝松阳拼命招手。

    “老师老师,这边——”

    有些学生嫌松阳走得慢,又踩着石头跑了回来。

    天空碧蓝,云层雪白,倾入林间的阳光慵懒剔透,撒在水面像是浮动的金鳞。

    跨过清幽的溪流,葱茏的树影铺天盖地而来。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簇拥着松阳往前走,兴奋劲掩都掩不住。松阳回头看向队伍末尾,八重朝他笑了一下,笑得可开心了。

    为了给松下村塾的学生一个答复,也不想让大家失望,八重和松阳偷偷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将他的生日定在了八月四号。

    也就是今天。

    这种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大人的特长。

    学生们齐齐嚷着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时,松阳直接笑眯眯地答应了。

    眼前豁然开朗,明亮的阳光大片大片地倾洒下来。山谷铺满了厚重的草木芬芳,碧空仿佛和绵延起伏的山坡接壤。

    “老师,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老师。”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嚷起来,于是松阳只好闭上眼睛,嘴边带着无奈的微笑。

    “不不不,先蹲下来。”

    “都闭上眼睛了,还怎么蹲下来。”

    “那就先睁开,蹲下了,再闭上。”

    大家吵成一团,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夏日晴朗,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似是吹来了清风,像是柔软的羽毛拂过人的脸颊。

    风中带来了阳光的味道,还有夏花的气息。

    八重站在一边,看着学生们小心翼翼地将大家一起编好的花环戴到了松阳头上。

    松阳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抬手一碰,摸到脑袋上那一圈细绒精巧的野花顿时就愣住了。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松阳老师!”

    大家都笑起来,但松阳怔了很久。

    他慢慢放下手,声音轻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满盈到即将溢出来,他不得不轻拿轻放,似是生怕惊动了这个瞬间的时光:“这可真是……令人惊喜。”

    “喜欢吗?”有学生迫不及待地问,“老师喜欢这份礼物吗?”

    松阳弯起眼眸:“喜欢。”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是老师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我觉得,我们还忘了一件事。”八重清了清嗓子,此时忽然插了一句。

    众人一起看了过来,她露出微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八月的寿星还有一个。”

    站在边缘的高杉倏然一僵,可惜他反应慢了一步。

    “哈!别想跑!给我抓住他!”

    银时动作最快,他一把揽住高杉的肩膀,无视对方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色,不怀好意地拖长了声音:“你想去哪里啊,大少爷。”

    桂清了清嗓子,似是在忍笑:“大家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学生们阻断了高杉的退路,在高杉直冒冷汗的注视下,松阳接过女孩子们递来的花环,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

    高杉正要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脑袋上忽然有轻轻的力道落了下来。他仰起头,松阳抬手为他戴上编着胡枝子的花冠,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铺满了这世界最美好的祝福:“提前祝你一声生日快乐,晋助。”

    于是八重看到高杉脸红了。

    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高兴,就算他拼命想要藏起这点也无济于事,因为全部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了。

    银时偏偏在这种时候插了一句:“哇,你难不成在脸红吗。”

    然后遭到了高杉恼羞成怒的追杀。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温柔的风拂过耳畔,碧蓝的天空很高很远,如同一场不会结束的美梦。

    “突然有点羡慕你了,”八重眯起眼睛,看向身边的松阳,她居然觉得对方戴着花冠迷之合适。

    松阳微微歪头:“怎么了?”

    八重示意松阳将花环摘下来。

    “看到这一朵了吗?”

    她指向花环左边,因为编的笨拙,那朵紫花地丁已经明显有些松脱的迹象。

    “这是高杉编上去的。”

    她又指向旁边一朵明黄色的芥子花:“这是桂的。”

    “这是银时的。”她找到编了好几次才编上去的木槿花。

    “这是秋音的。”

    “这是智也的。”

    “这是勘太的。”

    “这是……”

    这些花说不定明天就枯萎了,她得趁现在赶紧记住才行。

    趁着时间还未转动起来,私塾的学生还未长大,碧蓝的天空定格在此处,背负五百年杀戮罪业的奈落首领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回忆,她想记住这个短暂如朝露却煜煜生辉的瞬间。

    她也希望松阳能够记住。

    在他漫长漫长的人生中,曾经收到过这么多明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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