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吴娘子

    锦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叫住自己的竟然是桂儿。

    跟一个多月前的桂儿不同,眼前的桂儿显然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那张小脸白里透红,穿着粉色小裙,手里竟还捏着一块帕子,若是不知道的,看她此刻那故作的姿态,怕都要以为这是哪家小户的千金了。

    锦绣嘴角抽了下,却不好立刻走人,当然,主要是对方叫住她的同时,就直直走了过来。

    “看你气色,倒是在那边混得如鱼得水?”桂儿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见锦绣虽穿着普通,没她这么水嫩,可脸色竟也不错,就有些意外。

    锦绣哪里会看不出对方是想炫耀?可锦绣又不是那些捧着桂儿的人,懒得照顾对方的小心思,就笑着说:“是啊,吴娘子对我好,如今我跟着她做事,日子过的确实松快。”

    这话可不是桂儿想听的,不过她对锦绣虽不太喜欢,有时候也巴不得锦绣倒霉一下,但到底年龄小,听了不太满意,也只是故意说:“难道她是想收你当徒弟?哎哟,做厨娘可是要一辈子围着锅台转,你竟喜欢这样的日子?”

    那眼神,那表情,就让锦绣有些不乐意了。

    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能有个一技之长,让自己永远都饿不死,不必将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到旁人身上,这难道不好?

    锦绣心里这样想着,但见桂儿眼底是真切的鄙夷,又觉得没必要与对方解释这些,都不是一路人,说也说不通,只淡淡说:“喜欢啊。”

    这十分敷衍的回答,顿时让桂儿一噎。

    都是不到十岁的丫头,就算是吵架,也是幼稚得很,桂儿现在也还没学会怎么阴阳怪气嘲讽人,只能哦了一声:“那就好。”

    “怎么,还有事?”对方还不走,锦绣就挑眉故意问。

    桂儿原本想看锦绣落魄的心思落空,此时正不得劲,听到锦绣这么问,就梗着脖子说:“没事就不能与你说话了?不就是攀上个厨娘吗?有什么了不得的!有本事你也做厨娘,做一辈子帮厨,能有什么前程!”

    说完,就哼地一声,直接扭头走了。

    锦绣望着对方迈着小碎步走远了,无语地摇摇头,但自己往回走的路上,也在想,虽然桂儿刚才那话其实就是为了面子上好看打击她,但不得不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将吴娘子的本事学到手,这才是紧要的事啊!

    “吴娘子,这是您的月例银子。”回来时,锦绣看到有人来找吴娘子,吴娘子神情有些不耐烦,锦绣原本没想立刻过去,但吴娘子偏偏朝她招了手,等锦绣跑过去将银子交给吴娘子,吴娘子看了她一眼,随后就无声地一挥手。

    锦绣立刻听话走开了,去了外面,结果耳尖,就听到身后屋里传出了对话声。

    “姐姐,这事如何就不成?你看,你孤身一人,也无个子嗣,若是收个徒弟,将来也好有人为你养老送终不是?你守着这身本事,也不能只顾着你自己,好歹我们也是亲戚……”

    这仆妇说话的内容,让锦绣脚步顿了下,随后就听到吴娘子说:“我早说过,我对着爹爹灵位发过誓,绝不会再教人做菜,你找我几次,我也是这说辞,断不会更改,你就死了这个心吧,此事绝无可能!”

    之后就是二人的争论声,听得出,来找吴娘子的这人,似是想让吴娘子教自家的孩子做菜,吴娘子直接拒绝了。

    “吴娘子竟还发过这样的誓?”锦绣有点惊讶,发誓可不是小事,一般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发一个这样的誓,万一一不小心破了,应了誓该怎么办?

    同样的,若是发了誓,往往就代表着必有一段故事。

    锦绣倒是不怎么好奇别人的故事,却因为听到了这话,有些气馁。她原本是打算着,跟着吴娘子,好好跟着对方做事,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用心去表现自己,或许就能让吴娘子收徒。

    可现在,这条路显然不好走了。吴娘子既是发过了这样的誓,自己如何能让对方应誓?

    “看来只能是好好做事,另外寻个人去求着对方收徒了。”好在大厨房里有好几个厨娘,眼下勉强只是混熟了,将来只要待久了,未必不能求着对方教授自己,现在只需先暗中观察着,看哪一个适合成为自己讨好的目标了。

    锦绣这样想着时,那边门里已走出了一人,正是那仆妇,面色不那么好,脚步如风地从她身侧走了过去。随后就听到吴娘子喊了锦绣一声,锦绣忙跑过去。

    “吴娘子,还要把别的晒了吗?”锦绣帮着吴娘子抬了两床被子晒在绳上,见吴娘子神情有些不好,就没不识相地询问方才的事,转而问了别的事。

    吴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倒是心情慢慢转好了。

    对此,锦绣都装作不知。说到底,她与吴娘子虽住在一起也有一个多月了,但锦绣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私事刨根问底,尤其是事关这种可能有着不高兴的过往的事,锦绣越发唯恐避之不及。

    这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之后的几天,锦绣依旧是跟着吴娘子做事。因为那天听到的话,锦绣对吴娘子的观察稍微多了些,也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她竟发现,吴娘子做菜时,似乎有所保留,这种感觉颇为玄妙,其他厨娘似乎也没注意过,这让锦绣自己再想起来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莫非是那一日听到了那番话,所以才会多想了?

