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天日时,八重最先注意到的是两人身上的血迹。
深到发暗的血迹凝结在皱巴巴的和服上,和散落的长发纠结在一块儿,她微微转动脖子四处张望时,仿佛能听见斑驳的血壳从皮肤上剥落的声音。
“……你究竟喂了我多少血?”
八重捂住颈侧和下颌连结的地方,那里的感觉黏糊糊的。
她现在往雪地里一躺,就是一具完美的尸体,旁边再加上表情阴冷的虚,就是一个完美的凶杀现场,人赃俱获的那种。
八重趴在虚的肩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你的左手还没好,抱着我会不会很累?”
“想要被我扔下去就直说。”
“……”八重沉默了一会儿,瞪大眼睛,“你居然凶我。”
寂静的山谷没有飞鸟没有鹿群的踪迹,虚抱着她穿过银霜素裹的松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白雪皑皑的原野。
八重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说个不停,虚忽然放松手臂,做出要将她扔下去的姿势,她反应极快地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不许丢。”
虚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帘,冷冰冰的表情,毫无温度的眉眼。
“你之前有过机会,”八重肃然道,“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了,就不能反悔。”
虚没什么反应。
“你可以试试。”
“……”八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不会。”
她的笑容十分碍眼,声音快活又轻盈,心满意足得仿佛要膨胀起来。
虚的脚步顿了顿,八重像小兽一样凑上来,全然不在乎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反正她也没什么差别,贴着他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
啪嗒一声,前方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轻响。
八重抬起头,两人不知何时来到了陌生的古刹前,在大门前扫雪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两手空空地保持着扫雪的姿势。
她看了一眼掉到地上的扫帚,凑到虚的耳边轻声问:“……你们认识?”
虚言简意赅:“这座山里只有这么一个落脚处。”
坐落在群山深处的古刹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位活人,在台阶上扫雪的老者是这里的住持,也不知虚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八重怀疑所谓的协议只是虚单方面的胁迫罢了——对方很快打扫好空置的屋舍。
洗褪身上的血迹,八重缓缓浸入盛满热水的浴桶,忍不住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寒冷的冬日,浴室内白雾弥漫,她枕着浴桶的边沿,慢慢闭上眼睛。
身体的异样她自己最清楚,如今覆盖大半边脸颊的结晶石群褪了不少,只剩下脖颈处还留有细小如鳞片的痕迹——这是好转的迹象。
昏睡了多久,她没有具体的概念,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任何记忆。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散开来,八重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她和江户那边失去联系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私塾怎么样了,银时三人是否安好,新政府对这次恐袭事件的处理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木门滑开,冷空气忽然涌进来。
露出水面的皮肤冒起细小的疙瘩,八重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开口:“……你怎么……”
虚按住她的后颈,浴桶狭小,她后退的空间本来就有限,这下就跟落进笼子里的鸟雀无异,被虚捉了个正着。
“唔。”
她仰起头,水面晃开细微涟漪,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湿漉漉的头发,虚的身上带着外界的寒意,八重在温暖的浴室里待久了,有些不习惯这凉意,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虚的胸膛。
“……冷。”她在他的唇隙间找到轻声喘气的机会。
虚将她拎了出来,宽大的衣袍随即兜头罩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表情始终寡淡寒凉,脸上找不出半分欲念,只有将她抵到蕴着热气的墙上时,他的动作才显出了几分和平时不同的急迫。
八重抑住喘息,低声问身后的人:“……你疯了?这里是寺院。”
“所以呢?”虚吻上她的后颈,沿着肩颈的弧线吮咬,像野兽一样留下自己的气息和印记。
她以前没看出来虚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倒不如说,他对死亡之外的事物一直兴致缺缺,直到前不久都表现得十分正常,还是那副表面上会一刀剁了你的头,实际上也真的会这么做的阴冷模样。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她就算坐到他的身上扒了他的衣服,那沉冷寡淡的眉眼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事实证明,她过去错得十分离谱。
“啊……”双腿忽然一软,细碎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八重抓紧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八重。”
虚压低声音。
为什么他的声音还能如此平稳?
