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簌簌。
山峦的阴影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
老婆婆提着红灯笼, 沉默地往前走着。以一个老人而言,这样的步伐甚至可以称得上矫健。
反而是身为年轻人的拿玫和万祺,像两条死鱼一样, 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拿玫zzzzzzz
万祺卧槽你边走路也能边睡觉
拿玫别问, 问就是军训练出来的。
万祺
一轮圆月,隐隐地照出了枯枝上的千层雪。
大雪掩埋了一切。
唯独她们脚下的这条小径却被扫得干干净净, 不见丝毫残雪。
万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小声问拿玫“所以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你脸好臭啊。”
拿玫“我什么都没看到。”
万祺“”
“这才是最可怕的。”拿玫幽幽道。
她回忆起刚才山脚下的一幕。
月光之下,她分明看到穿大红嫁衣的“自己”
如同一颗血红的树, 牢牢地盘踞在婆婆弯曲的脊背上。
但她放下手指。
什么也没有。
她再次抬起手。
婆婆的背上依然空无一人。
仿佛那指缝间的匆匆一瞥,不过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但她知道并非如此。
她真的「看到」了。
拿玫“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自己试一下,就从指缝往外看,很简单的。”
万祺一脸木然“呵呵,不了,我不傻。”
但就在此时,婆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玫玫,你在看什么”
拿玫从指缝里回答“看你啊。”
老人摇了摇头, 一脸平静“我说过了, 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拿玫定定地与她对视。
终于她无所谓地笑道“也是,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死不了,大不了重来一次。走吧。”
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否听懂, 但婆婆也缓缓地笑了出来。
这张脸皱得如同水面涟漪,一圈圈晕开, 被红灯笼染成奇异的血色。
她们不知走了多久。
簌簌的雪还在往下落。
小径的两侧满是遮天蔽日的高树。
突然, 拿玫的余光看到了树丛里的一双脚。
不健康的、青白的脚踝, 皮肤上爬满了尸斑。
但这死人的脚, 却踩着一双红鞋。
拿玫;呸,以为我是昆汀么。
她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
万祺在她身后,却似乎走得越来越慢。
拿玫渐渐都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起雾了。
山中的大雾遮蔽了一切,拿玫站在原地不动。
一点红光却渐渐从浓雾里生出来,如同一只病变的萤火虫。
是提着红灯笼的婆婆。
老人步伐蹒跚,脚踩着自己婆娑的影子,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玫玫,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不过来”她说。
拿玫“zzzzzzzz我在站着睡觉。”
老婆婆“”
“你一直不来,只好我来找你了。”她用迟缓而苍老的嗓音说。
她缓缓地抬起头。
鲜红而尖利的十指,深深陷进老婆婆的脸颊里。
她的背后长着一团模糊的黑影。
老人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整张脸都被那鲜红的十指所操纵着,每一寸皱纹都为之而牵动。她被迫发出声音。
拿玫“找我干嘛”
老婆婆“找你咯咯咯”
突然之间,鲜红的指甲开始用力。
她的脸抽搐着,皱巴巴的脸皮被拉开了,被迫张开了一只黑漆漆的嘴
一只腐烂的蛆虫从她的嘴里爬了出来。
第二只。
第三只。
拿玫“”有点想吐。
老婆婆的抽搐却越来越厉害。
白白胖胖的蛆虫不断爬满她萎缩的唇与下巴。
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像是想要呼气却被血肉阻隔的怪声。
咯咯咯。
咯咯咯。
她的脸彻底被撕开了。
一只漆黑的大蛾子从她的嘴里飞了出来。
巨大的飞蛾张开双翅。
它分明长了一张倒吊的人脸。
拿玫万万没想到,半夜爬山就等来了这个。
简直比张东升还可怕
但她却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飞蛾径直朝着她飞过来
老婆婆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快躲啊,玫玫。”她的声音里带着叠影,既苍老又尖利,“快躲呀。”
飞蛾丑陋的身体、翅膀扇出的粉末和倒吊的人脸,都与拿玫不过咫尺。
两者相触。
飞蛾化为乌有。
它变成一团被打散的白雾,穿过了拿玫的身体。她毫发无损。
老婆婆露出了怨毒的神情。
拿玫“嘻嘻,你聊爆了。我真奶奶说过了,不要在雾里乱走哦。”
雾渐渐散了。
老婆婆的身影也在浓雾里消失。
万祺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说“你在跟谁说话”
拿玫“谁也没有。”
万祺“我走不动了,我好怕。”
拿玫“怕啥。”
她转过身,但身后却没有人。
她意识到了什么。
但已经太迟了。
陡然升起的浓雾将她包裹了起来。在浓雾之中,拿玫看到了自己的脸。
大红嫁衣,诡异的红唇向上翘。红唇一开一合,发出的却是万祺的声音。
“嘻嘻,你终于动啦。”
一双惨白的、瘦骨嶙峋的手伸了过来。
在拿玫的后腰狠狠一推。
冷得刺骨的掌心裹挟着充满恶意的力度。她像是被一块烫手的冰给抓住了。
她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都朝下栽倒。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站在了悬崖旁边。
