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的开头划掉又重来,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最终还是落了笔——
「致并不在天国的松阳:
你还好吗?
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吃得健康,睡得也香。我现在每天早上十点上班,工作到晚上十点结束,时间过得非常充实,打工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每天都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说到各种各样的人,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以前开私塾的时候你跟我说过,想充分尊重每一个学生的特性。
我最近觉得你说的这句话真是太对了——这不是说我之前觉得你说得不对,你说的话当然对,但现在变得更对了。
如果你在身边,我真想拍拍你的手夸你一句:不愧是你,想得这么深远,看得这么透彻,比他人本身更了解他人。
我这含糊的表达方式,可能会令你感到困惑,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你还记得我以前让私塾的学生跳神楽舞吗?
那曾是我的乐趣,也是他们人生的黑历史中最难以启齿的部分。
如果时间能倒退,我……真想让他们再更多地跳一跳,因为谁能想到这以后还会派上用场呢?
小太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我心知肚明多年,但未曾想银时也会有绽放光彩的一天。
原来他心底一直埋着这种隐秘的爱好,没有察觉是我迟钝。
我最近感慨万分,好像摸到了一点人类中年后的感悟。
孩子大了,管不着了啊,作为长辈的我们,除了支持和信任以外,还能给予更多的什么呢?
那是你的学生,是我曾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点信任和支持,我还是能做到的。
虽然你不在身边,也不能目睹弟子长大后的模样,但是你放心,我会好好替你见证的——见证他们如何走上人妖俱乐部的巅峰。
不管是要毁灭还是拯救世界,成为人妖俱乐部的头牌也罢,看到那些家伙还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就觉得足够了。
银时身高只及你腰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但我前几天见到他的时候,当年那个小家伙已经长得很高了。
你们俩如果现在并肩站在一起的话,谁看起来高一些还说不定呢。
是不是忽然有点危机感了?
几百年身高都不变也是让人有点困扰呢。
但正因为自己是不变的,看着那些飞快长大的家伙,心底总会被轻易触动。
今年六月的紫阳花开得漂亮极了,写信的现在已经是七月,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看得到那副景象。
你大概也知道,我一直想在院子里种紫阳花。樱花四月开败,接下来的五月和六月,院子里总不能光秃秃的,那多没劲啊。
到底要种怎么样的紫阳花呢?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答案了。
七月份过去后,马上又要到八月了。
这世上没有你的时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了。
今年的花火大会据说要比往届的都要精彩盛大,如果你在……」
落在纸面上的笔尖微微停顿。
早晨的清风从窗口吹入,八重压平信纸,划去最后几行,涂成看不清原文的墨色方块。
桌边的时钟指向九点一刻,她盖上笔,折好信纸放入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亦没有地址,雪白干净。
大崎便当屋每日早上十点开门营业。
出了车站步行五分钟,八重从后门进入店内,换好员工制服,出来在收银台后站好岗位,静候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店内的便当每天早上由大崎夫妇提前做好,装在盒子里摆到柜台上供客人自由拿取。
今日的第一位客人是栗发的小哥。
作为每天勤奋观看新闻收集各方资讯的人,八重认出对方是真选组的一番队队长。
冲田总悟点了一份炸虾便当,没过多久,真选组的另一位常客也来了。
帮助这位客人打包时,八重非常贴心地塞了一堆蛋黄酱调料包进去。
请在网上给我们五星好评哦。
八重挂着职业微笑目送真选组副长离开。
今日新推出的炸虾便当人气意外火爆,还未到午后,店里的便当就已经差不多卖了个精光。
大崎先生不得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拜托八重给他添把手,收银的工作交给了平时管账的大崎太太。
客人出入的门铃清脆地响个不停,大崎先生抽空看了一眼八重这边的情况,她将调过味的蛋液倒入方形的烧锅,待蛋液煎至金黄,用筷子翻卷到锅沿,在空出的锅面抹上色拉油,又倒下另一层蛋液。
中午的时间段最紧迫,她动作飞快,将做好的玉子烧依次放进便当盒里。
