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骄阳似火,万里无云,阳光如丝绸般洒向辽阔无垠的大地,湛蓝的天幕像碧玉一样澄澈洁净。
五月的微风悄悄潜进清卉园,轻轻地吹拂着面颊、发鬓与衣裳,树枝摇曳,落叶满天飞扬,园内飘溢着百花盛放的芬芳,那染红了桃杏枝头格外妖艳。
凉亭内。
檀木桌上除了一套茶器,一个药箱,还摆了一堆上等绸缎,以及好几个针线筐,筐内各种颜色的绣线应有尽有,都是专门为刺绣而准备。
一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与一位冷艳高贵的少女在凉亭内相伴而坐,两人手中都拿着一个花绷子,贵妇正在一丝不苟地教少女刺绣,她们身侧伴着两个亭亭玉立的丫鬟。
“嘶……”
微微蹙眉,低吟一声。
若木惜颜放下手中的花绷子,盯着溢出指尖的一滴鲜血,轻轻含住了手指,她是第一次尝试刺绣,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扎到自己的手指了。
“哎,姝妤,快让娘看看你的手。”杨惠萍连忙放下手中的花绷子,去抓若木惜颜的手腕。
若木惜颜任由杨惠萍抓着手腕,说道:“没事。”
昨日,若木惜颜收下了杨惠萍赠予她的翡翠玉镯,两人之间的误会也就解开了。
杨惠萍回去之后仍然心有余悸,但是今日与若木惜颜相处后,她从若木惜颜的语气和眼神里就感受到了,若木惜颜其实并不可怕,她还觉得若木惜颜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以亲近,反倒是有些让她意想不到的温柔。
而且更让杨惠萍震惊的是,若木惜颜居然开口唤她娘,若木惜颜给她的回答是夫唱妇随,不要有压力,刚开始她还真有点吃不消,听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杨惠萍从药箱里拿出棉球温柔地为若木惜颜擦拭伤口,说道:“娘能看出你从未碰过这些东西,你堂堂一个千金之躯,为何要屈尊与娘学刺绣呢?很疼吧?”
若木惜颜确实从未碰过女红,她今日突然想学刺绣一是闲得无聊,二是看到杨惠萍坐在清卉园的凉亭内刺绣,杨惠萍跟她说想亲自为顾逸绣一件衣裳,自己亲手绣的与买来的不一样,她这才提出要杨惠萍教她刺绣,因为……她也想亲手为那个人绣点什么。
“无妨。”若木惜颜面色淡然,“娘,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只是顾姝妤,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再者,刺绣可不分千金之躯,女儿家不会女红才遭人鄙夷。”
杨惠萍无言以对,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若木惜颜在她眼里毕竟是矜贵多娇的公主,哪能磕着碰着伤着,她倒不是心疼若木惜颜碰这些针线活,而是心疼若木惜颜扎到自己的手,说到底她还是小瞧了若木惜颜。
“你手臂上的伤都还没好呢,手指上的刀伤也还没好,娘这不是心疼你吗?”若木惜颜的指尖不再溢血,杨惠萍握着若木惜颜的手仔细打量,“你看你这双细皮嫩肉的手多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分明就是为书画而生的手嘛,得好好保护,好好保养,这要是伤着了,那可真是娘的罪过了,娘会后悔的。”
若木惜颜看着紧张兮兮的杨惠萍,有些想笑,她觉得过于大惊小怪的杨惠萍有点可爱。
对于一个刚开始学习刺绣的初学者来说,被针扎再正常不过,杨惠萍似乎忘了,她这双手也曾拿过剑杀过人。她以前习武受过的伤可要比被针扎严重得多,只不过没有流血,也没有受过皮开肉绽之苦,手臂上的剑伤是第一次,切土豆切到手指是第二次,疼都疼过来了,她那么坚强隐忍,被针扎真不算什么。
若木惜颜唇角微勾,温声道:“娘,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娇弱,也没你想的那么矫情,这都算不上是伤,不足挂齿,你不用担心,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到底是杨惠萍在安慰若木惜颜,还是若木惜颜在安慰杨惠萍?
“那好,你慢点绣,慢慢来,小心一点,别再扎伤手了。”杨惠萍柔声嘱咐,盯着挂在若木惜颜胸口的子弹看了一眼又一眼,“姝妤,有件事娘想问问你。”
若木惜颜道:“什么事?”
杨惠萍指着子弹,问道:“你脖子上戴的这个用木头做的东西是什么?”
原来杨惠萍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刹那间,若木惜颜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她没多想,只是低头看了眼挂在胸口的子弹,答道:“子弹。”
“子弹?”杨惠萍闻所未闻,“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倒是挺别致,可惜毕竟是用木头做的,它与你的样貌气质,穿着打扮都显得格格不入,你为什么还要戴着它?”