    大厨房这边,日子忙碌,却又过得快,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忽然变了天,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之后又是晴天,整个天地却一下子就变成了蒸笼一般,酷热难耐。

    锦绣刚到淮丰侯府的时候是初夏,此时则是最酷暑难耐的时候,锦绣不怎么惧热的人,每日挨着灶台,也觉得闷热难耐,大厨房这边的人,就进入了难捱的日子。若是不差钱的,晚上睡前就会买些冰镇了的果子吃,那东西解暑,侯府后门附近一条街,天擦黑了一些小商贩挑着担子到处卖,许多人出去买。

    锦绣就曾偶尔买过一次,后来吴娘子买得多了,一人吃不了,这才跟着吴娘子蹭果子吃。吴娘子这人,生得不胖,明明是一副中等身材,却偏极怕热,又每日挨灶台,一下了工,睡前必要冲个凉水澡,再吃一碟子凉果子才成。这样凉爽是真,可又很易生病,锦绣后来见吴娘子每日吃的果子越来越多,还买了一些冰饮吃,就忍不住劝说一二。

    吴娘子嘴上答应了,实际上,还是每日照旧,只是故意避开了锦绣去吃。锦绣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不知,对此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只觉得,有时候吴娘子竟像是个小孩子,管不住自己的嘴不说,还喜欢耍赖。

    结果这一日锦绣早上爬起来,就发现睡在外面房里的吴娘子竟没起。这可是稀罕事,谁不知道吴娘子作息一向年复一年日复一年,几乎就没变过?

    “吴娘子?吴娘子?”锦绣小心翼翼走过去,唤了两声,对方只回了两声模糊的话,锦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掀开帐子,向里看去。

    就见吴娘子穿着里衣睡在床上,脸色微红,锦绣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哎哟一声:“发烧了”就有了些惊慌。

    莫说是侯府,整个京城的权贵人家,下人病了,可都不是好事,先不说有没有人给看病,就说会不会被侯府的人趁机给赶出去,就不好说。

    不过锦绣也是关心则乱,很快她就想起,吴娘子可不是府里签了契的仆从,是雇佣的自由民,又深得几个主子的看重,做菜是一绝,定不会与其他仆人一样待遇。她犹豫了一下,就对吴娘子说:“吴娘子,我先去厨房帮你告个假,然后请大夫给你看!”

    对方这次听到了,也醒了,睁开眼,拧着眉说:“银子在这个柜子里,钥匙在枕头下,自己拿。”

    “哎!我知道!”锦绣也不客气,掏了钥匙,就将放在床头的柜子打开,里面有几个小匣子,还有一些衣物,另有一个小包,打开了,里面是几个小银锭子,大约十两银子。

    锦绣拿出一个小银锭子,就关上柜子重新将其锁好,又把钥匙塞回去,迈开小腿就跑出去请假外加找大夫。

    找大夫都不必去外面,府里就住着两个大夫,那个老迈的大夫今日在府里守着,被锦绣请了过来。

    给吴娘子号过了脉,老大夫捋着自己的胡须,对吴娘子说:“吴娘子这病,皆从口入,老夫给你写一张方子,按方子抓药,一日三次,吃上两日也就好了,但以后可要忌口,不能再吃过寒的东西了。”

    刷刷刷写完,交给了锦绣,老大夫走了。

    锦绣直接就板着小脸,将吴娘子还没吃完的果子收了起来,然后认真说:“从你病好起,娘子你只能每日吃三粒果子,这两日我让人给你熬些热粥,再煮几个鸡蛋吃,可不能再胡乱吃了。”

    “啰嗦!”被个小丫头教训了,吴娘子深觉丢脸,直接将被子一扯,盖住了脑袋。这副模样,也不怕闷热。

    锦绣看得直摇头,只能拿着银子跟方子,去外面药铺抓药。

    因为她也同时告了假,所以出门去时只需跟后门的人说一声即可,后门一条街就有药铺,也不必往远了走,锦绣就直接去的这家,结果前脚才上台阶,就与个少年险些走了个迎面对碰。

    两人都唬了一跳,那少年反应最大,尤其是看清了差点撞上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更是耳朵尖都红了,表情僵住,木讷着一张脸,要说什么又说不出。

    锦绣朝他笑笑,也不在意,直接就与之擦肩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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