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露出罅隙,淌落浅淡天光。半透明的光芒斜斜地罩下来,勾勒出烙阳星一隅的断壁残垣。
杂草在石砖的缝隙里蔓长,青翠的藤蔓攀上灰败的断墙,光影无声,落魄又美丽。
失血过多的视野黯淡,天空显得十分遥远。胧躺在温热的血泊里,生机不断从身体里流逝,他慢慢将虚和吉田松阳的真相告诉高杉,心底忽然觉得十分轻松,像长途跋涉跨越严寒风雪的旅人,终于抵达安歇的地方。
许多年前,他在火海中爬出一条血路,被生的本能驱使着,被死亡的恐惧控制着,像蝼蚁一样拖着血迹斑斑的躯壳往前爬。
爬到再也爬不动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流干了,最后绝望地等着死亡降临。
如今,他体内的不死之血将要干涸,胧只觉得解脱。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已经足够了。
回顾他这毫无光辉可言的一生,尽是罪业和鲜血。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死在当年的火海里。
但是他不后悔。
他就是这样卑劣而扭曲的人,死到临头时,比起忏悔赎罪,思想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私心。
吉田松阳的头号弟子。
……他不后悔。
时间寂静,周围听不见一点声音。
“……利用阿尔塔纳引起宇宙规模的暴丨乱和战争,那才是虚的真实目的。”
胧注视着云隙间的微光,灰白的天空遥远,他眼神涣散,一向阴沉的表情变得平静,好像多了一丝温和。
“……她在哪里?”
高杉逆着光而立,低沉的声音不辨喜怒。
他垂着眼,问:“奈落把她关到哪里去了?”
胧没有答。
体温随血液流失,意识逐渐朦胧,他闭了闭眼,看到的是深山中的书院。红枫漫漫洒洒,像金红色的羽毛一样悠悠飘落,和室的门半敞着,那时候八重的状态已显出颓势,她强撑着精神,靠在虚身上,侧头看着中庭里的红枫。
“……请不要试着把那个人带走。”胧说。
那两个身影依偎在廊檐下,浓墨重彩的深秋框在无声的世界里。
八重动了动手指,找到虚的掌心,将手搭上去,五指轻轻交叠。
“在一切都终结之前,将虚结束掉吧。遵从你们内心的灵魂,遵从吉田松阳的意志,抗争战斗吧。”胧哑声说。
“但是,只有一件事……”
层林尽染,庭院成了绯色的河流。八重靠着虚又睡着了,虚在廊檐下坐了半晌,一动不动似冰冷的石雕。
许久,他侧过头,浅色的发随动作从肩头无声滑落。猩红的眼眸垂敛,虚收拢手指,将柔软温暖的手纳入握惯刀剑的掌心,五指相扣。
随即,他微微倾身——
枫影蹁跹,从廊檐纷落的光影短暂遮去了两人的身影。
“只有那个人,请不要……从虚身边夺走。”
视野黯淡下去,胧看见燃烧的火海,开着野花的乡间田埂,道路的尽头,私塾中传来了朗朗书声。
星子在夜空中闪烁,松阳笑眯眯地对他说:“虽然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但若是将来能在这棵松树下聚集很多师弟,就太好了。”
石阶爬满青苔,抱着竹叶饭团的人拦到他面前,笑着说:“你好,我是八重。我可以叫你胧吗?”
火堆噼啪作响,他愣愣地抬起头,松阳温和道:
“从今以后,你就是大师兄了。”
……师弟吗?