只要是出自那个人之手,即便是个平凡廉价又没有档次的木头,若木惜颜也无所谓,其实她很挑剔,也很容易满足,只不过挑剔与满足都要看对方是谁。她道:“因为喜欢,娘,你要知道美可以改变一切。”
杨惠萍微微一愣,随即掩面笑了声,想不到公主殿下也会有这么自恋的一面,不过公主殿下确实是艳压群芳的大美人儿。虽然格格不入,但是人美气质佳啊,那些戴着的小物件自然会得到升华,显得与众不同。
正在这时,吟香匆匆忙忙跑进清卉园,跑到若木惜颜身边,带起一阵风,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若木惜颜抬头看着身边吟香,生怕吟香下一秒喘不过气,皱了下眉,语气平淡柔和,“我只是叫你去看看阿淮有没有回来,你不必跑得这么快,他回来了吗?”
吟香摇了摇头,她是不想让若木惜颜等急了所以才一路狂奔,结果却把自己给累着了。
若木惜颜眼中抹过一丝失落的黯淡,她等顾轻舟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不会还要再等到晚上吧?不是说出去办个事,一会就回来吗?这都多久了?
杨惠萍察觉出若木惜颜有些不开心,安慰道:“姝妤,你别担心,也别多虑,靖儿以前也经常出府办事不着家,她一定不是有意扔你一人在家,可能今日真的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娘陪着你,等她回来了,娘好好说说她,替你出口气。”
其实杨惠萍也不知道顾轻舟为什么会出府,还花了这么长时间,以前的顾轻舟可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若木惜颜沉默着没说话,片刻后,忽然茅塞顿开,她重新拿起花绷子,说道:“没事,娘,我们继续吧。”
这样也好,顾轻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顾轻舟在家反而还不方便,到时候她可以给顾轻舟一个惊喜,一想到这,她兴致盎然,浑身是劲,心里的雾霾瞬间烟消云散。
……
当顾轻舟回到顾府时,已经是晚夜子时。
这是浑浑噩噩的一天。
离开桐枫苑后,她在大街上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脑子里全都是顾靖舟说的话,什么离开、欺骗、责任、后果、爷爷、回家、解脱等词汇挥之不去,像蚀骨虫一样无情啃食她的血肉,都快把她折磨疯了。
她同意顾靖舟说的话,只要她离开了,所有人都能解脱,可是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无法抛弃公主殿下一走了之,公主殿下再遇到危险怎么办?她做不到。
最后她找了个四处无人的角落,蹲在那里像个没人要的可怜虫,无依无靠,孤寂落寞,为了发泄心里的不痛快,她扯着嗓子哭了好久,可是无论她怎么哭,好像都无法释放压在心底的痛苦,她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守在顾府门口的两个小厮见顾轻舟回来了,连忙凑上前来,小声问道:“少爷,你今天去哪了?少夫人她等了你一天,你可算是回来了。”
少夫人?公主吗?
顾轻舟明明没干什么,却累得筋疲力尽,她抬起疲惫的眼帘看向面前的小厮,眼中黯淡无光,像是失去了光泽,哑着嗓子问道:“阿妤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一位小厮摇了摇头,说道:“少爷,少夫人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天黑了也不见你回来,少夫人便派人去商会寻你了,可是没找到你,老爷也回话说没见着你,少夫人之前还站在府门口等你来着,等了你许久,你迟迟不回来,少夫人便走了,现在应该是歇息了……”
闻言,顾轻舟破碎不堪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疼得鼻尖发酸,她垂下眼眸,扔下一句话便踏进了顾府。
“我知道了。”
两位小厮一齐望着顾轻舟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孤单背影,其中一位小厮疑惑道:“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那么不对劲呢?”
另一位小厮答道:“不知道,也许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爷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咱们顾家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少爷身上,你说能不担惊受怕么?”
“也是。”
“唉……”
两个小厮叹了口气,回了原位。
夜晚,总是会让人孤枕难眠,胡思乱想,提心吊胆。
若木惜颜躺在床上,盯着顾轻舟昨晚打地铺的那个地方发呆,直到门开了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皎洁的月光洒进屋子铺在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这一刻,若木惜颜真的好想直接起床拿着无恙冲过去,把无恙架在顾轻舟脖子上,质问顾轻舟这一天到底死哪里去了,连个消息都没有,她都快气死了,急死了,担心死了,若不是人生地不熟,她也不知道顾轻舟能去哪,不然她早就自己出去找了。
可她还是忍住了想起床的冲动,她倒要看看顾轻舟接下来要干什么,然而顾轻舟却只是杵在门口望着她这个方向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在猜顾轻舟是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交代。
过了一会,若木惜颜决定打破这寂寥的气氛,冷冷道:“顾靖舟,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顾轻舟心一惊,有些诧异,问道:“你还没睡吗?”
