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纳森 乔斯达一早醒来便觉得将会有件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他兴致勃勃的起床,胡乱系好领结后朝楼下跑去,和正在餐厅主位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茶读报的父亲大声打了招呼,然后一溜烟的窜出了大门,直奔那只被抱回家不过三四天的小狗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乔纳森终于坐在了餐桌前,乔斯达爵士看着他染上污渍的白衬衫微微皱了皱眉,但总归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报纸倒到一只手中,然后把面前的草莓果酱推到了儿子面前。
乔纳森欢呼一声,他顾不上手中还刮了蜂蜜的餐刀,便直接去拿勺子舀果酱抹在面包上大快朵颐。比起黏腻的蜂蜜来说,他更喜欢口感清爽又带着果甜味的果酱,而且蜂蜜让他的盘子中沾上树脂一样的粘稠液体,使乔纳森觉得那东西更加讨厌。
“今天一早就这么有精神,”乔斯达爵士清了清嗓子,将乔纳森的注意力从面包中吸引了过来,“想必马术课也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吧?”
乔纳森顿了顿,他开始转移话题:“父亲,我听管家和你说了什么……什么来着?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乔斯达爵士并不意外他会知道,男人点点头,说:“我不会带你一起的。”
“啊——?”乔纳森失望的大声叹气,他说道,“今天我有预感,说不定可以遇见那个人呢!”
他显然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乔斯达爵士回忆起乔纳森对于那个梦境的形容。
“乔纳森,你……”乔斯达爵士犹豫又犹豫,终于问出了几天来都很在意的问题。
“……你是否和哪个女孩恋爱了呢?”
2.
乔纳森最终还是和乔斯达爵士一起来到了警局。
在父亲严厉的拒绝之时,乔纳森少见的在这种事情上坚定了起来,他说:“我有一种预感,今天绝对、绝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少年攥紧拳头,“那个女孩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的梦里的!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或相貌,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乔斯达家有着明确的宗教信仰,儿子的目光实在坚定,让乔斯达爵士也不禁动摇起来。他想,这会不会是什么神明的指引呢?
更何况,乔纳森保证道:“如果今天父亲带我一起去的话,我保证以后都好好学习礼仪课程!”
“你就待在这里,不许再向更深处去了。”最终,在警局里,乔斯达爵士将不情不愿的乔纳森推进警长的办公室,“我要去见的人可不是小姑娘,你就不要有过多的好奇心了。”
乔纳森无言以对,他只好无聊的趴在警长的桌子上,等待着父亲回来。
没过多久,走廊中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乔纳森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却正好与一个目光阴森的男人对上视线。
对方肥胖的身躯导致每走一步都要带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大概是烟酒方面的放肆使他快速衰老,无论是发黄的稀落牙齿还是花白的凌乱短发都象征着男人的贫穷与生活方面的不节制。他破旧的汗衫上散发出刺鼻的酸味与稻草味,浑浊的双眼中射出阴沉又令人不适的、时刻都在算计什么的狡诈,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家伙的乔纳森受到了惊吓般的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然后,他注意到了男人手指上的戒指。
他的父亲手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下意识的说道:“那个戒……”
少年的视线一下子被熟悉的西装遮住,父亲挡在了她身前,并且微微侧着头垂下视线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乔纳森捏了捏拳头,不安又疑惑地收声,目送那个来自贫民窟的男人与两位警察一同离去。
“父亲,那是母亲的戒指吧?”乔纳森终于吐出了心底的疑问。
“……啊。”乔斯达爵士轻轻应了一声,“如果能用它帮助到更多的人的话,想必你的母亲也会非常欣慰的吧。”
“但是……”乔纳森犹豫着。
父亲已经向警长告别,他们客套的寒暄着,让乔纳森手足无措起来。
两人登上马车,当父子俩相处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时,他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父亲,这或许有些失礼,但我觉得母亲的戒指……”
“只不过会成为那男人继续挥霍的资本而已。”
3.