四下无人。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老婆婆,万祺,红嫁衣。都是为了让她心生恐惧,在雾里迷失方向,跌落悬崖。
果然是张东升显灵了呸
悬崖边的冷风发出了尖利的咆哮。
一支摇摇欲坠的红梅终于从枯枝上跌落下去,血红的花瓣如同情人柔软的呢喃,拂过拿玫的脸庞。
她的身体在往下坠。
拿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打算迎接第三次循环。
但失重感却并没有继续下去。
在双脚即将滑落悬崖的一瞬间。
一双手托住了她。
看不见的手。
拿玫背靠着一个宽阔的胸膛。
对方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她分明依然站在悬崖的边缘,却感到了无限的安全感。
那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拿玫;“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一声轻笑滑过她的耳畔。
这感觉很熟悉。
拿玫“你”
她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是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对方并没有离开。
那只手指颤抖着,沿着她后颈的曲线向下,仿佛在描摹她身体的线条。
拿玫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战栗。
接着她感觉自己脖子被轻轻咬了一下。
拿玫“”
什么鬼,画风秒变海棠啊。
她果断地转过身。
向空气里一把抓过去
什么都没有抓到。
偷香成功的隐形人,如同一缕餍足的烟,已经彻底消散了。
她背后是空空荡荡的万丈悬崖。
拿玫咬了就跑,这是什么阴间行为。
“玫玫”
“你在哪儿啊”
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
万祺和老婆婆拨开了层层叠叠的树枝,朝她走了过来。
老人举着红灯笼站在树下,而万祺仿佛已经吓傻了。
她头发蓬乱,满脸狼狈,就要扑进拿玫的怀里“你去哪儿了你吓死我了”
拿玫“等等,对个暗号先。”
万祺“”
她迟疑地站在原地“你男朋友是你爸爸”
婆婆“”
拿玫“很好,你通过了考验。”
万祺一把扑进她怀里。
拿玫“刚才怎么了”
万祺“突然起雾了,奶奶说雾里不能动,我就一直站在原地。但等到雾散了,你却不见了。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她不仅头发蓬乱,甚至脸上也有树枝的细小划痕。可想而知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拿玫摸了摸她的脸“说来话长。”
她越过万祺的肩膀,朝外看去。
老婆婆举着红灯笼,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反复念叨着。
拿玫下意识地又举起了手,从指缝里望出去。
老婆婆驮着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人。对方牢牢地抱着她的脖子。
颤颤巍巍的后背上,如同生了个巨大的瘤子。
对方转过头来,对拿玫诡异一笑。
那是她自己的脸。
她们渐渐在头顶看到了一点亮光,那如同鬼火一般,森然地亮着。
鬼火越来越明亮,而她们也终于站上了山顶。
原来山顶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古庙。
金字塔一般的塔尖巍峨耸天。
庙身又被漆成乌黑,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邪气。
庙门口立着两座火把,火光摇曳,却令人感到浑身发冷。
婆婆缓缓站在庙门口,对拿玫说“你随我来。”
拿玫抬起了手。
婆婆背后驮着的红衣女鬼又消失了。
于是她耸耸肩,跟了上去。
万祺也下意识地要跟过去。
婆婆却转过头来,冷冷地说“宾客不可同行。”
万祺“啊那我怎么办”
“请在此等候片刻。”她说。
这一次她的态度异常坚决,不管拿玫怎么说都不听,强行把她拉走了。
万祺“qaq”
寒风阵阵,万祺孤身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快要被吓死了。
她借着月光仰望着整个村落。黑不见底,这犹如是一座死城。
她转过头。
唯有庙门口还立着两只火把,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
于是她下意识地站在庙门旁边,往火把边凑。
“卧槽。”万祺发出一声惊呼。
她发现了更可怕的东西。
借着火光,她清楚地看到,这座庙的梁柱上每一处都雕刻着微笑的人脸。
几十张巨大的人脸挤挤挨挨地交叠在一起,又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中,锈迹斑斑,青苔横生。原本安详的五官早已经残缺不全,显得阴森可怖。
她倒吸一口冷气。
寒风冷得像刀子。
鼓鼓的风声里,似乎隐约有狼的嚎叫。
她吓得在原地跺脚。
“啊啊啊她们去干嘛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一边低着头抱怨,一边搓着手臂,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找他们却还记得婆婆那充满震慑力的目光。
“嘎吱”
突然之间,她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庙门开了。
同一时间,火把熄灭了。
黑夜仿佛能吃人。
万祺僵硬地转过头。
她的身体像不受控制一样
牵着她往那座古庙里走。
灰尘仆仆的庙门散发出沉重的霉味,但霉味里又裹着一丝勾人的线香。这味道熏得万祺头昏脑胀。
借着月光,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雕像前跪着一个人。
她穿一身熟悉的大红嫁衣,背影窈窕,凤冠上精致的黄铜铃铛,在寒风中铃铃作响。
“玫玫”万祺困惑地说,“你不是去后面了吗”
对方缓缓转过头来。
那并不是拿玫。
