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碧空万里。
窗外的树枝随风摇曳,树叶间摩擦出沙沙的响声,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枝头上的那抹新绿在轻轻地晃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映着白衣女子绝美的轮廓。
微风时不时吹起她的发丝,她正站在书案边提笔作画,抿着唇,眉眼里尽是认真,白嫩的手腕灵活转动。
由浅入深,细腻勾画,仿佛这一刻,她的灵魂就在这张纸上,旁若无人,只剩下自己与笔尖在纸上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宛如融入了一幅隔世美卷。
“少夫人,你画得可真好啊。”
在一旁研墨的吟香盯着若木惜颜笔下的画,不禁赞叹。
若木惜颜含笑不语,停笔凝思了一会,然后继续落笔,聚精会神,每一笔都倾注了自己的心血。
天色忽然昏暗。
一阵狂风乱作,铺天盖地,猛地吹起叠放在书案上的一堆宣纸,眨眼间,被吹起的宣纸沾到砚台里的墨蹭到了若木惜颜正在画的那幅画上,抹上放荡不羁的一笔,然后和其他宣纸被吹得满屋子乱飞,纷纷旋转落地。
虽说这一笔没有蹭到要害之处,但是影响了感官,可以说已经毁了整张画。
见状,吟香惊愕失色,连忙放下手中的墨锭,挡着脸逆风跑去关窗,反倒是若木惜颜这个作画之人看上去十分镇定,仿佛眼前这幅被外物糟蹋了的画与她无关。
吟香关好窗跑回原位,看了眼书案上的画,又看了眼若木惜颜,有些心疼,急色道:“少夫人,你的画……”
这幅画,若木惜颜大概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才画到三分之二,这下毁了可不得重新来过?
彼时,风声息默,阴沉的天色忽然又明媚起来。
风云诡谲,变幻莫测,倒也琢磨不透。
满屋的残掠,一地的狼藉,若木惜颜云淡风轻道:“不碍事,吟香,你去把屋子打扫一下吧。”
吟香颔首低眉,说道:“是。”
若木惜颜垂眸看着面前的画,思量片刻,抬起手在那个外来之笔上锦上添花。
不一会儿,吟香收拾好屋子,重新打开窗户,沏了一杯茶端到若木惜颜身边,说道:“少夫人,你画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小心累坏了身子。”
若木惜颜没有停笔,说道:“放在桌上吧。”
吟香把茶搁放在安全的地方,离画卷万分遥远,她的视线落在若木惜颜笔下的画上,瞳孔震动,薄唇微张。
惊呆了。
这幅画居然完好如初了,完全看不到之前不小心被纸张沾墨蹭染的痕迹,毫无瑕疵,被若木惜颜添了几笔后,整张画反而更加生动形象,可谓是起死回生。
吟香拍了拍手,惊叹不已:“少夫人好厉害啊……少夫人的画技不愧让画师伯仲都自叹不如,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恐怕只有少夫人才能担起天下第一的荣称。”
若木惜颜没说话,画得如何她自己心里有数,她只是喜欢书画罢了,她不需要用天下第一来证明自己。
吟香笑吟吟道:“少夫人,这幅画与夫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人她一定会喜欢!”
