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旱魃(14)

    在他们身后,破败的戏院仿佛被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的漩涡。无数看不见的人, 在另一个世界发出哀嚎和呻吟。

    拿玫“其实你已经死了, 对吧”

    “为什么这样说”vais十分平静地问她。

    “只有死人才能唱戏给死人听啊。”拿玫说,“你聊爆了大哥。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每场戏都爆满, 座无虚席, 鬼界一枝花”

    vais“”

    无言以对。只好露出一个招牌营业笑容, 试图电死拿玫。

    拿玫呵呵。

    “活人根本不可能待在这座戏院里。”她一边捂着被电到的胸口,一边微微偏头, “老镇长就是最好的证明。”

    vais“唔。”

    他不置可否。

    毫无感情的目光,望向了戏台之下。

    老镇长伸直了双臂,向着活人的方向跳跃过去。他的瞳孔发白,锐利的犬齿裸露在青黑的脸上。

    “咚、咚、咚”

    在被彻底扭曲的戏院里,唯有这僵硬而规律的脚步声不断响起。

    vais轻声说“他听错了戏。”

    拿玫“太惨了, 看戏看到死,简直值得一座票友终身成就奖。”

    vais好奇地偏过头“终身成就奖 是什么”

    拿玫“给我打一千万, 我就是你的终身家庭教师。”

    在风暴与漩涡之中, 万祺和路显扬艰难地扶着墙往前走。

    他们各自来到了戏院的两端,隔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和一只失去方向的老僵尸, 彼此大喊起来。

    拿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怎么画风突然变得热血日剧了起来。

    但这一招竟然成功地迷惑了老僵尸。

    他感知到两个活人的气息,不断地来回跳动。场面非常可笑, 仿佛又在玩跳房子。

    路显扬大声喊道“戏班里本来就只有鬼, 鬼来唱戏, 鬼来听戏。但这个微妙的平衡却被老镇长的死所打破了。戏班里的鬼魂们也因此而产生了异变”

    “咚、咚、咚”

    老僵尸离他越来越近了。

    万祺接过话头, 大声说“可是为什么鬼魂还能重新变成僵尸”

    路显扬“因为地下室地下室有太多的尸体, 太多的怨气”

    拿玫忍不住转过身去吐槽“等下,所以要不就是骷髅变僵尸,要不就是鬼魂变僵尸,这设定也太鬼畜了吧完全不科学啊”

    路显扬却转过身来,对着她大吼道

    “闭嘴谈你的恋爱去”

    拿玫“”

    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

    拿玫瞪了vais一眼“你笑你都死了还笑会笑了不起”

    他又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嫣红的唇微微翘起。

    “是很了不起。”他说,“谢谢你。”

    拿玫目瞪口呆。

    他眉眼之间笑意盈盈,妩媚的眼角如新月一般,融化在桃花般的胭脂里。

    “妈你太美了。”她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vais“”

    老僵尸原本被戏台上拿玫的声音所吸引,脚步有些迟疑。

    路显扬的咆哮却又让他重新找回了目标。他转过头,又开始一跳一跳

    跳跃的速度似乎比起最开始要加快了一些。

    然而路显扬在原地东倒西歪,像一根被风吹飞了的稻草,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万祺急了。她恨不得手舞足蹈,站在原地大喊起来“那鬼差呢鬼差又是什么意思”

    僵尸转过身。

    路显扬像看救命恩人一样看着她,用尽全力地喊道“意思就是这些鬼魂,其实被束缚在了这座戏楼里,无法轮回但是当他们变成僵尸,再被杀死一次,魂魄就能被带走了”

    僵尸再次转过身。

    万祺“难怪他要对我们说谢谢”

    “咚、咚、咚”

    拿玫喃喃道“是啊,帮他减轻了工作量呢,这个月绩效还不分我一半”

    vais轻轻挑眉;“分你什么”

    拿玫“啥也没有,别问了妈。”

    她羡慕地望着他的脸。

    近距离看,这妆容实在是太绝了,比她有女人味太多了。

    细挑的柳叶眉斜飞了上去,黑油笔勾勒出的丹凤眼狭长而深邃,黑白分明,令人垂怜。

    虽然抱着她的手臂还是很有力。

    她甚至能感受到绸缎下一层薄薄的手臂肌肉,恰好贴合了她腰部的曲线。

    但拿玫决定选择性地忽略这一点。

    “我不是你的妈妈。”vais挑眉道,“我已经死了。”

    说出这句话时,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于是他又喃喃道“原来我真的死了。”

    拿玫“哈喽你死没死自己没感觉吗”

    vais垂着眼,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并没有这段记忆。”

    拿玫“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只记得自己生来就在这个戏院里。所有人都让我唱戏,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唱下去。继续唱,不要停。”

    拿玫垂涎地看着他的脸“那有没有人要你唱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vais“”

    拿玫嘻嘻,嘴炮一时爽。

    但她被vais揽住的身体,却突然微妙地往下掉落了下去。

    她几乎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这姿势很高难度,她的腰快要被折断了。

    拿玫感觉自己很危险,机器人有点腹黑。

    于是她十分狗腿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她问道,“为什么不唱了”

    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再一次僵住了。

    从他的掌心传来灼烫的温度。

    “我也不知道。”vais说。

    拿玫嘻嘻,上套了。安全了。

    她咸鱼地躺在vais的怀抱里这显然很有安全感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戏院。

    门柱在剧烈地晃动,粉墙上爬满了巨大的裂缝。

    青瓦砸落在地上,像雨滴一样摔得粉碎,发出了“砰”的巨响。

    这庞大的、废弃的戏院正在崩塌。

    或许某种封印终于在此时被打破了。

    因为他。

    也因为她。

    拿玫回过头来“这里要垮了。”

    vais“嗯。”