而是一张苍白而平淡的脸。这女人看起来年轻而孱弱,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但偏偏是这样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在夜色与大红嫁衣的映衬之下,也显出几分可怖。
为什么深夜之中,会有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孤女,突然出现在古庙里
万祺傻了。
万祺懵逼了。
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一百个恐怖故事。
但她到底跟拿玫混久了,突然生出一点急智“啊,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你继续”
说着她就飞快地冲了出来。
并且用力砸上了庙门。
她惊魂未定。
背靠着庙门转过身。
却再次看到一袭红嫁衣。
万祺“”
她腿软了。
她吓傻了。
“怎、怎么又是你”她嚅嚅道。
对方转过头来。
拿玫“什么又是我你咋了”
万祺“”
松了一口气。
于是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水,顺着墙滑了下来。
拿玫“爱妃平身”
老婆婆却从后面冲过来,冷冷地俯视着万祺“你刚才进去了你看到什么了”
万祺“我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
拿玫“”
既视感太强,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婆婆的后背。
老婆婆却脸色大变“不不可能你看错了”
说着她就冲向了古庙。
那只苍老的手几乎碰上了古旧的庙门,却又触电般地伸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
“时辰未到。”婆婆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咬破了手指,就着满手的鲜血,开始在门上写字。
庙门前的两支火把,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
原来她并非写字,而是画符。
鲜血与灰尘混在一起,大片大片的符咒,如同妖魔的诗文,爬满了颤颤巍巍的、漆黑的木门。
老人的身体也在摇晃着,仿佛力竭一般。
她转过头来。
不知是否是错觉,老婆婆看起来更老了。
“你也过来。”她冷冷地对万祺说,“伸出手来。”
万祺像受罚的小学生一样,怂怂地伸出了手。
“你犯了戒,会被那东西缠上。”婆婆说,“看你是玫玫朋友的份上,我帮你一把。”
万祺小声道“那、那东西是什么”
对方却摇了摇头“不可说。”
蘸着鲜血的手指碰上了万祺的手臂。
曼珠沙华一般的符文,如同渗透的墨水,画满了她的整个小臂。
万祺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婆婆的手太冷了,仿佛一根冰刺。符文碰到她的皮肤,就如同刺青一般,钻心的疼。
她转过头,转移注意力一般地与拿玫闲聊“你、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老婆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因为玫玫说不想留你一个人。”
万祺“qaq”
这眼神简直让拿玫觉得母爱泛滥。
符画好了。
万祺捧着手臂站起来。
拿玫羡慕地看着她“这纹身够带感的。”
万祺“纹身你知道有多痛吗”
拿玫却又转头看向婆婆“我可以也搞一个吗感觉我最近运气也不太好。”
婆婆摇了摇头“你不需要。”
摇曳的灯光映着那张苍老的脸。
她的话意味深长。
拿玫“那你怎么不给自己画一个”
婆婆淡淡道“天命不可违。走吧。”
说罢她就沉默转身,提着红灯笼,领两人绕过古庙,继续朝后山走。
余光之间,拿玫似乎看到那漆黑的飞檐上站着一个人。
乌云之间,一双肿胀、青白的脚踝,皮肤上爬满了尸斑。
但她假装没有看见。
万祺绝望地说“妈妈,我要回家。”
拿玫同情地摸了摸她的狗头。
寺庙背后,她们看到了满山的坟头。
石头墓碑像是一张又一张青白的脸,层层叠叠地占据了这个小山坡。
而一群老人却手提着白灯笼,站在墓碑前。
惨白的纸灯笼。
面无表情的脸。
万祺默默地抓紧了拿玫的手臂。
“我们到底来干嘛的啊”她小声说。
婆婆却听到了她的话,微微侧头,淡淡道“交换庚帖。”
接着她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大红的柬帖,递给另一个黑衣妇人。
对方神情肃穆,头顶配一朵白花,被灯笼照得脸色惨白。
拿玫“这媒婆的打扮很有创意啊。”
对方转过身,蹲在墓碑前,将拿玫的柬帖给点燃了。
她一边烧,一边碎碎念着什么。
围观的老人却渐渐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呼啸的风声里送出他们的低喃。
“他同意了他接受了”
婆婆也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望向拿玫“玫玫,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这充满绵绵爱意的口吻,让拿玫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拿玫“为什么您突然变得鸡汤了起来。”
媒婆却站起身来。
“玫玫,来认识一下你未来的丈夫。”婆婆缓缓地说,“你别怕。”
坟前的庚帖还在燃烧着。
狂风大作,却丝毫不能让火焰熄灭。火舌狂舞着,反而如同在跳一支缱绻的舞。
借着火光,拿玫看清了墓碑上的照片。
那当然不能是别人了。
奇怪的是,这明明是一张黑白照,vais的眉眼却依然如此深邃,依然让拿玫想到一片湛蓝的海。
拿玫情不自禁地说“爸爸的遗像都这么好看,好想在他的坟头蹦迪哦。”
万祺“”
她又喜滋滋地转头问奶奶“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所以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现在吗”
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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