没错,若木惜颜画的正是杨惠萍本人。
若木惜颜道:“安静。”
语气冷而不凶。
她快要完成这幅画了,吟香叽叽喳喳的,她嫌吵。
吟香捂住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闪闪发光,除了崇拜,她竟然愈发喜欢眼前这个少夫人了。
“姝妤,妤儿——”
人未到,声先到。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若木惜颜停下笔,抬头看去,只见杨惠萍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踏进了屋子,边走边说道:“妤儿,之前听靖儿说你喜欢喝银耳莲子羹,娘便亲自为你熬了银耳莲子羹,你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跟在杨惠萍身后的翡儿和珍儿等候在门口。
杨惠萍把手上的碗放在屋里正中央的圆桌上,向若木惜颜招了招手,说道:“妤儿,快过来。“
若木惜颜放下手中的笔,朝笑容满面的杨惠萍走来,说道:“劳烦娘了。”
“欸,妤儿,都是一家人,无需跟娘客气。”杨惠萍拉着若木惜颜的手一同坐下,然后把碗端到若木惜颜面前,和蔼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尝尝看,不烫。”
吟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若木惜颜舀起一勺银耳莲子羹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继续吃了几口,眨了下眼,抬眸看向杨惠萍,抿唇微笑那一刻如百花盛放般唯美。她道:“我的母亲去世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母亲的味道,多谢娘,我很喜欢。”
自从仪仁皇后仙逝后,她便再也没唤过娘,也未曾体会过母爱,她是真心想把杨惠萍当成母亲来看待,不是杨惠萍代替仪仁皇后,而是想随顾轻舟。
闻言,杨惠萍笑得更开怀了,眼角却隐约泛出了泪花。
世人难免会被假象蒙蔽,他们这些平常老百姓只听到了传闻,却都忽视了一点,若木惜颜自两岁起就失去了母亲,如今也才只是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啊。
杨惠萍摆了摆手,说道:“妤儿,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若木惜颜挑眉道:“怎么了?不愿?”
杨惠萍道:“不是,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娘哪能与你的母亲相提并论呢?你这样说会折煞娘的。”
若木惜颜淡淡道:“同为我娘,如何不能?”
杨惠萍微微一愣,喜笑颜开道:“妤儿,没想到你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嘴一旦甜起来能要了娘的命,你若喜欢,娘以后多熬点银耳莲子羹给你喝,如何?”
若木惜颜轻轻点头:“嗯。”
杨惠萍看向若木惜颜方才待的地方,问道:“妤儿,你这一上午都待在屋里干什么呢?”
若木惜颜喝了口银耳莲子羹,答道:“作画。”
“作画?”听到作画两个字,杨惠萍瞬间就兴奋了,起身往书案那走去,“上次你画的顾府和清卉园娘还没看够呢,是在桌上吧?娘这就去开开眼界!”
若木惜颜手中的汤勺在嘴边停顿了一下,然后张开嘴把香甜可口的汤送入口中,那幅画虽然还没画完,但是已经差不多了,不知杨惠萍看到那幅画会作何反应。
吟香的目光一路跟随杨惠萍,在暗搓搓期待,别说杨惠萍,她都开心得不得了。
不多时,若木惜颜身后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叹。
“这是——”
杨惠萍看着书案上那张画得出神入化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画,满脸震惊,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在画中,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仿佛是真的,突然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底升起直至天灵盖,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简直……太厉害了!画得太好了!
不知不觉中,若木惜颜走到了杨惠萍身边,杨惠萍楞楞地看着她,一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感受,只是觉得很震撼,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凡人之笔。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木惜颜绕过杨惠萍,看着书案上的画,说道:“这幅画还未完成,再给我半柱香的时间。”她抬眸看向呆滞的杨惠萍,“娘,你要看着我画完这幅画吗?”
杨惠萍恍惚间喃喃道:“好……”
半柱香后。
若木惜颜心满意足地放下笔,从书案上拿起完成了的画,转身面向目瞪口呆的杨惠萍,把手中的画递给杨惠萍,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柔声道:“娘,这幅画是我专门为你而画,送给你,就当做我们的见面礼。”
杨惠萍不知是以何种心情接过这幅画的,整个过程她的双手都在颤抖,公主殿下的画天下难买,更别提亲眼目睹公主殿下作画,而且还是执笔为她而画。
何其有幸。
这待遇,无人能及。
从若木惜颜那出来后,杨惠萍立马叫人把若木惜颜送给她的这幅画挂到房间里最显眼地方去了,最好是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并且吩咐翡儿唤来了小厮阿胜。
阿胜跟着翡儿来到杨惠萍跟前,问道:“夫人,您找小的有何事要吩咐?”