乔斯达家的马车远远地跟在警局派出的马车后,停在了贫民窟的“入口”。
乔纳森坚持父亲的仁慈不会获得好结果,他不希望母亲的遗物被这样施舍给一个毫无作为的男人。
乔斯达爵士维持着贵族的矜持没有下车,乔纳森则在男仆的陪伴下、咬牙走了进去,他不熟悉这种凹凸不平还堆满了垃圾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不一会儿就离前面一行人越来越远。他努力忽视身旁那些衣衫褴褛的贫民透过来的诧异的、带着贪欲的目光,少年深知是健壮男仆腰侧的□□震住了他们,因此他并不敢过于放肆,只是盯着脚下的道路尽量快些跟上前方一行人的脚步。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破板房前,达里奥粗暴的拍响了门,门从里面被打开,警察与屋子内的人交谈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望见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少爷,两个男人惊讶的向他打招呼、要护送他离开,但乔纳森感到冥冥之中某种事物要勃发而出,他固执的拒绝了警察的好意,留在了原地。
他站在距离板房大概十米的地方观望,达里奥进入的板房周围显然有更令人感兴趣的事情吸引那群无业游民的注意力,对面几乎被烧塌了的板房外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将他人的狼狈与痛苦作为自己无聊人生中的乐趣,乔纳森听着人们议论时吐出的幸灾乐祸的恶语,他感到非常惊讶。
这是英国的垃圾场。
乔纳森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了这点。
在他生活的幸福世界之外,有着这样黑暗的天地。他一路走来,耳中嘈杂,男女在白天便清晰可闻的交缠声,酒馆中喝酒划拳时的叫骂声,孩子因为饥饿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一切在他心中涂抹出了一副与他的认知截然不同的图画。
心灵污秽的人是无法得到幸福的,但若不是没有幸福,他们也不至于被困在如此窘境之中。
乔纳森是如此相信着的。
他突然明白了父亲终于答应他让他进入贫民窟的目的。作为乔斯达家爵位和财产的继承人,他必须要做到更好、了解更多,才能真正帮助这些底层挣扎的人们。
就像此时,达里奥进入的破板房中传出男人暴跳如雷的喊声,乔纳森手足无措起来,尽管他跟了过来,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究竟应该如何做。这样的动静在贫民窟里看上去相当普通,甚至没人将目光分给那间板房。
就在他依然在犹豫之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再一次打开,一个金发姑娘在兄长的保护下退了出来,直到门被关好,两人才对视一眼,像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似乎本来就要出门做什么事,他们朝乔纳森所在的方向转过身子,也就是在那一秒,兄妹俩与他对上视线,金发少年的目光一瞬间有了变化,他像是一只身形稚嫩却意识成熟的猎豹,牢牢锁定了乔纳森,但此时此刻,小少爷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身边的那个姑娘吸引过去了。
尽管他们素未谋面,但乔纳森心中涌起惊喜之感,他嗫嚅两句,终于喊道:“我在梦里见过你!”
然后,金发少年周身的凌厉气势都迟缓起来,他伸出手将吃惊的妹妹朝身后推去,说话的声音大到连乔纳森都听得一清二楚。
“黛雅,到我后面去。”
“有钱的家伙脑子都不太好用,看来是真的啊。”
4.
