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理智

小说:[银魂]老不死 作者:初之空
    山中传来寒鸦啼鸣,一声高一声低,嘶哑凄清,无所归依地在谷中回荡。

    阿音坐在和室的角落里,附近的木桌、地板堆满了雪片一般的纸条。她看着八重将那些裁好的白纸系到院中光秃秃的樱树上,寒冷刺骨的秋风一吹,系满纸条的枝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从远处望去仿佛开满了白色的花。

    “……你在做什么?”

    “看樱花啊。”

    诸如此类毫无营养的对话,每日几乎都要上演一遍。

    阿音看得出来八重很闲。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快闲得发霉了。

    大概是担心闲得发霉的人再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守着书院的奈落最近变得有求必应,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直接对话。

    八重有次在二人谈话中提到了京都的和果子,第二天一大清早,桌上就出现了印有京都点心屋名号的纸盒子。过了几天八重说想念追连载的时光,于是桌上又出现了定期发售的周刊漫画,想看新闻杂志,隔天送到桌边的漫画就追加了一份最新的八卦杂刊。

    阿音并不觉得这些举动贴心,想到奈落面无表情得非常统一的脸,反而觉得心里发毛。

    日常的一举一动,聊天时候的每一句话都在他人的监听范围之内,待在天照院奈落的这段时间她如履薄冰,度秒如年,偏偏脸上还得摆出自若的神态。

    八重每天都会拉着她喝下午茶,美其名曰看诊,尽量减少她和奈落接触的时间。

    隔墙有耳,奈落的看守密不透风,八重常常一边和她天南地北地瞎侃,一边在杂志背面、漫画的边角绘出天照院奈落的地形图。这些东西她不能带出和室,只能靠记忆。地形图有标出暗道、陷阱,曾经拆毁重建的栈道,荒废多年但还能藏人的隔间,细致详尽,仿佛对方曾见着这些建筑从地基拔起,逐步拥有轮廓,最后落实成型。

    “说得好理解一点,我大概算是龙脉的呕吐物。”绘图的间隙,八重曾和她这么聊过,“换言之,我是一场事故的产物。记忆被抹去这么多年,现在忽然一下子全部记起来,有点后遗症是正常的,多喝喝热水就行了。哎,把你抓来真的没必要。”

    “……”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嘛,这世上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是因为父母之间的一点意外而诞生的。你和我都是意外的产物哦。”

    “……”

    “巫女小姐不吐槽我吗?我刚才可是开了黄腔哦。正儿八经地开了黄腔哦。”

    “……需要我夸你吗?”

    “谢谢。”

    “……我还没夸呢!喂你好歹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天照院奈落压抑阴沉,书院的和室是唯一能让阿音稍微找回点正常感的地方,但就算如此,她停留的期限也只有下午。

    有几次她在逢魔之时离开书院,昏黄的夕阳在地面上拖出古怪长影,一回头,戴着八咫鸟面具的男人就站在和室外的长廊上,阴红的瞳孔幽深晦暗,不带感情地注视着自己。

    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秋风渐起,八重坐在圆窗边,侧头望着窗外,身前沏好的热茶散发着袅袅热气。

    她最近出神的时间变多了,一旦闭口不语,身上便忽然罩入一种寂静,好像整个人的神思都被召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系满枝头的白色纸条在风中窸窣作响,哗啦哗啦,如涟漪层层漾开散去。

    “……要下雨了。”

    八重眨了下眼睛,回过头。

    平铺直叙的语气。

    阿音觉得八重可能是在担心庭院中的樱树。那毕竟是她辛苦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但八重只是坐在窗边,目光看着她的方向,没有起身的意图。

    阿音顿了顿,开口道:“都这个季节了,哪来的雨……”