杨惠萍望着挂在墙上的画,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若木惜颜笔下的她真的很美。她道:“阿胜,你现在立马去天下商会通知少爷,说我有话要跟她说,今晚必须早些回来,我等着她,她不回我便不睡,明白吗?”
“小的明白。”
“去吧。”
“是。”
……
晚风轻拂,漆黑的天空仿佛重重地涂抹了无边的浓墨,深幽的月光像银纱织出的雾一样,笼罩大地。
在夜色中,顾轻舟独自走在去往杨惠萍房间的路上,背影十分颓丧,她比前几日都早回来了半个时辰。
这几天,她整日待在商会,把自己埋在巨量的工作中,使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由于受了打击情绪低沉,没有食欲没怎么吃饭,面颊削瘦了许多,整个人很沧桑。
顾轻舟敲响杨惠萍的房门,说道:“娘,是我,我是靖儿,我回来了。”
“进来。”
屋里传来杨惠萍的声音。
顾轻舟推开房门,刚走进屋子就被杨惠萍拉到桌边坐下,杨惠萍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高兴。她道:“靖儿,娘不是要你早些回来吗?你看看现在多晚了,你是不是真不打算让娘睡觉了?”
顾轻舟道:“不是,娘,商会实在是忙不过来,你看这么晚了,爹不还没回来吗?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你爹是商会会长,他忙归他忙,以前都没见你去过商会,你这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往商会跑,商会有你爹,你去凑啥热闹?”杨惠萍压低了声音,“这都几天了?你还真打算一直把公主扔在家里啊?”
顾轻舟心里倏地闷痛,强颜欢笑道:“娘,我不是扔公主在家,你看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峰叔去京都了,爹又那么忙,当然得去商会帮爹的忙不是?”
“可你也不能天天去啊!你好歹也陪陪公主,带着公主在禮州城四处转转。”杨惠萍指着挂在墙上的画,“靖儿,你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画得多啊。”
顾轻舟随之看过去,在画上左下角落款的颜字格外醒目,问道:“这画是公主画的?”
杨惠萍露出一副你羡慕不来的样子,骄傲道:“这幅画是公主专门为娘而画,你若是带着公主出去玩,说不定公主一开心还会为你作画,你别看公主冷冰冰的,其实她是外冷内热的姑娘,你要知道是咱们顾家对不起她在先,你怎么说也得对她好一点,娘总帮你陪着她也不是个办法,从明天起你不准把她一个人晾在家里了,听见没?”
顾轻舟苦笑,她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她……
杨惠萍忽然凑到顾轻舟身上深闻了几口气,问道:“靖儿,你身上怎么这么香?这香……”
今天在天下商会,顾轻舟不止一次听到别人说她很香,她拿起腰间的香囊,对杨惠萍说道:“哦,我身上之所以香,大概是因为这个香囊吧。”
杨惠萍盯着顾轻舟手中的香囊,诧异道:“你这香囊……这香囊不是公主做的吗?怎么会在你这?”
“这香囊是公主昨晚送给我……”话音一顿,顾轻舟似疑非疑地看向杨惠萍,“娘,你是说这个香囊是公主做的?”
杨惠萍道:“是啊,公主做的。”
顾轻舟道:“怎么可能?这不是公主买的吗?”
杨惠萍没好气道:“怎会是买的呢?靖儿,你娘我虽然老了,但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也没失忆。”
顾轻舟想起公主殿下昨晚说的话,质疑道:“可是公主跟我说,她是和你出去逛街时,她觉得这个香囊适合我,便顺手买下来了,然后昨晚给我了。”
“哎呀,娘是带着公主出去逛街了,只不过公主买的是茉莉香而已。”杨惠萍从顾轻舟手中拿过香囊,看着香囊上的樱花,“你看,香囊上绣的是樱花,这就是公主做的那个香囊,这上面的樱花都是公主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娘亲眼所见,不会弄错的。”
“娘,你说什么?”顾轻舟瞪着双眼,“……这上面的樱花是公主亲手绣的?”
