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就像在拼命惩罚自己一样,不断磕着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声,一声接着一声,沉重又压抑。
她虽是女子,但生得无可挑剔的容颜与若木惜颜很是般配,若木磊怕她磕破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喝道:“够了!”
若木磊靠在宝榻上,居高临下看着顾轻舟,说道:“你认罪的速度倒是比朕预期的要快得多。”
顾轻舟把头深深埋在地上,不敢说话。
若木磊依旧沉着脸,狠戾的语气中似乎藏着几许哀怨,“朕为了你,不,朕为了顾靖舟不惜动用亲卫兵去禮州保护顾家,可你们顾家给朕来了个什么?来了个狸猫换太子?你们骗朕骗得好苦,欺君之罪是诛九族的死罪,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你们这是在践踏朕的圣威,你说你们顾家当不当诛!”
顾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是若木磊好不容易才拉拢来的经济势力,顾靖舟也是最合他心意的驸马人选。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百般喜爱的驸马竟是个女人,顾家骗他这么久,这叫他如何平息心中的愤怒?
虽说眼前的人不是顾靖舟,而是顾轻舟,但他也喜欢得紧,何曾想到顾家兄妹竟这般合他心意。
顾轻舟闭上眼,难过得心如刀绞,欺君之罪?她又何曾不知呢?
从她选择替顾靖舟进宫当这个驸马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样毫无预兆的方式被发现身份,她从没想过非郡主不治会变成这样,她背负着百口人的性命,她也是身不由己才会这么做。
可谁知皇上会因此怀疑她,还查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是故意拖郡主下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如今事情败露,她要负全部责任。
她失败了,她终是没有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终是没有保全顾家,顾家百口人的性命终是葬送在她手上了。
如果她没有替太子殿下挡下那一箭,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如果没有挡下那一箭,太子殿下可能会死,太子殿下死了顾桐难辞其咎,她也难辞其咎,而更多的是……
她不愿看到公主殿下伤心难过才会挡下那一箭。
挡或不挡?
这个选择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在二十一世纪她解救过很多人质,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去死。
然而现在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任她去选。
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顾轻舟朗声道:“儿臣欺骗了父皇,儿臣深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儿臣无话可说,儿臣只求父皇饶了郡主,郡主她是无辜的,她之所以帮儿臣隐瞒身份就是为了保护公主,求求父皇饶了郡主,儿臣甘愿认罪伏法!”
若木磊对顾轻舟认罪伏法没兴趣,倒是对那句“她之所以帮儿臣隐瞒身份就是为了保护公主”提起了兴趣,问道:“你说郡主帮你隐瞒身份是为了保护公主?此话怎讲?”
顾轻舟捏了把汗,沉下砰乱的心,把内心所想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回父皇,郡主之所以帮儿臣是因为公主毕竟是一国公主,身份何其骄傲尊贵,倘若让天下人知晓公主的驸马是个女人,公主一定不会免遭于世人的耻笑和背负莫须有的骂名,公主甚至还有可能被逼得再无颜面活在世上,郡主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公主,都是为了救公主一命。”
她吞咽了下,“请父皇看在郡主一片好心的份上,饶了郡主。”
若木磊眯起眼,说道:“那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你?如何处置顾家?”
“儿臣犯了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儿臣心甘情愿,毫无怨言,”顾轻舟顿了顿,“只是……”
若木磊道:“只是什么?”
“求父皇给儿臣和顾家定罪时,不要以欺君之罪定罪,而是以……”顾轻舟眉头紧皱,涨红了眼眶,狠下心艰难地说出那四个字,“谋反定罪。”
“哦?”若木磊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顾轻舟,“以谋反定罪?驸马何出此言?”
