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花枝

小说:[银魂]老不死 作者:初之空
    雪很厚,堆在清清冷冷的庭院里,白得不见一丝褶皱。

    踩进雪里的时候,刺骨的寒意沿着皮肤蔓延,渗进冻得发青的血管。清晰无比的痛觉唤起了活着的实感,每在雪里多走一步,那真实的痛楚都愈发鲜明。

    咔嚓、咔嚓。

    她踩下声音,在纯白的雪里留下自己的踪迹。但很快的,那刺骨的寒意逐渐淡去,痛楚变得麻木,那一瞬间扎根于现实的清晰实感,也逐渐模模糊糊地消失在她触及不到的远方。

    八重在雪里停下脚步。

    光秃秃的樱树覆着晶莹的霜雪,枝桠伸向冬日的蓝天。她仰着脖子看那白色与黑色之间的苍穹,静谧的颜色只是存在于那里,平整犹如一张剪贴画。

    她没有离开书院,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但光着脚在雪地里走似乎也是禁止的事项之一,很快就有奈落将她请回了烧着炭的和室内,不消片刻后又召来了背脊佝偻的药师。

    八重觉得这就很没必要,她病的又不是身体。再说了,有龙脉之血浇灌,这个身体在雪地里埋上一晚上也死不了。

    想到埋进雪里,八重心念一动,老妖怪般的药师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您需要静养。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他人,最近还请减少不必要的活动。”

    医生都这么发话了,总是给周围的奈落添加工作量似乎也不太好,八重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干脆往被窝里一躺,待着不动了。

    这一窝就窝了好几天。

    一开始还会有奈落不放心地多瞧她几眼,怀疑她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幺蛾子,但一连几天她的活动范围都限制在被窝附近的三米内,便渐渐撤去了频繁的查岗。

    八重觉得自己发现了冬眠的好处。

    什么都不去思考,什么都不去感受,只是懒懒散散地团在温暖的被窝里,偶尔望着庭院出神。

    夏日的竹帘早就拆换下来,长廊装上了厚厚的木板,一到晚上全部围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正因为漆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早上一点一点拉开木板,映着积雪的晨光斜斜淌进来时,才显得有那么一丝趣味。

    为了这点趣味,八重最近每天早上都醒得很准时。

    天照院奈落的御法度森严,大家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每天早上拉开木板的时间都是固定不变的。

    今日清早,八重一如既往准点醒来,漫不经心侧过头时,在床边发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寒冷季节的花瓣。

    浅粉色的花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她的视线沿着那鲜亮活泼的色彩往上望去,一枝寒樱开在青釉瓶里,细长的花梗上结着朵朵粉瓣,那些初开的樱花温温柔柔地团在一起,被晨光渡上一层浅淡的金纱。

    八重伸出手,触到指尖的樱花娇嫩柔软,像细蒙蒙的雾,托在在掌心里像一团小小的绒毛。

    凑近时,浅淡的花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为这白雪皑皑的冬日添了一丝春日的芬芳。

    这是樱花中花期最早的寒绯樱。

    但在这个时节,若想找到盛开的寒绯樱,也得去九州再往南的岛屿碰运气。

    浅粉色的花瓣温软似小小的云霞,八重恍了片刻神,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发涩的暖意。

    她收回手,转头看向隔着庭院站在长廊边缘的身影。四目相对,后者淡漠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凑巧路过于此,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要离开。

    “虚。”

    八重唤他。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了。

    那冰冷阴暗,与五百年杀戮为伴的名字,在她口中变得温柔暖和,忽然就成了能让人拥抱的东西。

    “过来。”

    她朝他张出手,身子微微前倾。毫无保留的姿态。

    “过来呀。”

    回过神来时,他的身体自己动了。

    不知在室外待了多久,虚身上染着湿冷的寒气,夹杂着结块的雪粒子,人还未走近,寒冷的气息先扑面而来。

    八重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偎到那冷冰冰的怀里,温软得像是一滩随时会在他掌中化掉的水。

    但率先融化的,是他身上的冰雪。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她宛若一个小小的暖炉贴在他身上,很快驱散了凛冽的寒意。

    两人的身高差距摆在那里,虚俯着身,任八重一言不发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猩红的眼目微微下敛,漆黑的长发顺着八重的肩头垂落,白色里衣勾勒出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身,轻易便能让人拗断。

    “我以为,你是讨厌花的。”

    八重的声音染着点笑,但好像又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她蹭蹭他的颈间,语气几乎是幸福的。

    “终于改变观点了?”