天光洒落,在那温柔的光景中,胧闭上眼睛。
——我好期待啊。
……
江户湾。
乔装成平民的奈落从左侧袭来,信女一刀将其斩落,瞬间踩着尸体上跃,冰冷的刀光倏闪,鲜血暴溅,其余两名敌人如抽线的木偶,从空中噗通栽落。
“快一点。”她对身后的万事屋三人说,“再不快一点就赶不及了。”
烙阳的战役结束没多久,多颗星球的阿尔塔纳产生暴丨动,宇宙联军为向天道众复仇,集结军队向地球开战。
以德川喜喜为代表,桂和辰马好不容易和紫雀提督达成了按兵不动的协议,奈落此时突然发难,突袭天人联军在地球的屯驻地,协议作废,战火再次熊熊燃起。
黑烟裹挟着火光,堆着集装箱的港口血腥弥漫,尸体横陈。
信女示意三人停下来,她在隐蔽的地方蹲下来,警惕地观察战况。
看到港口的惨状,神乐和新八面露惊诧,一时忘了反应。银时没什么表情地站着,隐匿在阴影里的红瞳沉静冷肃,不复往常的散漫悠闲。
信女从尸体上移开视线:“对于虚来说,这些人仅仅是道具而已。”
“你们小心点,”她看向银时,“为了引起这场战争,虚前不久将春雨的一半势力收入麾下,但如今那些人都被处理干净,第五师团没留下一个活口。你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这种敌人。稍有犹豫,一定会死。”
“啊,我知道。”银时低声道,“若不去战斗,若不去打倒他,就不会结束。”
信女定定看着他,神乐和新八转回目光,似是想对银时说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担心。
就在这时,港口的方向忽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战舰被火光吞噬,爆炸的气浪咆哮着席卷而来,海水沸腾翻涌,地面猛烈震颤,一时几乎像是要从脚下裂开。
滚滚火光冲天而起,黑烟散去后,一个身影闲庭信步地走出火海。
“你们总算来了。”虚弯了弯眼睛,唇角笑意冰凉,“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铿锵一声,他抽刀出鞘,接下银时遽然扫来的刀锋。
金属火花迸溅,虚立在原地,仿佛没感受到银时刀上传来的凛冽寒意,他轻轻松松往前一挥,逼得银时往后退去。
奈落一拥而上,信女三人被敌人缠住一时无法脱身,柩从尸体堆中爬起来,倏然向银时刺去,被暴怒状态中的白夜叉一刀击穿胸口,锋利的刀尖透背而出,映着火光鲜红得刺目。
“怎么了?那么重的杀气。”虚微笑道,一刀切开扔向他的奈落尸体,银时转瞬出现在他身后。刀柄在掌心一转,他瞬间改为反手握刀,保持着那副温雅的表情,又快又狠地朝身后挥去。
一击落空,银时的刀擦着虚的刃弧陡急上削,虚微微挑眉,侧头避开贴着他面门削过的刀锋,一掌打在银时腹部。
可怖的力道震碎了体内的血肉经脉,银时瞬间脸色铁青,身子一弯呕出鲜血和碎肉。
他被虚打得弯下腰来,往后踉跄几步,膝盖却不肯弯,虚提起刀,信女杀气凛然地从侧面扑来,长刀一斩,空气发出尖锐嘶鸣。虚退避开来,黑色和服的衣摆轻飘,随即垂落。
“……银时。”信女紧张地盯着虚,不敢移开目光,清冷的声音藏着担忧。
咳出血沫,银时握紧刀,再次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银色的碎发落入眼中,眼眸殷红似血。
“……你把她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虚温和地问。他的表情毫无瑕疵,完美犹如面具,不见一丝裂痕。
“少给我开玩笑了。”银时的声音绷得很紧,脸色冷得像冰,“八重——她现在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虚眼中的神色似是动了动。
刀尖微垂,他盯着银时看了片刻,像是在仔细研究他是否在说谎。
胸膛随沙哑的呼吸起伏,银时冷冷地望着他,眼底压着冰冷的怒火。
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演戏。
敛起笑容,虚的表情终于变了。
“……你问我,她在哪?”他的声音低下去,“这个问题,不应该是由我来问你吗?”