    “出去吗”她说,“不然要被砸成肉饼了。”

    她想象了一下美女被砸成肉饼的画面。

    有点恶寒。

    vais却摇了摇头“我不可以走。”

    拿玫“为什么你公司都垮了江南皮革厂倒闭了你为什么不能走”

    vais轻笑一声“你不是刚刚说过了吗我已经死了。”

    拿玫凝视着他的眼睛。

    “没关系啊”她说,“我同事不是抓不到你吗你又不会变成僵尸。”

    “说起来。”她话锋一转,“所有人都已经变成了僵尸,只有你还没有。”

    vais“你还在怀疑我吗”

    拿玫摇了摇头。

    他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

    “那么,你在想什么”

    山摇地动中,一整块横梁突然掉了下来,准确地砸中了那只老僵尸。

    地面仿佛都被砸出了大坑,桌子椅子掀翻了一地。满室惊起巨大的扬尘,如同白雾一般,覆盖了他们的视线。

    僵硬而衰老的身体,也被彻底淹没在数不清的碎砖瓦与门柱木堆之中。

    万祺和路显扬怀疑地看着这一幕。

    他被埋起来了吗

    他被砸死了吗

    “啪”

    但很快他们都听到了某种爆裂的声音。

    一只青黑的手,如同枯树的根须一样,直直地伸了出来,像是要牢牢地攥住一颗心脏。

    坚硬的木材,在触碰到那尖利长爪的一瞬间,都化为了齑粉。

    老僵尸从废墟里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一跳一跳。他的衣衫破损,身上满是划痕与黑血。

    但他的步伐却明显变得飞快。

    路显扬突然间意识到这个游戏也快要结束了。

    在即将坍塌的戏院里,被强化的僵尸正朝着他们扑过来。

    这是这个游戏最后的关卡。

    他也需要做点什么。

    他看了一眼万祺。

    她站在戏院的另一端,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墙壁里。她无助地看着自己。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

    路显扬突然冲上台去,从满地的灰烬里,用力地抽出了一根墨斗线。

    过电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他的身体。

    那是极其强烈的、如同被针扎进肉里的刺痛。更甚于此,那是无数根利针在顺着他的骨头往里钻。

    他咬着牙不肯松手,用对万祺大声喊道“这是最后一只僵尸杀了他,我们就可以通关了”

    他正面撞了上去。

    对方慢慢地抬起了头。

    但在那一瞬间,路显扬的手却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自己近来时常会在梦里见到的脸。

    她长得很可爱,圆圆的杏眼,高高的双马尾。

    但此时这张脸却如纸一样惨白。

    她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尖锐的犬齿发出了刺眼的光。

    那是湖蓝。

    那是他的妹妹湖蓝。

    路显扬紧紧地握住了墨斗线。

    他难以形容此刻掌心的刺痛是来自哪里。是因为手中的墨斗线,还是来自于他的心脏。

    湖蓝朝着他扑了过来。

    而他脑中刷地闪过了一行字

    “僵尸会杀死最亲近的人。”

    拿玫慢慢地从vais的怀抱里站了起来。

    她望着这张美艳的脸,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我在想,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你不会变成僵尸。”她说,“永远也不会。”

    vais“为什么”

    拿玫“因为,你是唯一的主角。只有你能将这一出春闺梦唱下去。你是那只空棺材里的唯一一张画像。”

    她凝视着vais的眼睛。

    他的眼中出现了某种近乎于悲哀的情绪。

    但拿玫一时之间却又分不清那究竟是属于他,还是属于倒映在他眼中的她。他的眼睛清澈得像一面镜子。他们在那里不分彼此。

    他是主角。

    可是他却被囚禁在了这张戏台上。

    哪怕他已经死过一次,哪怕只有死人来听,哪怕戏院已经被遗忘、被烧毁、无数次化为灰烬。

    他也要继续唱下去。

    拿玫喃喃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你根本没有选择。”

    vais温柔地说“没关系。”

    拿玫心想,她平时并不会这样多话的。这多愁善感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她听了太久的戏。

    春闺梦。

    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死亡和爱情,都是梦。

    凝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她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感同身受。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

    冰块一般的手指,触碰到一张仿佛沾满了糖霜的脸。vais的脸。

    难以形容的香甜令人感到眩晕。那温度足够让冰块融化。

    拿玫“你还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vais温和地说“我从未拥有过另一种生活。”

    拿玫“好。”

    她依然仰着头。

    另一只手却伸进了衣袖里。

    颤抖的手指,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把桃木剑。

    “好。”拿玫重复道,“那我杀了你,帮你解脱。”

    下一秒钟,她高高地举起了这把剑,洞穿了面前之人的心脏。

    vais依然在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但他的肉身像是一只薄薄的、名贵的风筝,跌落在她的身上。

    温热的血溅到拿玫的脸上。

    她睁大了眼睛。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死人的血也可以是这样温暖的。

    桃木剑“砰”地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一只颤抖的手,却温柔地抚上了拿玫的脸。

    那只手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向上。

    最终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一双微微肿起的眼睛旁。

    拿玫终于意识到,原来她脸上残留的不止是血。

    有什么奇怪的液体,在不断地从她的眼眶里流淌出来。

    她哭了。

    “你的脸又脏了。”vais轻声说。

    血和泪凝结在这张脸上,像一朵盛放的花。

    他十分温柔地将拿玫的眼泪擦拭干净。

    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凝视着人鱼公主,双手捧着从她眼中掉落的、明亮的珍珠。

    拿玫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但她根本无暇去听。她哭得太厉害了。她的胸膛在不断起伏,她在剧烈地颤抖,心跳加速,像是人生中第一次学会哭泣。

    「恭喜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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