    天边隐隐滚来一声闷雷,她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

    仿佛某种蓄势待发的信号,雷声过后,世间静了片刻,随即,冰凉的雨珠缀成千万银丝,铺天盖地的雨幕唰然而落。

    ……

    这个星球上的水,周而复始地循环,从天空落向大地,又从大地归回海洋。

    水分蒸发升腾,在高空化作云雨。雨水渗进地面,落入湖泊。不论是山涧的泉水,还是穿行在地底的暗河,最终都会汇入相同的归处。

    她是龙脉偶然开辟出来的支脉,凭着自己的意志,独立并行了一千多年。

    记忆归位之后,将她这支分流和龙脉主体分开的隔阂似乎渐渐消失了。如果说她个人的意识像装在容器里的水,这单独存在的容器如今出现裂痕,水逐渐从缝隙里漫溢而出,落入龙脉这广阔的大海时,她的意识不再存有边缘,而是和龙脉本身融为一体。

    那种感觉一点都不痛苦。

    就像水汇入河川,树木扎根于土壤,回到本该如此的位置时,她只觉得平静。

    无悲无喜,亦不会回首思考,就像涌流的河川不会止步,只是一往无前。

    淅淅沥沥,雨声喧嚣,空无一人的街道被水雾笼罩。

    透明的雨珠溅到行人的油伞上,噼啪如碎玉飞溅。若八重此刻有清醒的意识,会发现独栋的二层町屋格外熟悉,但她现在只是这雨的一部分,是吹动檐下门帘的风,所以她只是看着白色的纤细身影走上外侧的楼梯,收起油伞,按响老旧的门铃。

    “嗷呜——”

    门后传来两声犬吠,一大一小两只狛犬跑到玄关处,被个子娇小的少女拖了回去。银色卷发的男人拉开木门,和神色清冷的巡警对上视线。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男人抓着下巴,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倚在门边,“见回组的精英小姐这是想在我们万事屋避雨吗?”

    “不,”淡漠的女声言简意赅,“我来这里,是为了处理一起窃狗的案子。”

    银发男人似乎顿了顿,稍微离开门框站直了点。

    “喂喂喂,你们见回组的精英已经闲到要处理窃狗的案件了吗?话说回来,诬告罪是判几年的来着?”

    目光越过挡在门口的身影,女巡警直接看向小小的白色狛犬。

    “它的主人失踪多久了?”

    雨声静谧,沿着屋檐坠落的水珠连成细线,银芒在雨雾中闪烁即逝。

    待在客厅里的少年和少女神情微变,银色卷发的男人一手撑到门框上,俯下身来时,散漫的笑意已消失不见。

    “我们万事屋接下的委托,我们自己会完成。巡警小姐还是请回吧。”

    “你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与什么为敌。”

    回复他的女声清清冷冷,态度意外固执。

    “别去。”

    银发男人不语片刻,吊儿郎当地扯了一下嘴角:“理由?”

    “松阳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两个字,喧嚣的雨声忽然寂静。

    八重那朦朦胧胧的意识,像是被尖锐的钩子勾着倏然一扯,鲜血淋漓地回过神来。

    “……你又知道什么。”垂下的碎发遮去了眼底神色,银时声音很低,接近暗哑。

    信女表情不变:“你这是打算去拔龙的逆鳞,和送死无异,松阳不会同意的。”

    银时似乎笑了一声。他懒懒直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反问:“如果我就是要去送死呢?”

    “她也不会同意的。”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面对银时忽然的沉默,信女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别去找了。”她说,“别去找八重这个人了。”

    她说的都对。完全正确。八重却忽然很想伸出手,抱一抱那个站在门边说不出话来的人。

    她想伸手揉一揉那乱糟糟却柔软的银色卷发,和以前一样笑嘻嘻地喊他。

    银时。银时。

    今天和松阳对练又输了啊银时。

    睡前一定要刷牙松阳已经站在你身后了啊银时。

    假发说他的洗发水被人偷用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银时。

    景色在雨雾中模糊,她身上仿佛系着无形的纽带,另一端有人遽然一拽,她蓦地抽了口气,睁开眼睛,窗外雨声依然喧嚣,点起灯的和室黑影幢幢,像有魑魅魍魉在光影的间隙里游走逃窜。

    衣衫被冷汗打湿,视线找不到焦距,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像失了主心骨惊慌失措的幼鹿,撞得她肋骨生疼,呼吸短促。

    应该同步的意识和身体乱了套,八重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挣扎片刻却发现手腕早已被人牢牢攫住,动弹不得。