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被滚烫的温度覆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虚抚着她的腰。他在确认她的存在。沿着背脊凹陷的弧度缓慢游走的手指像一把锋利的刀,从最上面的脊椎骨一截一截地往下数去,仿佛要将她的皮肉和骨头剖开分离,完完整整一点不剩地吞吃下去。
“……你说得没错。”虚慢条斯理地说,“我做出了选择。”
他抬起她和下颌,绵绵密密地和她接吻。
“不要让我失望。”
八重觉得虚就真的很难搞。
他的语气仿佛将世界的命运都压到了她一人身上,好像他纡尊降贵地考虑许久,忽然决定暂时不毁灭世界了一样。
但自从虚的人格醒来,他嘴上说着要报复人类,要将所有人拖入地狱,将她从江户绑走以后,一路上走走停停,杀了好几批敌人,还没给新政府制造多少麻烦,反倒解决了不少旧幕派的杀手。
两人从浴室滚到和室的地板上,窗外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八重后来都不记得自己丢人地喊了些什么,可能只是反复地喊着对方的名字罢了。
她觉得虚好过分,她明明还是病患,摸摸她的额头就能知道她还发着低烧。
八重简直想骂他了,她一口咬上他的肩膀,连骨头都仿佛要融化的欢愉汹涌而来时,她哑着嗓子啜泣了一声:
“呜……小怪物……”
压在她身上的人呼吸紊乱了一瞬,半晌才慢慢平复下来。
意识回笼,八重注视着黑暗的天井,冷静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出去。”
虚眯了眯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瞳是血一般的红色。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凑到她耳边说:
不。
“……”
八重抬手就要打他,压在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
“……嘶。”
他绝对是故意的。
虚扶着她坐起来,好像终于想起来她还在发烧,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他拿起散乱在一旁的衣物,帮她清理了一下痕迹。
随即,他咬破舌尖,仿佛乌鸦喂食,低头将血喂到她嘴边。
八重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张开口,接受了虚难得的好意。
室内的围炉生起火光,八重穿好衣服,温暖的血液入腹后她觉得体力恢复了一点,屋外黑沉沉的看不出具体时间,她在门外发现了已经冷掉的饭团,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人影,只能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声抱歉。
回到屋内,丝毫不觉得自己先前有多过分的人坐在围炉边,身上松松披了件外袍,浅色的长发沿着肩背滑落,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下看起来漂亮得如同温润的玉石。
漂亮的玉石表面上有她抓出来的红痕。
八重觉得自己不需要害羞。对方毫无廉耻之心,这种时候谁先脸皮薄谁就输了,而虚从来没有人类的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吃点东西吧。”她将竹叶包裹的饭团递到虚眼前。
虚进食的期间,八重就坐在旁边思考人生,她思考许久,还是忍不住谴责身边人:“下次不可以这么荒唐。”
“哦?”虚没有抬起眼帘。他语气平平地说:“还有下次。”
“……”
八重:“人家明明是好心收留我们,这里可是佛门净地。”
虚轻轻嗤笑一声:“佛门可不是什么净地。”
八重想了想天照院奈落是什么德行,专注灭口诛别人九族的组织是怎么拿着禅杖杀人的,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于是她另辟蹊径,严肃地谴责他:“你给我穿好衣服。”
八重很早就发现自己拿这个人没办法。
不管是阴冷的杀手组织首领,灭世的大魔王,还是温润儒雅的教书先生,这个人究竟有多少切碎了的人格,她至今也未曾知晓全貌。
深山里的生活平淡无波,入夜之后,吃完饭就该睡觉休息了。
虚之前的刀卷了刃,不能用了,被他杀掉的那批人尸首埋葬在寺院后。他去了一趟屋外,估计是从尸首上捡了一把刀回来,稍微打磨打磨,合上刀鞘放到一边。
被团铺好,八重坐在自己的领地里。
“过来。”
八重:“你要说「请」。”
虚冷笑一声。
“你要我拎你过来?”
她冷静而成熟地和他对峙了一会儿,坚持了十秒。
因为她发现,她还是太喜欢他了。
“今天晚上温度估计会下降。”
八重嘀嘀咕咕地说着,慢吞吞地靠到虚怀里。虚的表情纹丝不动,他极其自然地顺势搂住她的腰,八重点了点他的肩膀,两人一起躺了下去。
虚的气味是什么,八重说不上来。她躺在被子里枕着他的肩头,微凉的手指从她的眉骨、脸颊划到颈侧覆着细小结晶鳞片的地方。
“好些了?”虚漫不经心地开口。
居然现在才知道要关心她的情况。
八重觉得虚的语气不管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嘲弄的味道,仿佛在说「这就是你信任人类的下场」。
“好多了。”她说,“如果你没有压着我运动的话,估计会好得更多。”
虚摸摸她的耳垂:“我以为你喜欢。”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八重震惊了。
她不甘示弱:“……我看你更喜欢。”
“那要再来一次吗?”
八重闭上眼睛:“晚安,我要休息了。”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低笑,虚拢了拢落到她颊侧的头发。
“那就睡吧。”
他贴着她的鬓发呢喃:“如果来了敌人,你也不用醒来。”
埋在围炉灰烬中的火光轻轻摇曳几下,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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