若木惜颜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在这段时间里,顾轻舟早就想好了解释的理由,故作轻松,漫不经心道:“是这样的,我今天出去见了几个老朋友,这不是好久没见了吗?于是趁着这次机会约出来聚聚,有许多话要说,便多留了一会。”
虽然若木惜颜真的很生气,但是她完全信任顾轻舟,所以她想也没想就相信了。她道:“那你为什么不说一声?也不遣人来个信?你知不知道……你娘很担心你?”
顾轻舟喉咙动了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破绽,缓缓道:“阿妤,对不起,下次去哪我一定提前跟我娘说,不让我娘担心。”
若木惜颜沉默不语。
在黑夜中,隔着一小段距离,她们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情绪,恰好借此隐藏了她们彼此的真心。
顾轻舟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若木惜颜,光是想想都觉得难过痛苦得不行,她微微低头,沉声道:“阿妤,你看我们好不容易回一趟禮州,最近这几天我想去天下商会帮我爹的忙,可能很晚才会回来,你……就不要等我了。”
许是被戳中了心思不好意思,若木惜颜翻了个身,嗔道:“我才没有等你,自作多情。”
“累了一天,我去洗个澡,阿妤,你先睡吧。”语罢,顾轻舟便关上门离开了。
待顾轻舟走远了,若木惜颜才回头望向紧闭的大门,她觉得委屈是怎么回事?她有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是怎么回事?算了算了,人回来了就好,睡觉!
……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繁星璀璨,今天依然是顾轻舟早出晚归的一天。
顾轻舟如往常一样推开房门走进屋子,躺在床上若木惜颜蠕动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看着若木惜颜,问道:“阿妤,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若木惜颜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东西,然后朝顾轻舟走来,边走边说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这几天她一直都在等顾轻舟,只是她躺在床上没发出声音而已,所以顾轻舟以为她睡着了,然而并没有,她一直等到顾轻舟躺在地铺上了才安心入睡,每晚都是如此,她都快熬出黑眼圈了,都怨顾轻舟光顾着忙生意不早些回来,她都快成了深闺怨妇。
过分。
顾轻舟问道:“你要给我什么?”
若木惜颜走到顾轻舟面前,抬头盯着顾轻舟那双明净的泉眸,几天不见,甚是想念,温柔的口吻夹杂着几分委屈,“你这几天都早出晚归又整天待在商会,我一直见不到你,我怕你忙不过来,便没去商会打扰你,我怕明天一早醒来你就已经走了,所以只好趁你现在回来了,把东西交给你,你把手伸出来。”
其实她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但是因为是顾轻舟,所以她愿意耐心去等待,也愿意给予时间和空间。
顾轻舟听话地伸出手。
只见若木惜颜在顾轻舟手里放了一个香囊,黑暗中看不清香囊的花纹和颜色,但是能闻到从香囊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是清新雅淡的茉莉香。
若木惜颜低头看着顾轻舟手里的香囊,说道:“你不在的这几天,都是你娘陪着我,这个香囊是我今天跟你娘出去逛街时看到的,我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便顺手买下来了,现在把它交给你。”
话音一落。
若木惜颜忽然又从顾轻舟手里拿起香囊,前进半步拉近与顾轻舟之间的距离,顾轻舟顿时就紧张了,掌心都在冒汗,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她真的好怕自己会忍不住拥抱眼前这个敛了寒冰的温柔少女。
不一会,若木惜颜把香囊挂在了顾轻舟腰间,流苏从指尖滑落,她收回了手,抬头看着顾轻舟,停顿了片刻,依依不舍地转回身,迈开步子往床榻走去。
“阿淮,你把雪归寻交给了阿婆,戴上这个香囊正好。”若木惜颜边走边说,“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你必须随身佩戴,还有,没我的允许不准私自打开。”
顾轻舟望着若木惜颜单薄纤瘦的背影,难过得眼泪瞬间就涌出了眼眶,艰难开口道:“阿妤,谢谢……”
若木惜颜站在床边,问道:“阿淮,你还要我等你多久?你不会想赖在禮州不走了吧?”
顾轻舟咽了口唾沫,压下梗在喉间的哽咽,平静道:“我写了封书信给父皇,要求延长一个月的出宫时间,阿妤,再给我几天时间,很快。”
若木惜颜嘴上没回答,心里却说了声“好”,她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顾轻舟,温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早些忙完早些睡,我先睡了,你安静一点,若是吵到我,我不会放过你。”
顾轻舟莞尔,笑着流泪。
阿妤,对不起,我不敢面对你,也不敢面对自己,我真是没用,我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来逃避现实,对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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