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绿色表格:A4的大小,不硬不软的材质,没有撒着华丽的金箔,油墨的香味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若要说这张普通的纸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大概就只有表格上方印着的「结婚申请书」几个字。
松阳早早填完了他的部分,笑眯眯地看着她将那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
“就这样?”八重将绿色的表格提起来,举到阳光底下端详,表情就像第一次见到电车的乡下土包子。
丈夫的那一栏里端端正正地写着吉田松阳的名字、住址、出生日期、户籍,接下来据说只要把她的部分也填上,两人一起把结婚申请书交到区役所,就算正式而具有法律效应地结婚了。
松阳认真点头:“就这样。”
八重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这可真是一张不简单的纸。”
她恭恭敬敬地将申请表放下来,放到桌上摊开铺平了,拿起一边的笔。
然后发现了新的问题,还不止一个。
名字的话,没有姓氏应该没关系吧。住所填私塾就好了。话说,户籍她应该填什么来着?至于出生日期……认真填的话,会被政府的工作人员当做恶作剧扔进垃圾桶吗。
笔尖停留在距离纸面一毫米的位置上,八重像考试作弊的小学生一样,偷偷看了一眼松阳这个优秀生的答案。
出生日期的那一栏,他填的是……
……好年轻!简直年轻得过分!不要说老实回答了,根本连本人真实年龄的一个零头都没有!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松阳!可恶,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哦!
八重:“……出生年月日你是根据什么填的?”
松阳的表情非常无辜:“当然是根据个人证件上的信息来填啊。”
差点忘了,这家伙现在都是有银行账户的人了。既然能在银行开账户,说明他现在也是有正经法律身份的人了。
正经的法律身份诶,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松阳能作为普通人安安静静地生活,背后肯定有桂等人不懈的努力和功劳。
八重:“……我好像,还是黑户?”
而且是当了一千多年的那种。
“这个不用担心。”松阳弯了弯眉,笑得和煦,一点也不像个编纂身份的违法分子,“只要将申请表交上去,之后的事情新政府会有人接手的。”
这句话说的轻巧,两人先办了结婚仪式,后递交结婚申请书,这个顺序会倒过来,就说明新政府那边也不是桂等人的后花园,不是想做什么就立刻会亮起绿灯的。
听说前幕府的保守派和澄夜为代表的革新派不和,只要敌对的政派存在,自然就会有阻力。
八重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姓名住址,在出生日期那一栏填了一个和松阳相近的,差不多是她曾曾曾曾曾曾……曾孙女的年龄。
结婚申请表填完了,松阳妥帖地折起收入怀中,贴着心口放好了。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嘴角笑意温柔,“去递交我们的结婚申请。”
区役所距离私塾不远,大概走路十几分钟。
就算再怎么放慢了脚步,两人将填好的结婚申请表交上去,踏出区役所的大门,前后也不过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
半透明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外面的景色和踏进区役所时的相比没有什么不同,慵懒的蝉鸣在树影间起伏,蓝天的罅隙里漂浮着流云,白白软软,像小孩子最喜欢的棉花糖。
时间尚早,八重看了看街对面的便利店,那里似乎在做夏日限定的大促销。
十分钟后,作为两个成熟的已婚人士,八重和松阳人手一根冰棒,坐到了公园的秋千上。
秋千嘎吱嘎吱轻响,八重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盐汽水味的冰棒。
“嘶——”她倒抽一口气,“好冰。”
“是吗。”松阳偏偏好的不学,要跟她一起学坏的。
他轻轻嘶了一声,嘴里的冰棒还没咽下去,含含糊糊地笑:“真的好冰啊。”
两人笑了一会儿,笑得似乎有点傻。
在滑梯边踢球的小孩子看到了,摇头晃脑地叹气几声,抱着球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真的冰到脑壳发麻。”八重开心地啃着冰棒。
松阳笑眯眯的:“但夏天吃冰棒就是要有这种感觉。”
“正是如此。”八重满眼欣赏,“你很懂诶。”
盐汽水味的和橘子汽水味的冰棒吃完了,松阳倾过身来,在她的嘴巴上亲了一下。
他的唇瓣凉凉的,柔软似冬日的初雪,带着橘子冰棒的味道。
“……呜哇,好冰!”八重回过神,“你居然偷袭。”
她板起脸:“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在公共场合耍流氓,后果很严重的。”
松阳笑得眉眼弯弯:“亲自己的妻子,怎么算是耍流氓了?”
说着,他想了想,隐含期待地问:“后果具体有多严重?”