“现在回忆起那时的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想到‘黛雅没因为我奇怪的话留下阴影就太好了’之类的话呢。”乔纳森微笑道。
时间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原本清秀的少年变成了一位儒雅随和的老绅士,黛雅虽然也有了很大变化,但大抵是这一生都未曾受到除了迪奥的离去以外的大事的烦恼,她还是显得比一直操持着乔斯达家的一切的丈夫要年轻不少。
自打初次见面乔纳森发表了那样令人费解的宣言后,他便养成了每周换上普通衣服和要好的男仆一起去贫民窟报道一次的习惯。越是与黛雅相处,他便越是觉得黛雅与梦境中的那个女孩的形象完全重合,黛雅沉默的羞涩与和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娇弱让他像是看到了一朵开在废墟上的花,他想和她交朋友,却不得不先过了她亲生兄弟那关。
迪奥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好相处,他面色苍白,身材细长,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少年在抽高了身条后就没什么多余的能量去促进肌肉增长了,所以他看上去并没有乔纳森结实。但他阴沉的性格与心计完全不是乔纳森可比的,只是在酒馆围观过一次迪奥在那群大人中圆滑的赚来兄妹俩应该上交给达里奥的工资后,他便对迪奥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迪奥一直不愿意让他靠近黛雅,他便也只好与黛雅保持着一个比寻常朋友更加礼貌又疏远的距离。
乔纳森将自己的零花钱节省下来偷偷送给布兰度兄妹,迪奥在打量了他半晌后不客气的接过了那些钱,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情,乔纳森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大概早就知道了环境对迪奥金钱的渴望有多大影响,因此在日后他察觉对方要夺取乔斯达家的财产时也并没有产生过多惊讶。
“是呢,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当时的你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花花公子。”黛雅笑着应了一声,她的语气还像是年轻时般轻快,她身上少了些母性的慈爱,却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灵动。他们没有孩子,这是迪奥允许黛雅嫁给乔纳森的唯一条件。黛雅放下手中的针线,她轻轻抚了抚躺在身边的爱人的短发。
“先不说原来的事情……今年的圣诞节……”乔纳森捧起黛雅的手轻轻亲吻,“迪奥果然没来。”
他的语气有些遗憾,大概是因为这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次能与兄弟见面的日子。
“你不是很累了嘛,他不来,是不是件好事呢?”黛雅问道。
乔纳森笑了笑,他从妻子对哥哥的调侃中体会到了相同的思念。
于是他说道:“我们三人的话——”
“果然还是大家聚在一起最好了。”
5.
自从见识过贫民窟的肮脏与腐朽后,或许这话说起来有些惹人发笑,但乔纳森确实下定决心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热爱的国家略微改变现状。他想,就算不能将所有人都从淤泥中打捞上来,至少应该让黛雅这样心灵善良却于黑暗中挣扎的人得到应有的救赎。
他放弃了大部分玩乐的时间用来努力提升自己的各方面素质,过大的变化让乔斯达爵士都感到吃惊。
男人笑着问道:“乔纳森,你没做什么坏事吧?”
“那个……只是觉得自己该这样做而已。”
乔纳森扣了扣脸颊,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将实话放在了心底。直到乔斯达爵士寿终正寝那日,他才微笑着告诉他有关于令他九岁时一直烦恼的梦境中女孩的事情,他让自己尽量不去被黛雅惊讶的表情影响,然后为老者讲述了他在贫民窟与布兰度兄妹相处时所见识到的另一个世界的场景,在父亲欣慰的目光中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
他看到贫民窟的惨状,于是决心改变,大学时选修了金融系,这才有了和精明的迪奥在家产争夺的过程中一较高下之力。这其中或许有迪奥与他更早就认识了的原因在内,迪奥坦诚的告诉他,从进入乔斯达家开始、他就只是为了用乔斯达家的财产为兄妹二人创造未来才会对乔斯达爵士曲意奉承。乔纳森心中的无奈大于失望,他将话题突然转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乔纳森说:“其实我本来想去学习考古的——因为我母亲很喜欢古董。”
“幸好你没有学习那种无聊的专业。”迪奥嗤笑一声,他接道,“否则乔斯达家现在已经全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乔纳森微笑起来,“我们是时候做出一个决断了,关于这点田产和金条……”
“我们的友情远比那珍贵得多,不是吗?”