“你平时经常下厨?”大崎先生扬了扬眉,忙碌之中也不忘开点玩笑,“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靠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活着。”
实际年龄是对方二十倍有余的八重唔了一声:“还好,只是以前经常需要做多人份的料理。”
大崎先生来了兴趣,待店里的客人少一点了,便开始教她做炸虾。
由于当天的便当提前卖完了,八重提早下了班。她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店里晃悠了一圈,买了些漫画杂志带回公寓里去,晚上好好地泡了个热水澡。
第二日,八重和往常一般来到店里,换上员工制服,来到收银台后。
早上十点,大崎便当屋开门营业,迎客的门铃准时响起,八重抬起眼帘,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熟悉的脸,她最近经常在电视的新闻里看到。
“欢迎光临。”心里微讶,八重很快就恢复了职业的笑容。
离开人妖俱乐部之前,她曾给银时和桂一人塞了一张便当屋的名片,说是赔礼会给两人打折。
天照院奈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搜人,她没有明面上和两人相认的打算,能借着卖便当的机会多见见面自然是好的。
毕竟,她总不能暗中偷窥吧?
虽然已经偷窥过了——去歌舞伎町送外卖的时候,她总会在附近多晃悠一阵子——但暗中观察总归不太好。
更何况桂的行踪还这么不稳定,她每天扒着新闻,也扒不出什么花来。
站在柜台前的男人目光炯炯,光看脸确实当得上攘夷时期贵公子的称号,五官俊雅清隽,身姿笔挺如修竹,就算背后站着露有腿毛的巨型企鹅生物,也不能减损他身上那脑残志坚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见对方只是盯着她不说话,八重不得不轻咳一声,礼貌关怀:“这位客人?”
“抱歉,是我失礼了,”桂回过神,他看向她的员工名牌,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樱庭小姐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八重保持微笑:“这位先生,请问你打算点餐吗?”
桂低头往羽织的口袋里掏了掏,然后更加努力地掏了起来,他身后的企鹅怪看不下去了,体贴地递上便当屋的名片。
“就是这个,伊丽莎白!”
原来企鹅怪的名字是伊丽莎白啊。
清了清嗓子,桂将名片递到柜台上:“用这个可以打折是吗?”
“是的。”
“那……那我要一份玉子烧便当好了。”
八重眨了一下眼睛:“玉子烧是配菜,没有单卖的便当。不过,我推荐今日的和风便当。”
“那就和风便当。”
“好的,和风便当一份,一共是425日圆,感谢您的惠顾。”
大崎太太笑呵呵地走了过来:“真帆,再给这位先生打个八五折吧。”
一顿,八重转过头:“您认识他?”
“这位先生昨天也来了店里,见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帮了我一把。”大崎太太露出和蔼的眼神,“这年头这么礼貌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说着,她朝八重笑了笑:“真帆做的玉子烧很受欢迎呢,连回头客都有了。”
随着一声清响,收银机弹出抽屉,八重找好零钱装好便当,一起递到桂手中。
“感谢惠顾,欢迎你下次光临。”
桂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身后还有其他客人在排队,他收起目光中微微复杂的神色,礼貌而克制地点点头:
“我下次再来。”
晚上十点三十分,八重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回到公寓。
赭褐色的独栋公寓伫立在安静的住宅区内,入口处有漂亮的金属邮箱,等电梯的大堂亮着明黄的灯光。
她住在5楼的502室,一房一厅,还有个小小的阳台。
八重最满意的是带有电冰箱和微波炉的厨房,刚搬进来的时候,她曾在厨房里望着微波炉转了一晚上,就为了多听听那“叮”的一声,非常有成就感。
按照她原本的预算,八重是打算挤挤长屋的。她那时还没有开始找工作,身无分文没有存款,租房的押金都交不起。
能住进这样的独栋公寓,全靠高杉帮忙。
幕府通缉的恐怖分子似乎不仅擅长搞破坏,也非常熟悉江户各区的治安情况。
八重在这个公寓里住了一个多月,附近连小偷小摸的事件都没有,邻里和平得几乎快要发霉。
这个住宅区是江户最安全的地带之一,半夜闭着眼睛出门也不用担心。
用毛巾擦着头发,八重泡完热水澡从浴室里走出来,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忽然听见阳台的方向传来咚的一声重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哗啦啦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八重一低头,和熟悉的人对上了视线。
砸下来的“东西”清了清嗓子,摆出自己最严肃正经的表情:“晚上好,我被幕府的走狗追杀,一不小心失足从屋顶坠落,不知你可心系江户的黎明,愿助我一臂……”
八重面无表情地关上阳台门。
“等一下!八……樱庭小姐请等一下!”