若木磊不仅知道顾家没有谋反之意,还知道天下商会在顾逸的带领下越来越好,若真的诛掉顾家,反倒是他还有点舍不得。
“如果以欺君之罪,天下人都会知道儿臣是女儿身,公主也会知道儿臣是女儿身,这样对公主造成的伤害太大了,对公主来说太不公平了,公主并没有做错什么,公主……”顾轻舟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公主殿下才从失去茴念和茹念的痛苦中走出来,又怎忍心再让她受天下人的打击,顾轻舟哽咽得快要发不出声,“公主是个好人,儿臣不能这样对公主,谋反同样是诛九族的死罪,儿臣求父皇以谋反定罪。”
她无法想象公主殿下知道真相的样子,一定会恨她恨得深入骨髓吧。她知道自己是身不由己才会当这个驸马,她不是故意要拆散公主殿下和司马庭钰,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内疚得想要跟公主殿下说声抱歉。
“虽然同样都是诛九族的死罪,但你可知谋反比欺君罪孽深重得多?为了公主,你甘愿让顾家背负起遗臭万年的谋反骂名?”若木磊的声音很平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顾轻舟咬着牙沉默了很久,直到咬到牙根都痛了才像失了灵魂一样缓缓说道:“甘愿。”
说完她的身子抖动起来,为什么选择总是留给她来做?心里痛苦得快要窒息:爹,娘,大哥,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顾家,可欺君是事实,公主毕竟是无辜的,我已经连累到郡主,原谅我不能再自私的把公主拖下深渊,只有委屈你们给你们扣上谋反的罪名,你们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
顾轻舟压下抽泣的嗓音,低声道:“求父皇不要告诉公主真相,这件事对公主来说永远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父皇,就让儿臣……安安静静离开吧。”
听完顾轻舟的话,若木磊大笑起来,笑声在养心殿内回荡,不像之前那么恐怖,倒有点爽朗兴奋的感觉?
顾轻舟听着这笑声,只觉得瘆得慌,也不知若木磊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木磊起身朝顾轻舟走来,顾轻舟听着若木磊的脚步,擦干脸上的泪水,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越来越剧烈。
几步走到顾轻舟面前,若木磊正色道:“你先起来吧。”
顾轻舟缓缓抬了下头,看到若木磊那穿着龙纹靴的两只脚后又把头埋回地上,“儿臣不敢。”
若木磊严厉道:“你还敢忤逆朕不成?”
帝王就是帝王,若木磊那压迫死人不偿命的气势比顾轻舟她爷爷还要强得多。
顾轻舟只好恭恭敬敬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若木磊。
若木磊看着眼前这个也不过十八岁的人儿,心中又爱又恨,他早就把顾轻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犯了错,不打不行,打了又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若木磊把手搭在顾轻舟肩上,正气凛然道:“你方才说的都没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他顿了顿,说道:“朕可以免了你们顾家的死罪。”
顾轻舟心头一震,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若木磊,惊异的眼眸犹如烟花绽放一般闪烁着光彩。
她听到了什么?免了死罪?若木磊要免了顾家的死罪?
若木磊转身走向宝榻,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若木磊坐回宝榻上,严正厉色道:“朕要你们顾家世世代代为若木家行商,世世代代为若木家所用,世世代代为若木家而活。”
有时候不一定诛九族就能平息一切,相反若木磊根本就没有打算诛顾家九族,顾家对若木磊来说大有所用,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顾家网开一面。
原来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顾轻舟今夜就像一下度过了起起落落的一生,经过了低谷与巅峰,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那可是欺君之罪,顾家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若木磊的饶恕?
说到底还是顾轻舟太幸运,她得到了公孙尚的宽恕,也得到了若木磊的饶恕,她甚至忽然觉得皇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血可怕。
她如释重负,感激不尽地想要跪谢若木磊大赦顾家,她刚蹲到一半,膝盖还没贴上地,若木磊就来了句,“行了行了,你也别跪了,朕刚才罚你跪了那么久,朕也看够了。”
他发那么大的火只为吓唬顾轻舟,唯一让他生气的就是驸马是女儿身。
驸马若是男人,那该多完美?
顾轻舟只好站直身子,拱手九十度鞠躬,“儿臣,谢父皇不杀之恩!儿臣定会感恩戴德一辈子,儿臣愿为父皇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日后绝对不会再辜负父皇对儿臣的苦心!”