九岁时,那个女孩突兀的出现在他的梦里。
她瘦小又单薄,身子堆在层层叠叠的贵族裙子中,嘴角带着笑,一直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
他觉得那房间的布局和乔斯达宅极像,但又从未在家中见过那样符合女孩子性格的装饰。
无论梦见她多少次,无论她在做什么,乔纳森总见到她坐在那柄椅子上,连位置都未曾换过一个,他问她为什么要一直在那里坐着却得不到回答,只是听见对方细声细气的和人交谈,他隐隐约约的听见那人说了话,又因为她身后的阳光连她的脸都看不清。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所以乔纳森固执的想要寻找梦境中的那个女孩,他凭借着直觉跟到了贫民窟,终于与黛雅相遇。当她在两人相视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后就失明后乔纳森就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然后乔斯达爵士收养了布兰度兄妹,为黛雅准备了她的房间,在乔纳森第一次踏入黛雅的卧室时,他几乎无法动弹。
眼前的情景,和梦中的情景完全重合在一起。
他喃喃道:“黛雅……”
然后那个姑娘微笑起来,轻声呼唤了他的名字。
像是在纺机上的棉线,又像是唇齿间的蜜糖,她的声音显得缠绵而甜蜜,令他沉溺在其中,无法抽身。
6.
“迪奥的发展越来越不错了,他比我能干多了。”乔纳森感叹道,“虽然他当时分走了大部分财产,但和这没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是能干的家伙。”
“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在纠结以前的事吗?”黛雅问道,她忍不住轻笑起来,显然是想到兄长与丈夫这几十年中有些好笑的对峙,“不过也正是这样,他才会一直将目标放在别人身上、而不是继续对乔斯达家的产业下手,也挺不错的啊。”
乔纳森将迪奥与他强行争夺家产的结果分条列出,迪奥并不是听不下去他人说话的恶劣家伙,他只是要为自己争夺最大化的利益、而不是非得杀人,在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因为乔纳森的对抗而大大缩小所得利益后,迪奥权衡利弊,选择了乔纳森提出的那个方案。两人达成了一个较为和谐的协议——乔纳森放弃了九成财产的继承权,并承诺将爵位一并交予迪奥。
迪奥对后者表示不屑,他在黛雅的请求下还算耐心的在乔斯达爵士去世前勉强维持了一个合格的养子形象,但因为爵士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乔斯达家财产的管理在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就都交到了他们手中,乔纳森暗中将迪奥应得的那份分给他,迪奥就开始专心在外经营自己的资产了。
乔纳森与黛雅的结合也费了很大一番功夫,迪奥在最后阴沉着脸离开,然后立刻就在商场上让乔纳森大吃苦头,乔纳森经营的本就是社会福利性质的机构,他无奈的付出了更多,终于让迪奥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在和黛雅的沟通中勉强答应了两人的请求。
他的表情冷淡,但眼中神色复杂。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黛雅。”男人如此说道。
乔纳森和迪奥的产业并没有冲突之处,加上迪奥的野心使他一直向比他更强的家伙发起攻击、两人这几十年也算是相安无事。迪奥的产业越来越大,成为了英国商界的神话,而乔纳森仍然居住在自己的家乡,令每个穷人都赞颂他的名字。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个体,却又总有种奇妙的默契。
“睡吧,如果累了的话,就放心睡吧。”
他的挚爱正守护在他的身边,这令他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乔纳森抬起头望着黛雅温柔的红眸,眸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很少表现出这种情绪,时间的磨炼让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乔纳森说道:“黛雅,我睡过去的话,你又该怎么办呢?”
“又在说这种话了……”黛雅笑道,“睡觉,吃饭,做自己喜欢的事,然后一直等着你醒来。”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有的。”乔纳森沉默一会儿,他说,“有的。黛雅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似乎在这一刻又变成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生怕心爱的姑娘因为气温骤降而受凉而在睡前给她专门送去自己的毯子。
7.
