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冥婚(7)

    “嘎吱”

    拿玫推开了门。

    玩家们在背后试探着走进去。

    这是个温馨的小院子。屋檐下挂着剔透的冰柱, 地上的雪被扫过了,露出地表上绿油油的植物。被阳光晒过的被子也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这里本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如果不是

    那无处不在的、阴森而逼真的稻草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个站在晾衣杆前的稻草人。

    却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在跟我妹妹说什么”

    拿玫抬起头。

    那是一个神情严肃的老人。他也作村民打扮,穿着朴素, 但脸上的每一寸法令纹都仿佛风霜刀刻。

    其他两个人都莫名觉得背后一寒,嘴唇嚅嚅, 说不出话来。

    拿玫却嘻嘻一笑“没什么呀,她邀请我们进来的。”

    对方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 小妹确实一向很好客的。那你们进来吧。”老人淡淡道。

    似乎他也并不觉得稻草人会动, 还会邀请路过的人进屋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 也被收拾得很干净。

    但光线却很昏暗。本该开窗的一面墙却被书架挡得严严实实。架子上堆满了书。惨白的纸墙面,一盏煤油灯摇摇曳曳, 他们隐约闻到一丝线香。

    莫名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玩家们笨拙地跪坐在老人的榻榻米上。老人为他们倒了茶。但他们面面相觑,并不敢喝。

    茶杯里滚烫的烟慢慢往上蒸腾, 为他们的视线也蒙上一层白雾。

    “玫玫, 你奶奶还好吗”老人轻声问。

    拿玫“啊,还挺好的啊。你们认识啊”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岂止是认识”

    隔着袅袅青烟, 他们凝视对面苍老的脸。

    刘松突然有点紧张。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他从这一句就能听出来拿玫聊爆了。她这句话漏洞百出, 有强烈的ooc嫌疑。

    对面的nc显然也已经起疑了。

    他知道这个游戏的潜规则。aien看似不设限制, 其实处处都是隐藏的坑。

    尤其在这类有明确剧情线和角色扮演要求的副本里,他早就见过有些粗心大意的玩家,因为ooc被nc察觉而惨死。

    “看来她不知道你要来。”老人喃喃道,“我就知道,她是不会让你们来找我的。”

    拿玫“啊,为什么不让”

    刘松更着急了。

    他恨不得在内心咆哮为什么还要问这不是更ooc了

    “为什么不让”老人重复道。

    他浑浊的目光望向拿玫。那目光像是一张蜘蛛网, 而他泛黄的瞳孔则是涂满毒液的獠牙。

    刘松汗毛倒竖。

    他觉得拿玫要凉了。

    老人接着笑了笑“好吧, 看来是她不愿意告诉你。既然她不肯让你知道, 我自然也不能说了。”

    拿玫“哦,行吧。”

    刘松震惊了第一次看到nc给玩家找补的还真的给圆回来了

    这什么情况

    但下一秒钟,他又感到菊花一紧。

    因为老人冷漠的眼神转向另一侧,望向了他们两人。

    “说出你们的来意,宾客。”他沉声道。

    不知为何,连“宾客”这两个字,都令刘松浑身一凛。

    他僵硬地坐着。

    某种直觉告诉他不要发出声音。

    身边的仙芋却很傻白甜地眨了眨眼睛“是这样的,我们的同伴森山昨夜失踪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老人“没有。”

    仙芋又眨了眨眼睛,身体前倾,急迫地问“那您知道他有可能去哪里吗”

    “自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老人淡淡道。

    仙芋依然不死心“那他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不必问我。”

    仙芋“呃”

    她悲伤地看了刘松一眼,却发现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正在装死。

    仙芋“”

    她很尴尬。她仿佛被分配到最难缠的采访者的可怜记者,不仅尴尬,还莫名觉得头上冷汗直冒。这看似貌不惊人的老头,却带给自己极大的压迫感。

    直到拿玫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她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哇,好喝。”她快乐地说。

    老人缓缓转过头,露出一丝微笑“玫玫,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你从小就爱喝我这里的茶。”

    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度。

    若有似无的压抑感消失了。

    剩下两个玩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为了缓解尴尬,他们也喝了一口茶。

    清冽里带着淡淡甘味,确实是好茶。

    仙芋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拿玫快乐地眨了眨眼“是吗那我还有喜欢的东西吗”

    老人笑了笑。

    “傻孩子,你还喜欢我做的稻草人。”

    拿玫“我可以看看吗”