“你放心,朕对你们顾家绝不会‘心慈手软’,朕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明白,”若木磊无可奈何地看着顾轻舟,“驸马,即便朕很喜欢你,朕也不能用颜儿一生的声名去做赌注。”
顾轻舟疑惑地抬起头,愣了几秒后挺直身子,她知道若木磊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若木磊想要做什么。
“待会朕会让人拟一份和离书送去景熙宫,等你回了景熙宫,你便与颜儿签字和离吧,”若木磊沉重地叹了口气,“你与颜儿和离对顾家,对颜儿,对朕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关于驸马是女扮男装这件事,他无法向若木惜颜交代,他也不忍心让若木惜颜知道真相。
要怪就怪这世道,容不下女女之情。
顾轻舟差点一口盐汽水喷出来。
这算什么事?这未免也太戏剧化了吧?
“父皇,其实……”顾轻舟磨磨唧唧地开口,她怕她接下来的话会气得若木磊收回免顾家死罪的话。
“其实什么?”若木磊还沉浸在即将失去驸马的失落里。
“其实……儿臣与公主早已签好了和离协议……”顾轻舟说完慌张得不得了,抿着嘴低下头不敢看若木磊的脸色。
若木磊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万般无奈地指着顾轻舟,苛责的语气中带着宠溺的意味,“你们啊,你们竟然敢背着朕签和离协议?你们真的是,朕该拿你们如何是好?”
他被这两个人气得心绞痛,却又拿她们毫无办法,他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就不该惯着她们!
现在好了,被气得不忍心下手了吧?
若木磊道:“你们什么时候签下的和离协议?”
顾轻舟道:“就在儿臣进宫的那一天签下的和离协议,和离时间是两年后。”
“两年后和离?”若木磊靠在宝榻上,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心道:颜儿啊颜儿,你以为你让驸马签下两年后和离的协议书,朕就会同意你们和离吗?若不是驸马是女子,就算五年后,十年后,朕也不会同意你们和离。
“如此也好,正好把你留在朕的身边,让朕多折磨折磨两年。”最后六个字若木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吓唬顾轻舟。
顾轻舟:“……”
她心里苦,可她不敢说。
其实她心里很温暖,若木磊在朝堂上威严肃穆,在朝堂下平易近人,在私底下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父亲,公主殿下很幸运,有个这么爱她的父亲,百姓也很幸运,有个这么一心为国的明君。
若木磊道:“朕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顾轻舟道:“父皇请讲,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若木磊道:“既然朕已经拆穿了你的身份,那么朕对你们顾家的圣令就由你亲自带回禮州,亲口告诉顾逸,朕是如何处置犯下欺君之罪的顾家。”
一听到要回禮州,顾轻舟喜滋滋想道:父皇这意思是要放我出宫?正愁不知该如何面对公主,这下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公主,我就可以更快的收回对公主的心意了吧?
顾轻舟颔首道:“儿臣谨遵父皇圣旨!”
若木磊道:“今日是四月十三日,那就四月二十那天出发吧,七天后你带着颜儿一同去往禮州,这么多年,颜儿都被朕留在皇宫,如今,朕是时候放颜儿出宫游山玩水了。”
顾轻舟道:“……带着公主一起回禮州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若木磊,她刚才还在为能出宫离开公主殿下而高兴来着,怎么若木磊这一下又灭了她心里的小火花呢?那这一路上岂不是都要一直和公主殿下待在一起?
若木磊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语调也阴阳怪气,“正好带颜儿回禮州见公婆,驸马,你说是不是?”
顾轻舟唯唯诺诺地点头,说道:“是……”
若木磊道:“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你务必照顾好颜儿,颜儿若有任何闪失,后果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顾轻舟欲哭无泪道:“儿臣遵旨……”
若木磊道:“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朕,为什么驸马是你,而不是顾靖舟?”
