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8
列车呼啸着穿过一条漆黑的隧道，速度逐渐减缓。窗外是一片苍茫的雪原，夜空因为雪的映照而在天地交线处泛出一抹银白，衬得星光都显得暗淡。
火车“咔哒、咔哒”在铁轨上颠簸着，一下接一下的摇晃起伏惹来依靠在座位上穿着和服的女子腹中的胎儿的抗议，小家伙不安分地动弹着，一刻也不停歇。女子手臂微抬，宽大的和服振袖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
“乖，安静些，很快就到了。”强忍着胃部翻腾上来的恶心感，女子憔悴又消瘦的面庞上绽开一丝虚弱的笑容。和服的振袖下滑几寸，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苍白修长的玉指。她低垂下眼，轻柔地安抚着腹中受惊的胎儿，海蓝色的眼里溢满温柔与哀伤。
窗外的风雪大了起来，漫天飞舞的雪花宛若柳絮，凌乱的飞舞着，朦胧了窗外的夜景，苍白了远方的山路。寒风卷席着雪花透过车窗缝隙，撩起她耳边散落的几缕青丝。雪花扑跌到她残留着浅浅的疤痕的手臂上。视线落在手腕上的疤痕，女子像被火烫到一样，立即将和服的振袖下拉几寸，掩盖住怵目惊心的疤痕，朝着离风口远一些的角落缩了缩身。弯腰的动作牵引着腰腹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腹中方安分下来的孩子再度躁动起来，疼得她忍不住手掌贴着玻璃窗，眼睫毛上闪烁着点点泪花。
“森永小姐！您没事吧？”
一双有力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邻座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从座位上站起，半蹲下身，担忧地望着她惨白的脸。
“没，没事。”缓过劲来的她喘息着，虚弱地应道，“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有什么需要吗，先生？”列车员闻声赶来，撞见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捂着小腹，额头渗出冷汗的女子和半蹲下身，一脸忧虑的男人，忙道。
“那位森永小姐似乎有些晕车，能麻烦拿点温水和药来吗？”
“请稍等片刻。”列车员应了一声，转身匆忙跑远；男人默默移开望向列车员身影的视线，将目光重又投到面前身体羸弱纤瘦，双肩不住发抖的女子身上，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女人的肩上。
“谢、谢谢。”察觉到男人的动作，她抬起眼眸道谢，嗓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来，喝点水，”男人动作轻柔地扶着她的腰，让她依靠着自己艰难地坐直，“把药也吃了吧。”
“哦，不，”瞥见桌台上的晕车药，女子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我不是晕车。我……”柔软的指腹摩挲着和服柔软的面料，她低头扫了一眼在和服遮掩下微隆的小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温水，眼眸深处藏匿着说不出的痛。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姓‘森永？’”腹部针刺般的疼痛逐渐趋于平息，女子拢了拢松散的鬓发询问道。
“车票啊！上面写着‘森永雅弥’不是吗？”男人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话说，你去山梨县是准备参拜富士山的神社吗？”
“嗯……算是吧……”雅弥愣了愣，不置可否地咬了咬下唇，目光躲闪着，不去看男人的眼，将随身携带的唯一的行李往自己小腹部贴了贴，头微微歪向一侧，盯着反光的车窗不再言语；男人见状，也陷入沉默，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摊开先前丢在座位上的报纸重又阅读。
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先前被她手撑着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痕迹，在浓重的天色下摇身一变成了小镜子，晃出邻座的男人刚毅的侧脸和深邃的眼睛。铁道旁的信号灯投来一束冷冽的光，在玻璃上摇晃着，融进男人的眼，明暗闪烁，宛若夏日湖畔低低飞行的萤火虫。那一瞬间，她隐约有些恍惚，男人的面庞与脑海里出现出的爱人的面庞重叠，唇角噙着笑看着自己，然伸出手想触碰对方的脸，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的玻璃窗。
那个男人——腹中的孩子的父亲——在和自己做了那种事不久后，突然毅然地跟自己提出分手，走得不知去向。
你居然还爱着他？！别傻了，那个该死的工藤根本不爱你！那个狗娘养的人渣，谁知道他是不是勾搭别的女人去了。赶快醒一醒，接受现实吧，雅弥！！
哥哥狂暴的怒吼声在自己的脑海中炸响，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她阖上眼帘，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流下。
腹中孩子的出现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一连串的痛苦——哥哥得知她未婚先孕后狂怒地踢打她的小腹，试图让那个孩子胎死腹中；父母也威胁自己如果不去医院打掉这个孩子，就跟自己断绝亲子关系。
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怀抱紧自己因哥哥狂怒的虐待而布满鞭痕和大片青紫的身躯，她将头埋在双膝上，失声恸哭起来。
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雅弥止住哭声，悲哀地微笑着，指腹摩挲着隆起的小腹。她再度忆起她在车上时做的一个逼真的可怕的梦。——梦里一个婴儿睁着圆圆的，天真的眼，仰头望着自己，喊着自己“妈妈”，一脸哀求地张开双臂，试图扑进她的怀抱。
子宫里的胎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抚摸，动弹了几下，敲击着她的掌心，向母亲宣告着自己的存在。雅弥的掌心罩在小腹上，凝望着邻座男人的虚渺的身影，笑得凄美又苍凉。
——你去山梨县是准备参拜富士山的神社吗？
——嗯……算是吧……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她要去的其实不是富士山，而是富士山脚下的青木原树海呢？她更不可能让他知道，被她紧抱在怀里的行李包里，没有任何换洗衣物和洗簌用品，仅有一张地图和泛黄的老照片呢？
——既然那么久都没有那家伙的消息，肯定是死了啊！那种男人，死了也罢。
死了也罢吗？是啊，死了也罢，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解脱了。不用忍受家人对自己的辱骂欺凌及虐待，亦不用再忍受他人异样的眼光。
如果你真的死去，那我也去那陪你——连同腹中的孩子。
将自己，将过去的回忆，一同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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