    老人“当然。”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一把拉开了纸门

    两个玩家都倒吸一口冷气。

    纸门背后是另一个大房间。天花板并不高,房间却极深极长,像一个大仓库。

    里面挨挨挤挤地站满了人。

    但他们都并不是人。

    而是稻草人。

    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形形色色的稻草人,都作村民打扮,单看外表实在是栩栩如生。

    但外表越是真实,配合脖子上那张纸糊的脸,就越是恐怖到让人难以呼吸。

    刘松头皮发麻。

    他回想起自己在隧道里见到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在一瞬之间又回到了那黑暗的隧道里。

    死亡的恐惧抓住了他的心。

    他回过头去看仙芋。

    但仙芋却完全没有察觉。她眼神发直,望着远处的什么。

    他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同一时间,拿玫也举起了手

    “那几个人怎么回事”

    几个稻草人站在房间的尽头,立正一排站好。

    和村民相比,这几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穿着更正式的衣服,男孩穿燕尾服,女孩则被漂亮的礼服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头上罩着一个白色水桶。

    这让他们仿佛是无头的人。

    老人“他们还没做完。那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拿玫“看起来很隆重。”

    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不隆重的话,可过不了你奶奶那关。”

    仙芋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走上前。

    “我可以去看看吗”她轻声问。她的声音是飘忽的。

    老人“请吧,宾客。”

    于是仙芋走进房间的深处。

    她瘦弱的身体一度被屋子里的稻草人们淹没了。

    仿佛她也变成了其中之一。

    她抬起了第一只桶。

    稻草人的脖子上方,是一张空白的脸。仿佛橱窗里的模特,有种非人的恐惧。

    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抬起了第二个桶。

    依然是一张空白的脸。

    第三个桶。

    “啊”

    仙芋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声音震得远处的其他人都是一惊。

    桶下盖着的分明是森山的脸。

    这不是一个稻草人。

    而是一具尸体。

    “森、森山”她颤抖着说。

    森山的脸纸一样惨白。

    他双眼血红,嘴巴大张,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而被活生生吓死。

    但其他人隔得太远,又恰好被仙芋挡住,看得并不清楚。

    刘松远远地喊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森山、我看到了森山”仙芋颤抖着回过头。

    众人也透过她微微侧过的肩头,看清了稻草人的脸。

    那并非森山。

    而是一张纸糊的人脸。

    刘松“呃,你是不是看错了”

    仙芋回过头,重新看了一遍。

    她双眼睁得巨大,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大喊道

    “不是的,他真的是森山啊真的是森山啊”

    在这凄厉的哭声里,刘松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发现。

    这让他的头皮再次收紧了。

    他发现盖着桶的人恰好有五个,三女两男。

    那刚好一一对应了他们所有玩家。

    除了拿玫。

    他用一种恐惧而怀疑的眼神,回头去看拿玫。

    但拿玫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

    无穷无尽的稻草人。

    不知何时,他也站在了这个房间里,站在无数个稻草人中央。

    他被稻草人给淹没了。

    刘松浑身发冷。

    如同溺水者一般无法呼吸。

    他想要挣扎,但是却像是被稻草人们拖住了手脚,根本动弹不得。

    老人站在远处的纸门边。

    他的阴影是如此高大,像巨人一般,完全覆盖了刘松的脸。一丝一毫的光线都没有剩下。

    他轻轻弯起唇角,说了两个字

    “宾客。”

    纸门被狠狠拉上了。

    刘松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稻草人的脸在他面前无限被放大。

    那杯茶

    是那杯茶。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沙沙的声音。

    是这间屋子里的无数个稻草人们。

    活了过来。

    万祺和其他玩家还在村子里到处打探着消息。

    一个年轻的村民问万祺“拿玫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去那边了。”万祺指了指她们分别时的那个方向。

    “哦,去找青叔了啊。”

    “啊”

    “那边没人住的,只有青叔一个人。”村民挤眉弄眼地说,“对了,我听家里的长辈说,他一直对拿玫的奶奶很有好感哦。真是个怪老头对吧。”

    万祺“呃,你还挺八卦的啊。”

    对方说“才不是我八卦呢,谁让他是青叔嘛。”

    “青叔怎么了很厉害啊”

    “嗐,你们外地人不知道,他是我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看到路边那些稻草人了吗那都是他做的。”

    万祺“啊只有他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你们所有人都会做呢。”

    对方一脸不以为然“你当我们是什么啊,大仙吗”

    她发出了尴尬的笑声“啊,哈哈。”

    那个人又说“我看跟你很聊得来,给你个东西吧。”

    万祺终于有nc认识到我的魅力了

    她精神大振,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好啊好啊,你要给我什么”