顾轻舟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说她为何会代替顾靖舟来当这个驸马的原由。
……
听完顾轻舟的叙述后,若木磊气得在雕龙宝榻前来回走动,就差没有暴跳如雷,怒道:“好啊!顾靖舟这个兔崽子,竟敢给朕玩失踪?朕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驸马,你回到禮州若是见到顾靖舟,你必须给朕把顾靖舟这个兔崽子逮到朕面前给朕磕头认罪!明白吗?”
顾轻舟还真是顾靖舟的好妹妹,她只说顾靖舟失踪了,没敢说出实情,如果若木磊知道真正的驸马其实是被一个女人囚禁了,她估计……若木磊可能会气得当场去世。
顾轻舟忍俊不禁道:“儿臣明白。”
……
当顾轻舟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东方的上空有几道微微彩霞,曙光如鲜花绽放,如水波四散。
李巍让至一旁,颔首道:“驸马,你出来了。”
顾轻舟点头道:“李将军,辛苦了。”
李巍指了指站在殿廊边的若木惜颜,说道:“驸马,公主在养心殿外等了你一夜。”
顾轻舟随之看过去。
她望着那个美如墨画的背影,心道:公主居然等了我一晚上,为什么?公主,你这样……我会舍不得不喜欢你。
她迟疑着要不要过去找公主殿下,思考了几秒后朝公主殿下走去,她马上就要带着公主殿下去往禮州,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故意疏离公主殿下比较好。
她默默走到若木惜颜身后,轻轻唤了声:“公主……”
听到熟悉的声音,若木惜颜欣愉地转过身,看到顾轻舟安然无恙,她便放下了那颗悬了一整晚的心。
可是眼前人的额头怎么淤青了一片?难道……
若木惜颜不自觉伸手想要触碰顾轻舟的额头,还没碰到顾轻舟就别开脸,后退了一步,说道:“公主,我没事。”
若木惜颜:“……”
这别开脸,后退一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她都在这等了一个晚上了,这个人居然还要疏离她,她何时这样被别人无视过?
她又气又心疼,一把拽住顾轻舟的衣领拉到自己眼前,逼视顾轻舟,怒道:“顾靖舟,你给本宫听好了,只有本宫讨厌你的份,没有你讨厌本宫的份!你若再敢这样对本宫,本宫就算绑也要绑着你一直看着本宫!”
顾轻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居然觉得公主殿下凶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若木惜颜,那秀美的峨眉淡淡蹙着,清如潺水的双眸夹杂着些许幽怨,天然去雕饰的玉容上浮现出我见犹怜的心动,从若木惜颜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正一点一点俘获她的心。
她心里忽然豁然开朗,既然两年后会结束,那就带着美好的记忆一起结束吧。
公主,我不会再躲着你了,虽然我不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但是从现在开始直到分开的那天,我一定会对你好。
她绽放灿烂的笑容,说道:“公主,我们回景熙宫吧。”
这一笑又扰乱了某人的心弦。
若木惜颜松开顾轻舟,别开眼,冷道:“走吧。”
话音一落,她扭头就走,乱了节奏的步伐像极了怕被心上人发现自己害羞而落荒而逃。
顾轻舟宠溺一笑,愉悦地跟在若木惜颜身后。
不一会儿就到了景熙宫。
两人一起走进景熙宫,分别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景熙宫内的四棵樱花树已经争艳绽放,虽然没有腊梅那傲骨霜雪的气概,却有令人陶醉的妖娆与芬芳。
清风吹过,樱花花瓣飘舞满院,萦绕在顾轻舟和若木惜颜身边,两人一齐回头看向飞舞在空中的樱花花瓣,天空就像下了一场纷飞的小雪,漫天花雨,绚烂妖艳,极为壮观。
一瓣粉红的樱花花瓣飘舞在顾轻舟眼前,她伸出手,看着樱花花瓣悠悠飘落在掌心,唇角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这樱花花瓣跟公主殿下一样美。
隔着漫天樱花看着顾轻舟的若木惜颜,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倾倒众生的微笑,心田被满心欢喜占有。
有些心动,一旦开始,就覆水难收。
那个人,她真的喜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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