桂砰砰敲着玻璃门,见她不理睬,他忽的一下凑近将脸贴到门上,指着自己喊:“是我啊!是白天买走了第一份便当的那位客人啊!你还记得我吗?!”
那吵吵闹闹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便委屈地安静了下去。
八重吹干头发走出房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抱膝蹲在阳台角落里的身影。见到她走出来,桂抬起头,都是成年男性了,还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她拉开阳台门,那个家伙立刻满血复活,一个弹跳落到客厅里,把手往羽织里一兜,端端正正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胜感激,”握拳抵在唇边,桂咳了咳,“可恶的真选组,如果不是他们,我桂小太郎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被幕府通缉的家伙自报家门了啊。超级爽快地自报家门了啊!
八重忍住了拿报纸敲上去的冲动。
“少来了。没有人告诉过你尾随下班回家的女性是犯罪吗?”
“什么?居然有人尾随你吗?!”桂睁大眼睛,“谁?到底是谁?!可恶,单身的女性一个人住果然不安全,作为报恩,就请让我桂小太郎保证你的安全吧。”
说着,他将双手置于膝头,非常诚恳地道:“接下来的几日多有打扰,还望你见谅。”
……这是仙鹤吗?这是拼命想要留下来报恩的仙鹤吗??
“不,”八重冷静道,“我觉得窝藏通缉犯更不安全。”
“那怎么行!”桂振振有词,“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了,301室和608室的住户都很可疑,居然把可燃垃圾和不可燃垃圾混在一起,一看就是会对独身女性下手的潜在犯罪分子。”
八重:“……”
可疑的人只有你而已啊!暗中偷窥别人的罪犯就是你啊!
“抱歉,我完全没有理解你刚才说的逻辑。” 八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摔下来之前在外面待多久了?”
“一个小时而已。”桂一时嘴快,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这是为了确认你居住的环境安全与否。”表情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这不是露馅露得更多了吗喂喂喂——
八重无语片刻。
等等,她什么时候变成吐槽役了。十年不见,对方的功力居然长进至此,能把她逼到吐槽的地步。
想到这里,八重深深地看了桂一眼。
“算了,今晚你就先在客厅住下吧。”
她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还有你脸上的伤,”八重拿来药膏,“也稍微处理一下吧。”
桂颔首,身姿笔挺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好。”
八重和他对视半晌,固执的男人继续固执地坐着,脸上还是那副大义凛然随时能为江户的黎明舍身赴死的表情。
三分钟后,那表情肃穆的脸上多了一块膏布。
“掉下来的时候你是脸先着地了吗?”八重将膏药的贴纸扔进废纸篓,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茶。
“一时手滑。”桂郑重地接过茶杯,脸上贴着的膏布随说话的动作一鼓一鼓的,“我下次会注意的。”
“不,请不要有下次了好吗。正门这种东西存在是有原因的。”
桂眼睛微微一亮:“我下次可以从正门进来吗?”
“……”不行。
八重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下次别拿真选组当幌子了,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桂迟疑了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
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八重放下杯子:
“和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样——因为就是知道啊。”
她知道桂已经认出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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