“那么……再喝一杯蜂蜜水,我们就休息。”乔纳森这样说道,他从床上坐起身子去寻找自己的拖鞋,他走出房间、一会儿后带回两杯温热的甜水。
“不,乔纳森,我们已经洗漱过了。”黛雅试图拒绝丈夫的提议,“否则一会儿还得再刷一次牙,那太麻烦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黛雅。”男人微笑起来,他将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捧起黛雅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但是它挺好喝的、不是吗?如果你坚持下去,它会令你更加健康的。”
“我就很喜欢蜂蜜。”乔纳森强调道,“所以我一直坚持和你一起吃蜂蜜。”
黛雅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无法说出让丈夫伤心的话,她捧起杯子小口抿着蜂蜜水,然后有些嗔怪的横了乔纳森一眼,尽管她目不能视,但她相信自己的心情一定好好传达给了乔纳森。
因为她听见了丈夫温柔的说:“黛雅,真不可思议。”
“我这样没有毅力的家伙,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如此爱你。”
“乔纳森,别想用甜言蜜语把我打发过去……你的例子足以说明蜂蜜是没用的。”黛雅将杯子递给乔纳森,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但你今天这么有精神,是因为圣诞节的原因吗?总而言之,我很高兴。”
乔纳森又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递给她一杯白水让她漱口,最后慢慢走回到自己那侧的床边上床躺下,他问道:“已经十一点了……现在我们可以休息了吗?”
黛雅点点头,她揶揄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于是在她躺在乔纳森身边后,男人伸出手拉灭了床头昏黄的壁灯,他今晚少见的没将黛雅揽进怀里,他说他太虚弱了,可能没法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怀中安眠,于是两人各自睡在床的一边,黛雅却也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8.
当房间里的挂钟在夜晚的沉寂中发出清晰的响声时,黛雅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随后是卧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男人沉稳的脚步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闷响,她一下子就听出了那人的身份,于是她笑着问道:“哥哥,这也算是我们一起过了圣诞节吗?”
“当然,我可是在零点到来之前就进来了。”男人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黛雅觉得有些好笑,他的声音并不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嘶哑与迟钝,身体状态回到了壮年时期的迪奥显得是那么富有精力,和黛雅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存在。
这让黛雅突然沉默下来,尽管她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面对这样的兄长之时,她还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迪奥看出了她的局促,于是他先说道:“乔纳森已经死了。”
黛雅抿了抿唇,她点头,回答道:“我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她握住了身边乔纳森尚且温热的手,语气哀伤起来,“你该来见他的,哥哥,我知道他想要见你最后一面,我们都知道他今晚就会离开了——他仍然认为你们是朋友,尽管你发现并使用了那个面具的神秘力量,他也不会在乎那些事情的。”
“我听说他今年一直病殃殃的。”迪奥避开了黛雅的问题,他说,“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是啊。”黛雅垂下眸子,“我们都到了一个该归于尘土的年纪。”
“黛雅,你的思想已经完全被乔纳森同化了。”迪奥道,“你可以做出其他选择的,在你的恳求之下,我将你留在他身边几十年,同样的,只要你现在做出抉择,我也可以赐予你与我同样的力量。”
“即使你当初决定离开我,我们也依然是兄妹。”
迪奥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依然十分耐心。
“他已经死了,你大可以做出新的选择。”
黛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说:“我很抱歉,哥哥——”
“但我想,我还是希望和乔纳森一同离去。”
迪奥轻叹了一口气,他大抵是意识到了,当黛雅决定留在乔纳森身边时,他们就已经踏上了不同的道路,这两条道路拥有相同的出发点,终点却截然不同,差别大到让他心中都升起了些许悲哀,但他并不是会被这种感情束缚的人,他的强大大部分都体现在他的智慧与心理之上,这让他此时还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这么说道,然后弯下腰,在妹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今天穿了参加你的婚礼时的那套西装来。”迪奥额外说了一句,“这还是几十年前的衣服,但它依然合身。它对我们都有非凡意义,不是吗?”
黛雅的注意力一时被转移到回忆上去,就在下一秒,她的脖颈传来刺痛,生命力流失之感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但她忍不住微笑起来,黛雅告别道:“我爱你,哥哥。”
迪奥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子,拭去唇角的血迹,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却如此清楚地看到了床上的两具尸体。
凝视两人一会儿,男人平静地转身离开,没有过多停留。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在他人生中留下深刻印记的两人,终将共同长眠于此时。
9.
黛雅在意识沉寂的前一秒想到——
能成为乔纳森童年梦中的那个女孩,真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或许她从前世就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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