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上想吃什么?”
午后的阳光晒着走廊,浓荫里的蝉鸣连绵不绝,檐下的风铃被微风吹起,轻轻渺渺地发出叮铃的脆响。
八重打开风扇,银时特别主动地坐到风扇前,伸着脖子眯起眼睛的样子就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乱蓬蓬的银色卷发被风扇吹起——悠悠飘下。
银时对着电风扇“啊——”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转过头:
“怀石料理,神户牛肉,北海道雪蟹,我都可以。”
“银时,私塾的预算里没有那种东西。”
松阳抬手就要往他的脑袋上敲,银时立刻抱头坐正了,求生欲格外强烈地说:“有什么我就吃什么。”
八重:“那就吃牛肉寿喜锅吧。”
银时:“……夏天吃不会嫌热吗?”
八重看向松阳:“这个天气不合适吗?”
“不会。”松阳笑眯眯地说,“一点都不会。”
“……”银时无语地看向天花板。
“话说,私塾是不是应该装空调了?”
“银时,私塾的预算里也没有那种东西。”
“你听我说,松阳,高杉的预算里一定有那种东西。”银时语重心长:“今年的夏天据说会特别热。”
松阳表情不变:“所以你想来蹭空调吗?”
声音微滞,银时轻咳一声:“我这不是,偶尔想来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嘛。”
然后又嘟嘟囔囔地说起了最近的物价怎么怎么高,通货怎么怎么膨胀,他连买狗粮的钱都不够了,中心思想就是穷,很穷,特别需要松阳大发善心收留他这个无处可去的小可怜。
八重从冰箱里拿出冰镇好的麦茶。
“晋助最近在做什么?”
“那家伙?不知道。”银时顿了顿,浑不在意地说,“虽然行踪不定,特别难搞,但如果你想见到那家伙的话,可以试试让松阳去门外站一会儿,看他会不会上钩。”
八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向松阳。
两人对视了三秒,松阳从榻榻米上站起来。
“等等等等。”银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松阳,“你还真要去啊?”
“?”松阳和蔼地低头,“为什么不?”
“……”
银时:“晚上能凑齐人数吃个饭就行了对吧?你坐下,我去。”
*
桂小太郎——前攘夷志士、内阁总理大臣,现任「英灵志士」rap组合的说唱担当,近期目标是通过rap净化国民的心灵,同时尽可能地抹黑真选组等人的形象,非常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
强行挤入新闻报道被真选组连追了八条街,他结束一天辛劳的工作,来到熟悉的地址,不期然遇见了另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披着墨金唐草纹的羽织,微微压着斗笠,腰间别着无镡的佩刀。
高杉松散而随意地立在门前,身上那股凛冽的锋芒到了这里总是会收得妥妥帖帖,不露一丝锐利的棱角。
“是你啊,假发。”见到来者,高杉似乎毫不意外。他轻轻嗤笑一声:“你不会也收到了同一个笨蛋的邀请吧。”
桂将活动的面具塞回袖子里:“不是假发,是桂。我还以为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银时也不可能主动来找我们两人。”
“谁知道呢,”高杉抬起头,“也许明天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出来了也说不定。”
天空的光线非常柔和,晚霞迤逦如流火。映着余晖的云层瑰丽绚烂,好像吸饱了色彩的宣纸,大片大片地在视野中晕染开来。
“……真不错啊。”他闭着没有伤疤的左目,“现在的夕阳。”
桂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含着笑:“是啊,真不错。”
能像现在这样,平和地聊聊天气,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十年划下的深壑,有一段时间曾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他们曾经盼着回家,盼着回到村塾,盼着再见到老师,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好像盼了有一辈子那么久。
有时候他偶尔还会梦见过去的事情,梦见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人,很多很多人。
但是现在看到傍晚燃烧的夕阳,也终于能笑着说上一句——真漂亮啊。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
银时懒懒地靠在玄关边上,没精打采的腔调怎么听都有股欠揍的意味,“你们两个傻蛋打算在外面待到什么时候。”
他眼中藏得很好的笑意,桂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凭着多年相熟培养出来的直觉,桂很肯定,银时在等着看好戏。
……看好戏?
“小太郎——晋助——”
桂有了片刻的恍神。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站在早已被大火烧毁的门扉前,屋内传来朗朗书声,红色的蜻蜓停在竹篱尖上。不远处,映着天空的水田微微发亮,田埂边的野花在风中轻晃。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也就是这短暂出神的片刻,八重已经飞快地跑到了门口。她张开手一把抱住两人,好像他们还是小孩子似的,如果不是抱不动,差点抱着两人转上一圈再落地。
她大笑:“好久不见。”
银时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高杉愣住的表情。
夕阳隐入地平线,夜色垂临,私塾的小客厅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摆在木桌中央的寿喜锅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桂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端端正正地等八重宣布开饭,同时端端正正地开口提问:
“我已经死了吗?这是天国?”