    “看着我,八重。”那个声音说。

    “看着我。”

    一片混乱中,唯有那重复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八重喘息着抬起头,虚殷红的眼眸近在咫尺,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侧,仿佛一尾脱水的鱼。

    “什么都别想。看着我,八重。”

    虚捧着她的脸颊,几乎和她抵着额头,说话时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唇侧,胸腔里传来低低震动。

    “……虚?”惶急的心跳慢下来,八重动了动嘴唇,微哑的声音弱不可闻。

    眼底殷红翻涌的血色一瞬平息,像冻结的湖泊重新笼罩上雾气,虚垂下眼睑,拢了拢她耳边湿透的鬓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先前那压抑到几乎要断裂的阴戾感,就和错觉一样,眨眼消失得干干净净。

    意识和身体逐步恢复协调,呼吸和心跳慢慢变得平缓,八重倚在虚怀里,如大病初愈的人难掩虚弱:“……我离开了多久?”

    “没多久。”

    虚松开她的手腕,八重动了动手指,轻轻蹭过他的掌心。

    “吓到了?”

    她轻声问他。

    闻言,虚发出嘲讽的轻笑,没有接话。

    八重抬头看他,嘴角牵起一丝弧度:“那可真是遗憾,我本来想吓吓你的。”

    深秋的雨水寒意深重,窗外的世界阴蒙蒙的,和室里的灯柔弱黯淡,像一撕即破的纱。

    清醒片刻的意识再次变得昏昏沉沉的,八重枕着雨水坠落的声音,骨子里涌上一股倦意。

    微温的指腹蹭着她苍白的脸颊,虚低头问:“累了?”

    “……有点。”

    “不许睡。”

    “……哪有你这样的。”

    虚眯起眼眸,凉声重复:“不许睡。”

    “我就休息一会儿。”八重小声叹息,仿佛他是什么无理取闹的孩童。

    “八重。”虚的声音边缘染上阴影。

    “我没睡,我只是……休息一会儿。”她强撑精神,迷迷糊糊间伸手覆住他的手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雨声在黑暗中远去了。

    ……

    阿音僵硬地跪在地上,她被召的不是时候,探子的尸体刚被奈落拖走,榻榻米上暗红的血迹尚且温热,腥味浓重。虚拭去刀尖坠下的血珠,漆黑的刃面映着烛光,溅撒在上面的血渍仿佛活过来一般,在昏黄的光芒中汩汩流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阴冷的声音在寂静中传来。

    她闭了闭眼,低声如实道:“……龙脉是一个整体,分出去的支流,必然会重新汇合。”

    “哦?那融合之后呢?”

    “顾名思义,支流会消失。”

    敲着刀鞘的动作一顿,虚微笑道:“解决方法。”

    阿音默默攥紧拳头,强忍惧意:“我不知道。”

    “是吗。”

    “这是龙脉自然的走势,没有人为干预的方法……咳!”

    话说到一半,她喉咙倏然一紧,被冰冷的压力掐断了声音。

    阿音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虚单手扼着她的脖子,脸上依然贴着面具般的微笑。仿佛她之前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温声道:“我需要你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论手段。”

    缺氧的黑暗汹涌而来,脖颈剧痛。在阿音彻底无法呼吸之前,掐着她脖子的力道忽然一松,她像被人抽去骨头一样跌倒在地,扶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喘气。

    “巫女的尊严这种无聊的东西,你最好尽早放弃。”虚侧了侧头,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如果契机是恢复的记忆,那重新抹去就好了。”

    阿音抬起头,无法出声,只能用看疯子的眼光看他。

    “怎么,做不到吗?”虚眯了眯眼睛。

    阿音咬紧牙关,口腔内泛起丝丝血的腥甜。

    “看来是做不到呢。”

    虚口吻遗憾。

    “……为什么?”阿音颤声开口,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的惊惧,“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虚终于正眼看了她一回。

    “你不需要理解。”他温温和和道,眸中的血色殷红,浓郁得几乎要滴下来,“她是我的。”

    不论变成了什么模样,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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