    “……那种寿命短暂的事物,有什么好欣赏的。”虚眉宇间的神色带着淡淡的嘲讽。

    “是啊,”八重低低地笑,“过不了几天那种东西就会枯萎,很快又会化为尘土。我以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言论。”

    她从虚的怀里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

    “但是我喜欢花。”

    她微微凑前,在他的下颌左侧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

    “你也知道我喜欢。”

    心口涌动着滚烫的暖意,她软乎乎地搂着他,贴着他凉薄的唇角吻了吻,带着笑意眯起眼眸:“这就足够了。”

    虚没有动静。

    讥讽的微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卸掉所有表情,他微微垂着眼睛,眼中的血色深不见底,叫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继续。”

    半晌,他的神情复又变得温文儒雅,再次戴上无懈可击的面具。

    他托起八重的腰,低头咬住她的唇角,动作轻柔,声音里的欲念却重了下去,仿佛要将人带着一起拖入黑暗的泥沼深潭。

    “继续。”

    虚低声道。

    他吻她。比起亲吻,那更像是某种野兽的撕咬,仿佛他想将她撕得骨肉分离再全部吃下去,但因为不舍又只能作罢,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反复吮吻,索求,夺取,想将她这段时间所有分散的注意力都抢回来,全身上下都烙下不容更改的只属于他一人的印记——

    枝头的积雪落下来,寒绯樱在冰冷的晨光里静静盛开。

    顾念着她不佳的状况,虚最后停了下来。

    他抱着她的腰,将她压在自己怀里。

    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再过不久,一切就能结束了。”

    虚的嗓音低沉舒缓,好像他在说的不是世界的毁灭,星球的消亡,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是闲谈之时忽然记起的话题。

    八重抬起眼帘,虚轻声笑着,温柔地对她说:

    “不管是我的,还是你的痛苦——那些永无止境的东西,很快就会迎来最后的终结。”

    ……

    深山里的书院与世隔绝,时间的流逝模糊而暧昧。

    不闻不问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她的意识会随着龙脉涌流向远方,像重新汇入奔腾河流的水珠,短暂地没入不分自我的整体。

    八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支持德川茂茂的南纪派倒台,一桥喜喜登上将军的宝座,幕府正在进行政治上的大清洗,作为前任将军爪牙的真选组被彻底废除。

    江户的街道已不再热闹嘈杂,看不见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到处都是风雨欲来前的屏息静气。

    尽管如此,天照院奈落五百年不变的日常还是一如既往地持续着。

    她有时候坐在茶桌边,望着外面的景色,恍然间会觉得时间从未向前过。佛殿、神龛、院子里的假山白石,歇在枝头的寒鸦,和她记忆中的没有偏差,仿佛她只是坐在原地打了个盹,醒过来时一切还是原样。

    黎明静悄悄的,寒雾弥漫,世界裹在混沌的黑暗里。

    长火盆里的木炭烧了一整夜,余烬还烫着。书院的和室外多出人的气息,八重继续装着睡,虚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殷红的瞳孔中沉过一丝不悦。

    侯在外面的奈落似乎感受到了冰冷的低气压,像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立在寒凉的晨雾里。

    八重躺在枕头上,半晌,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撤去,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挲声传来,背后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离开了。

    被窝里一时显得有点空,八重没有转过身。身后传来佩刀的声音,刀镡合到鞘口,发出金属的细响。接着,她听到虚拉开和室的隔扇,外面的寒气涌进来,他很快合上门。

    啪嗒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门外的气息和脚步声远去了。

    八重没问虚这是要去哪里,就像他也没问她见到了什么一样。

    她在被窝里转过身来,外面似乎逐渐亮起了一丝天光,从遥远的东方逐渐弥漫开来。

    ——天照院奈落这次的大行动去了不少人。

    十三代目乃至前任首领浩浩荡荡地领着舰队离开了,一副要去搅动腥风血雨给如今混乱的世道再添柴加火的模样。留在大本营的奈落不到全盛时期的一半,笼在她身上的视线明显少了很多。

    八重捧着热茶坐在桌边吃早餐,尽量思考她要怎么打发接下来漫长的一天。

    一个人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她打算等下午茶的时候问问阿音的意见,拉着她唠嗑唠嗑,聊一下最近乏味的天气,或者问问她对新任将军眉毛的看法。

    哦不对。阿音说不定还不知道将军已经换代了。

    那她还是问问松平片栗虎这个人的事好了。她没有具体看到这位前任警视厅厅长怎么样了,但以对方曾经是德川茂茂亲属的身份,他最近一定过得很糟心,至少肯定没有去酒吧快活的闲暇。

    八重摆出茶点,乖巧地等到下午。

    阿音没来。

    总是要时不时查看一下她情况的奈落也没有出现。

    八重承认她最近心态比较松懈,像退休的老干部一样只想吃吃茶,聊聊天,不理正事。

    但她还没有迟钝到连这么明显的异常都察觉不到。

    外面的长廊上传来人倒地的闷响,八重继续坐在桌边,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天照院奈落的大本营是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这个和室里以前有通向别处的暗道,后来被虚通通拆掉了。如果真的有人想见她,那这个人可能,必须得走正门。

    和室的门她没关。

    头发长到遮住眼睛的忍者先生,像凭空出现一样,八重放下茶杯,他已经站到门口,挡住了外面并不多么明亮的光线。

    “什么嘛。”

    懒散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刚刚才杀过人的波动。

    “我还以为这个严防死守的乌鸦巢里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重要机密。”

    服部全藏靠着门框,深色的忍者服染着不容错辨的血腥味,显然没在奈落的手中讨到好。

    “结果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的只是一个病恹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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