    “你跟我来。”对方说。

    万祺“哦。”

    万祺跟着他走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了。灰白的天空不断飘雪。

    寒风像刀子一样往她脸上刮。

    她突然发现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万祺回过头。所有人都不见了。

    而她脚下一片白。

    她为什么在冰原上

    她不是在村里吗

    寒意从脊背一直往上爬。

    万祺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的人。

    那个人回过头催促道“你怎么不走了”

    那张脸击中了她

    她见过这张脸

    这是谁

    一段纷乱的记忆,却像是触电了一般,在她脑中乱晃。

    她看到这个男人拉着拿玫在雪原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你不该回来的,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快跑”

    她看到了黑洞一般的、巨大的废弃隧道。

    她看到了老人们站在茅草屋前,像稻草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冷冷地看着他们。

    可是她却分不清这些记忆从何而来。

    这些事情明明都没有发生过。

    万祺的大脑无比混乱。

    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对面的男人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一边走一边重复道

    “你怎么不走了”

    “你怎么不走了”

    他的脸在不断地变换着。

    时而是男人的脸。

    时而却是一张稻草人的脸。

    像是一部卡带的电影,又像是一具画皮的骷髅。

    他的身躯如此沉重。脚踩进厚厚的雪里,发出了“哒哒”的规律声音。

    万祺只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了,手臂也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一般的痛。

    她的视线完全涣散了。

    但在大脑的彻底混沌之中,她突然又听到了拿玫的声音。

    “因为地上没有他的脚印。”

    万祺僵硬地低下头。

    “哒哒”的脚步声还在继续。

    但他走过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痕迹。只有一层厚厚的雪。

    仿佛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脚。

    万祺“”

    她转身拔腿就跑。

    没有跑两步,却撞到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

    她僵硬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两个墨点晕染开的眼睛。无神又恐怖。

    血一样红的唇。

    稻草人低头俯视着她。

    万祺彻底傻了。

    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稻草人抬起头,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稻草人的手碰到了她的手指。

    “啊”

    万祺的耳里被塞满了凄厉的尖啸。

    这可怕的声音却让她渐渐恢复清醒。

    稻草人在她面前被点燃了。

    空气被热浪给扭曲,而那张惨白的脸,也渐渐像蜡一样融化了。

    但那墨点一般的双眼,仍在死死地看着她。

    万祺撩开袖子。

    一串曼珠沙华的符文也在她的手臂上熊熊燃烧着。

    极深的红。像陈年的血刻进她的骨头里。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怎么了”

    万祺受惊地回过头。

    路显扬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一个人站在后面发呆。”

    万祺“啊”

    她环顾四周。她们站在荒原上,四周一片苍茫的白。

    天色渐渐暗了。

    稻草人消失了。

    那一把大火也消失了。

    雪地上是他们来时深深的脚步,像飞机划过天空的烟痕。

    “我、我刚才看到了”万祺说。

    她费力地回忆着,却只觉得记忆都变成一片混沌。

    她的大脑像是一张被扔进了碎纸机的废纸。无数个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像雪花片一般漫天乱飞。

    “这是什么”路显扬又说。

    他指着万祺的脚。

    万祺震惊地低下头。

    她的脚边躺着一个眼熟的小盒子。

    盒子上沾满了灰。

    那是稻草人被烧尽的灰。

    她缓缓地弯下腰,将盒子给打开了。

    她看到了一张合照。

    照片的表面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岁了。

    内容却很温馨。

    那似乎是一张全家福。

    五个人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下,笑容满面地望着镜头。

    站后排的是一个老头和拿玫的奶奶,但奶奶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些。

    站前排的则是拿玫和另外一男一女。

    路显扬困惑地说“这个男的好像有点眼熟。”

    万祺嘴唇颤抖。

    这男孩就是刚才把照片递给她的人。

    也是在游戏的一开始,试图拉着拿玫离开的年轻人。

    万祺的视线渐渐移向旁边。

    她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

    “我我见过她。”万祺指着第三个女孩说。

    那是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

    五官平淡。

    原来她笑起来时这样温婉。

    “在寺庙里。”

    是昨天夜里,穿着大红嫁衣、跪在庙里的女孩。

    与拿玫一模一样的嫁衣。

    路显扬皱着眉“什么意思”

    万祺于是又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昨夜发生的事情。

    蒋睫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却渐渐露出一个诡秘的笑。

    “我知道了。”她说。

    旁边两人都转头看向她。

    “只有一种可能性,能够让拿玫的婚礼与这场游戏、与我们的游戏任务产生关联。”

    “这第三个女孩就是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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