虚向前一步,被烧掉半边脑袋的奈落拖着身体站起来,信女一刀刺穿了他的胸口,哪知敌人直接抬手攥住她的刀,手掌被割到露出白骨也不肯松手。
更多的奈落涌上来,金属禅杖像雨一样刺下,银时猛地撞开信女,锋利的杖尖擦着脸颊手臂钉入地面,他回身一斩,击落偷袭的敌人,滚烫的鲜血溅了满脸,沿着下颌滴滴答答直往下淌。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虚的声音寡淡而寒凉,像弥漫在阴暗山谷里的雾,又像冰凉平滑的丝绸,找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褶皱。
“为了松阳的弟子,不惜选择死亡也要离开我身边,她这么做,已经不止一次了。”
银时倏然顿了顿,就在这短暂分神的瞬息间,虚突然出现到他身前,他来不及举刀,手指才微动,虚扼住他的喉咙,轰的一声将他压到金属的集装箱上。
剧痛炸开,视野骤黑,颅内一阵嗡鸣眩晕,银时下意识地做出反抗,他死死扣住虚的手臂,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阿银!!”
呼喊他的声音肝胆俱裂,温热的液体沿着额际淌下来,虚用上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坚硬的集装箱都凹进去了一块。
“你不是问我,她现在在哪吗?”虚微笑着凑到银时耳边,温声细语地对他说,“多亏有你,这个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他骤然加重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人类脆弱的咽喉,银时倏然一抖,像濒死缺氧的野兽挣扎起来,攥着虚的手背青筋暴突,显然痛苦到了极点。
“不是很重要吗?不是比自己的性命还珍视吗?”虚喃喃道。
唇角依然弯着,他眼中的黑暗深不见底,恍如择人而噬的深渊:“那就来做个选择好了。”
火海在燃烧,黑烟将天空搅得一片浑浊。
银时的反抗逐渐微弱,新八和神乐的声音濒临破碎,夜兔族的小姑娘眼睛都红了,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溅满了鲜血,哪里看得出平日的天真活泼。
虚的脸色阴沉下去,他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地方。
“还不出现吗?”
回应他的,只有摧毁的战舰噼啪燃烧的声音。
其余人的声音变得如此吵闹,那些哭喊和嘶吼,飞溅的血液和冰冷的刀光,与他何干,他只觉得厌恶。
注定会死去的人,死去就好了。疯狂挣扎求生的生物,到最后还不是只有毁灭一途。
“让我杀了松阳的弟子也无所谓吗?”虚发出冷笑,眼眸阴红。
依然没有回应。
眼见银时的气息弱下去,他的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力量。那微弱的力量拼命和他抗衡着,一点一点,试图生生掰开他的手指。
虚的眼眸一暗。
……松阳。
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打算再次扼住银时咽喉。
背后忽然传来凛冽罡风,尖锐的杀气朝着他的心窝处飞快刺来,虚不得不松开手,信女的长刀在下一刹那没入金属的集装箱,新八和神乐的攻击转瞬即至,用的全部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信女扶着银时,虚无视神乐和新八,瞬息间朝银时削去!
鲜血迸射,刀刺入腰腹,子弹射穿胸口,虚神情狠厉,周身杀意暴涨,但刀尖在最后一刻险险偏开,几乎是擦着银时的颈侧而过。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银时抬起头,眼神微怔,几乎有点不敢置信。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似乎想喊出某个名字。
收到战况的天人联军率领战舰出现在港口上方,炮口光芒大盛,随即风声止息,港口轰然炸裂,天地间一瞬绽开刺目火光。
虚看着四人借机撤退,看着周身陷入黑暗,爆炸的巨响盖过所有声音,火光和浓烟遮天蔽日,海水通红得像血。
刚才只差一点,只要刀尖再移动一点,坂田银时的脑袋就被他削开了。
……
八重始终没有出现。
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殷红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刀刃淌下来。
滴答。滴答。
虚弯了弯嘴角,没能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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