“呵。”八重言简意赅,“今天你负责洗碗。”
“好呀,”松阳还是笑吟吟的,“那就罚我多洗几次碗。”
看见他那副春风和煦笑容满面的样子,八重就有点忍不住。
她站起来,走到坐在隔壁秋千上晃啊晃的松阳面前,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被突袭的对象还非常配合。
温雅俊秀的面容上浮起惊讶之色,随即就被笑意压了下去,松阳顺从地抬起脸,似乎还想让她再多亲几下。
“想得美。”八重说,“刚才我说的不算——最后一个到家的人才负责洗碗。”
然后她拔腿就跑。
像兔子一样,唰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手腕上还挂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有两人刚才买的零食点心,八重沿着熟悉的街道跑得飞快。
背后有脚步声追上来,她转身将一个蜜瓜面包扔出去,被松阳像职业棒球选手一样稳稳接住,他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速度没有半点减少。
简直就像RPG游戏中被大BOSS追在身后一样,压迫感强到不行。
私塾的大门近在眼前,就在她马上就能越过门槛,摘下胜利果实的那一瞬间,松阳一手揽过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
“抓到了。”和煦的嗓音含着笑。
被松阳半抱半扛地托在肩膀上,八重蹬了几下腿,不死心地挣扎:“你这是开挂。”
她敲他的背,拿气鼓鼓的薯片包敲他。
敲了几下松阳没反应,八重放弃了,认命了,像咸鱼一样瘫着不动了。
松阳一手抱着她,一手摸出钥匙开门——诶,他居然知道出门要锁门了,真是不得了的进步。
八重稍微抬了抬头,然后又趴了回去。
她似乎放心放得太早了些,迈过玄关时,松阳没看到台阶,突然绊了一下,两个人一起摔了下去。
重心忽然改变,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搂紧了松阳的脖子,等松阳躺到地上了,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笑时,她才蓦地反应过来——这个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以松阳的身手,怎么可能在自家门口摔一跤。
“好哇。”八重毫发无损地从他的身上爬起来,“松阳你能耐了是不是。”
心里好笑,她咬牙切齿,但笑意从声音和眼神流露出来,藏都藏不住。
“还好,也就一般能耐。”松阳抬手拢住她的后腰,免得她真的跑掉了。
他还装,脸上的笑容可无辜了:“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摔着了?”
“你说呢。”八重擒住那张无辜的脸,“玩得开心吗?”
所谓的天然,切开来都是黑的。
“开心。”松阳老实地回答。
八重觉得自己有些牙痒,有点想咬这个人一口。
莫名其妙的情绪沿着心脉游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这么做了。
笑意温和的眼睛微微睁圆,松阳呆了一下,旋即很快反应过来。
视野一晃,两人位置颠倒,这次轮到八重躺在木地板上,软乎乎轻飘飘的吻贴着额头落下来。
八重抬手扶住松阳的肩膀,轻轻将他往后一推,他顺着她的力道躺倒下去,她再次坐到他身上,带着点玩闹意味的,俯身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咬了一下。
“我要在上面。”她扬起唇角。
两人像野兽的幼崽一样,在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一路滚到铺着浅竹色榻榻米的和室里。
最后还是八重占了上风,她一个翻身将松阳压到身下,非常迅速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是我赢了。”
她笑了一下,眼睛非常亮。
随后,她非常自觉地滚到一边,躺在榻榻米上休息。
传统的和室屋顶不高,但平躺在地上时,不一样的视角显得木色的天花板比平时高很多。
松阳挨过来,八重先前笑得太厉害,现在有些乏了,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八重?”
她唔了一声。
松阳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休息。
檐下的风铃叮当叮当,发出悦耳的声响。庭院的玻璃门没关,清风吹进室内,人心好像漂浮在凉碗中的冰块一样,悠悠闲闲地晃起波纹。
时间被无限拉长,蝉声绵延,夏日的阳光明亮地定格在永恒的瞬间。
“……啊,”八重发出一个单音,“突然好想吃西瓜。”
清凉可口,充满夏天特有的味道。
“我去买?”松阳摸摸她的耳垂,柔软的触感似乎令他爱不释手,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像水獭一样抱着她躺在榻榻米上,听风铃悠悠飘动。
八重似乎在认真思考,权衡西瓜和松阳两者之间的重要性。
“……算了。”她叹了口气,“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先待着吧。”
松阳的胸膛低低震动起来,他笑了一会儿,亲亲她的头发。
“好。”
吹过庭院的夏风太过舒服,八重微微闭上眼睛,恍惚起来的意识融进风里,越过竹篱,离开私塾,穿过闪耀着太阳碎片的叶隙,来到店铺林立的商业道上。
行人来往如织,百货屋的门前摆着电风扇,玻璃门上贴着五颜六色的促销广告,像诱人眼目的彩色糖纸。
八重靠着松阳的胸口躺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
“西瓜在打折。”
松阳:“?”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六折。史无前例的六折。”
“你看到了?”松阳圈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一下。
“开小差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注意到了。”八重打算爬起来,松阳没有挪开手。
“平常也会这样吗?”
“唔,偶尔啦。”
八重低头亲亲他的眼睛:“放心,我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是只看着你的。”
“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呢?”松阳温温和和的,不为所动。
“用来做我该做的事。”八重认真地说,“比如看一看哪里的西瓜在进行打折促销。”
松阳看了她一会儿:“你现在的身体可以进食?”
这个问题好像问得晚了些。
“没问题。”八重说,”虽然不需要进食,但没有美食的生活多无趣啊。”
她笑起来,松阳弯了弯唇角,温声开口:“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什么话?”
“你知道的。”
八重思考片刻。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有多喜欢?”
“唔……最喜欢。”
松阳托着她的脸,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嘴唇,温润的嗓音微低:“我也是。”
递交结婚申请的那一天,两人一起去买了超市促销的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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