“是啊。”杨惠萍笑着夸赞,“公主从未碰过女红,她为了做这个香囊,前几天特地跟娘学习刺绣,为了绣好连着几天从早绣到晚,毕竟是第一次,免不了被针扎到手,看得娘都心疼死了。靖儿,你还别说,公主短短几天就能绣成这样,还挺有天赋,比你以前学习刺绣的时候啊,要优秀得多。”
顾轻舟红了眼,目光凝固在香囊上,张着嘴,呼着气,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公主说她最喜欢樱花便绣了樱花,说她的心上人身上有茉莉的香味便买了茉莉香,这个香囊也是送给心上人的。”杨惠萍心里咯噔一下,万分震惊地看向顾轻舟,“靖儿,公主把香囊送给了你,她可是喜欢你?!”
喜欢……
顾轻舟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香囊。
“靖儿,那可不成啊!”杨惠萍激动得双手握住顾轻舟的肩,“你毕竟是女儿身,咱们顾家已经让你女扮男装欺骗了她,你可不能再欺骗她的感情啊!”
一句无心之过杀得顾轻舟片甲不留,体无完肤。
顿时,顾轻舟眼眶尽湿,心脏剧痛得几乎快要炸裂,她抬起头看着杨惠萍,右手覆在自己的左胸口上,哑着嗓子问道:“娘,我欺骗了公主的感情,是吗?”
“靖儿,娘不是责怪你,娘的意思是咱们顾家已经对不起公主了,可不能再火上浇油是不?”杨惠萍的神情严肃起来,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公主喜欢你,若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公主爱上了女人,你可知会给公主带来怎样的后果?此事非同小可,咱俩知晓就好,你万万不能告诉其他人,你就装作不知道,公主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害了她!”
你可不能害了她……不能害了她……
这句话像魔音一样在顾轻舟脑海里反复播放。
不忍了,想忍也忍不住了。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断滑落,顾轻舟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就像被死神打入了无间地狱,痛苦得像是死了,却还活着。
泪流满面的顾轻舟把杨惠萍吓得不轻,她捧着顾轻舟的脸,慌张道:“靖儿,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你别哭啊?怎么了这是?可是娘的话说得重了?靖儿,别哭别哭,娘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你了,你别哭……”
顾轻舟再也不想忍了,抱住杨惠萍放声痛哭,嘶喊道:“娘,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
杨惠萍见顾轻舟这般,心疼得自己也开始流泪,哭泣道:“靖儿,你没有错,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是你拯救了顾家,你是顾家的大恩人,听娘的话别哭了好不好?你哭得这么厉害,娘心都碎了,靖儿,别哭了……”
无论杨惠萍怎么安慰,声泪俱下的顾轻舟只是紧紧抱着杨惠萍,哭得越来越伤心,哭得嗓子越来越哑,像是着魔一般,嘴里不停在念叨三个字——
“我错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一个罪人。
阿妤。
我明明知道你喜欢我,而我却装作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变相欺骗你的感情?
我原以为我只是怕你恨我,怕你怨我,怕你说我是骗子,万万没想到……原来我更怕的是你对我好……你对我越好,我越愧疚,我越难过,我越自责,我越深感罪恶……
我就是个骗子,骗你感情的骗子,我不值得你对我好,真的不值得啊……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我快要被折磨逼疯了……可惜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拯救我。
我自以为是的想让所有人都好,可是我却唯独对不起你,亏欠了你,辜负了你……
我想明白了,彻底想明白了。
就像我娘说的,我不能害了你。
我不认为我们相爱是场错误,但是如果我的存在会给你带来万劫不复的伤害,为了你,我宁愿活在回忆的痛苦里,尽管我舍不得,不甘心,我也不能害了你。
我只有离开你,才是对你最好的礼物。
我不是放弃你,而是放弃自己。
对不起,原谅我。
这次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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