银时果断翻了一个白眼:“你是白痴吗?好好瞪大你的眼睛看看。”
他弹掉小拇指尖的不明物体,指向一声不吭坐在松阳身边的高杉:“这家伙也在的地方,只可能是地狱好不好。”
高杉:“……需要我送你下地狱吗,银时。”
“哇哦,阿银好怕怕哦。”
八重:“我开动了。”
松阳:“我开动了。”
桂:“我开动了。”
非常熟练地忽略了三岁小朋友的拌嘴。
为了今天的晚餐,八重掏空了私塾的冰箱,和松阳一起做了一大桌菜,还温了酒。
桂非常给面子,将碗里的饭菜叠得有小山那么高。吃着吃着,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吸了一下鼻子。
银时放下酒杯:“……喂,你不会在哭吧。”
桂瞪他一眼:“唔是在枯,是龟。”
“……你先把嘴巴里的饭咽下去了再说话。”
桂咽下那口饭,非常严肃地说:“不是在哭,是桂。”
银时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
晚餐结束后,桂毫不意外地吃撑了。他趴在榻榻米上装死,银时和高杉本来还算清醒,但好像较起劲来了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喝到最后,酒没了,人也到桌子底下去了。
看见银时喝得烂醉不奇怪,但看见高杉喝醉就有些稀罕了。
他撑着脑袋,手指拨弄着歪倒的酒杯,嗬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极尽嘲弄,对着没有人的方向说:
“这样就不行了吗,银时。”
迷迷糊糊快要不省人事的坂田银时蹭地一下坐起来:“屁话,阿银还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桂:“我需要……健胃……消食……片。”
八重收起桌上的碗盘,松阳按住她的手:“我来吧。”
银时打了个酒嗝,大声逼逼:“你看,亏你高杉还是个师控,这种时候连碗都不会帮忙洗。”
高杉给了他一个超凶的眼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松阳身边,乖乖地垂头说:
“老师,这些就交给我吧。”
松阳:“晋助的心意我领了,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不。”高杉特别固执,“我要洗碗。”
八重看向银时,他拍着大腿,已经笑到桌子底下去了。
桂唔唔地喊着难受,八重从抽屉里找了点健胃消食片给他。
得寸进尺·桂小太郎:“想要膝枕。”
八重:“真的有那么难受?”
她拍拍膝盖,示意桂躺上来,银时黑着脸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拽起桂的衣领,就地拖走。
把桂往外面一扔,银时回来往她的膝上一躺,气鼓鼓地不说话。
有点像个河豚。
“你这不也是完全喝醉了吗。”八重伸手揉揉他的头发,银色的卷发柔软蓬松,摸起来手感特别好。
她戳戳银时:“这位老板,请问你今年多大了?”
银时翻了个身,不理她。
喝醉的人怎么就这么孩子气呢,八重心里有点好笑。
“要不要草莓牛奶?”
“……不。”
“那,巧克力巴菲?”
“你以为阿银是那么好收买的人吗?”
“咦,难到不是吗?”
银时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八重摸着他的头发,那含含糊糊的抱怨声小下去,松阳洗完碗,半拖半抱着高杉回到客厅时,发现银时躺在八重的膝上睡着了。
“你那边的也倒了?”八重看向靠在松阳肩膀上一动不动的高杉。
松阳忍住笑:“也差不多了。”
八重熟练地叹气:“这三人今晚是回不去了。”
作为教室用的房间被清理出来,课桌叠一起摆到墙角。
八重从壁橱里抱出多余的被子,怎样搬动两个成年男性是个问题,但松阳一手捞一个,轻轻松松就将醉倒的两人抱了起来,像抗米袋子似的,将两人从客厅搬到了临时的卧室,塞进被窝里,搞定。
再找到庭院中思考人生的桂,同样塞进被窝里,吵吵闹闹的夜晚总算落下了帷幕。
私塾里的灯光依次暗下去,和室里点着角落的纸灯,安静地散发着如水的光芒。
八重站在书架前,那张照片是好些年前拍的了,画面的边缘泛着微微老旧的黄色,浸在对于她来说好像发生在昨天的过去里。
照片的角落署着日期,那是中枢站爆炸前的日子,天元教还没有降落到地球,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后那场战斗的前夕。
她拉着松阳和银时三人,匆匆找了一个照相馆,拍了这张唯一的照片。
少年模样的松阳站在最中间——他以这个模样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八重看着照片中的人有些出神,背后微微一暖,是松阳的体温贴了上来。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搂着她,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头发,声音温和低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奇怪的怀念。”
她睡着,然后醒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如果是以她自身活过的年岁来看,这么点时间如沧海一粟。
但对于人类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八重转过身,看向松阳:“你也该去睡觉了。”
“我不困。”松阳抱着她,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我一点都不困。”
“少来。”八重拿下他的手,松阳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委屈。
“你两天内就合眼了不到三个小时。”
她板起脸,督促松阳乖乖睡觉,好不容易将他塞进被窝里。
他睁开眼睛,她就给他盖上。
反复几次,八重算是瞧出来了,松阳表现得很乖,但一点也没有要合眼的意思。
“……”
原本不打算尝试的。
八重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换个方法。”
她捧着松阳的脸弯下腰来,和他额头相抵。松阳好像忽然就知道了她打算做什么,身体一瞬间僵硬后很快放松下来,毫无防备的姿态。
八重的声音轻轻的:“说「好」。”
松阳的眼中好像漾起了星光,他抬起手,温柔地挽回她耳侧落下的碎发,像是要将自己全部交托出去一般,贴着她的唇角吻了一下:“好。”
世界静止了一瞬。
接着,黑暗中响起广阔的风声。
再次睁开眼睛时,八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金黄的稻田里,天空无边无际,碧蓝似夏日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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