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玫远远地望着屋子尽头的稻草人。
她好奇地问青叔“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青叔“不, 还有一个人帮我。”
他温柔地俯视着拿玫,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的奶奶。”
拿玫“我奶奶也是人偶师吗”
青叔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了。
就在此时, 刘松也直愣愣地朝房间里走去。
拿玫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对方却像活泥鳅一样挣脱了她。
“你要去哪里”拿玫问道。
刘松不说话。僵硬的身体已经走进房间里,被无数个稻草人给淹没了。
青叔“他喝了我的茶, 就要去他该去的地方。”
说着,他就冷冷地拉上了纸门。
拿玫“什么鬼, 我也喝了你的茶啊。”
她冲过去开门。
她力气一向很大, 但纸门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 怎么也没有反应。
“没有用的,玫玫。”青叔在她身后叹息道, “他们是「宾客」,你还记得吗”
“宾客”这两个字本能地让拿玫觉得很不舒服。
她回忆起房间尽头的那几个稻草人。他们穿着燕尾服和礼服裙, 衣着隆重
那分明是参加婚礼时的正装打扮。
她终于想明白了。
“你们一开始就想要杀死他们。”拿玫说。
青叔笑了笑“没错, 村子里是不进外人的。你结的婚非同寻常,你的宾客自然也不能是活人。”
拿玫震惊了“所以你要把他们全部都做成稻草人难道让稻草人做宾客就很有排面了吗这是什么逻辑”
她简直一脸黑人问号。
青叔淡淡道“很多事情是不能讲逻辑的。这是规定。”
拿玫“那婚礼呢为什么我要嫁个死人”
青叔“玫玫, 你不懂,这是恩赐, 是天大的喜事。你不知道你奶奶付出了什么她是个伟大的女人。她拯救了我们全村的人。她也拯救了你。”
拿玫“”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吹她奶奶的彩虹屁了, 请问这是什么奶奶奴。
她一阵恶寒,正要说什么,突然目光一转
余光看到了角落一双僵直的、惨白的脚。
脚踩着大红的绣鞋。
又出现了。
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
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去看,思路却又被外面一阵喧闹的声音所打断。
透过狭窄的院门,她看到一群提着白灯笼的人,抬着无数个硕大的黑箱子, 从门外经过。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在吹唢呐。
唢呐在演奏一支可怕的哀乐。凄凄厉厉, 如泣如诉, 锣鼓喧天,让人只觉得汗毛倒竖。
这队伍也长得没有尽头,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从她面前经过。
突然,她看到了大红的翻飞裙裾。像血一样。
箱子上趴着一个女人。
她像是一只巨大的母蜘蛛,轻飘飘的、却又无比牢固地盘踞在箱子上。
红色的流苏垂下来,像是粘稠的血。
她察觉到拿玫的视线,猝然地转过头来
拿玫看到自己的脸,对她露出了狰狞的咧嘴一笑。
拿玫“”果然,又来了。
她对老头说“你看到那箱子上有人吗”
老人却沉默着不说话。
拿玫回过头。
青叔直勾勾地望着外面。浑浊的眼神像是漩涡的风眼一般。
某种奇怪的直觉驱使拿玫抬起了手。
她从指缝之间朝外看。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趴在老人佝偻的背上。
她诡异地笑着,如同一个巨大的肿瘤,鲜红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青叔的喉咙里。
拿玫“又来了你自己没脚吗,非得让人背着”
老人张了张嘴,但他却发不声音。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咯”的怪声,像是喉咙里已经烂成一滩血肉模糊。
而他背后的“拿玫”依然露出桀桀怪笑。
她尖利的指甲更深地陷进了长满老人斑的喉咙里,划出一道道细长的血痕。
老人仿佛从自己的状态里意识到了什么。
他脸色大变,拼命地抬起僵硬的手,朝着拿玫挥舞过来,要将她往外推。
但门却自己关上了。
“啪”
他背上的女人望着门的方向,露出一个更阴沉的笑容。
唢呐的声音消失了,他们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屋子却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仿佛地震了一般。
拿玫扶着桌子,勉强地站直了身体。
她心想这一把大概是真的要凉了。然而,人固有一死,但要死得又价值。
于是她诚恳地抬起头,对大红嫁衣的女鬼说“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你为什么不肯露出自己的脸呢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长得很丑吗这样可不好呀”
她接着谆谆善诱道“女孩,要爱自己呀。”
对方“”
显然没想到拿玫突然会给自己灌这样一碗鸡汤。
她脸色大变,神情更加狰狞。
拿玫痛心疾首地说“这就更不对了,你怎么可以顶着我的脸,做出这么丑的表情呢”
对方“”
她恨得牙痒痒,指甲越陷越深。
爷爷的喉咙深处不断发出了“咯咯咯”的怪声。
突然之间,那张美丽的脸爆开了。
拿玫傻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变成了散落一地的、鲜血淋漓的肉块,像是一朵爆裂开唇舌的食人花,每一滴粘稠的血都是贪婪的口涎。
与此同时,尖利的指甲也彻底撕开了老人的喉咙。
鲜血喷出来,仿佛淋了一场血雨;苍老的头颅垂落下去,与脖子之间只连着一层薄薄的皮。
拿玫“”
淦。
论把自己的脸聊爆了是一种什么体验。
她的眼睛真的不干净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她听到了“轰”的一声。
偌大的房间从中间裂开了。
整面墙的书架都朝着他们砸了下来。
如同山体滑坡一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仿佛沉重的石块,朝拿玫的身上狠狠地摔下去。她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
接着拿玫才意识到,是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前面。
她再次跌落到一个看不见的拥抱里。
他们是被掩埋在废墟里的人。但某个并不存在的身体,分明将她抵在身下,又在她耳边落下轻轻一吻。
拿玫在一缕温柔的日光中醒来。
她恍惚了片刻,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谢天谢地,这一次总算没有回到那个穿衣镜前面。
她站了起来,却发现这温馨的卧室里,亦有一面铜镜。
拿玫凝视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因为没有睡好,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浮肿,看起来很脆弱。阳光落在卷翘的短发上,为她的脸镀上一层金边。
“我又死了一次,是被砸死的。”拿玫对着镜子说,“但我又活了过来。”
“我被穿着大红嫁衣的自己追杀,死了一次又一次。但我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我真的死了吗”
拿玫抬手触向冰冷的镜面。
镜子里的她也伸手碰向自己。
“那么,在我死前见到的人是你吧”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出来好不好”
拿玫将全部的身体都倚在镜面上。
“我想跟你一起玩游戏,你出来。”她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温柔地碰了碰她的鼻尖。
她的心尖也微微一颤。
但她再抬起头。
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似乎只是阳光,或者一缕风而已。
她摇了摇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和之前一样。
拿玫赶到万祺敲门之前打开了门,并且成功看到了对方吃瘪的神情。
拿玫“没想到吧,我起得这么早。”
万祺“”
她们来到合掌村前,路显扬一脸肾亏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接着是蒋睫。
但
仅此而已了。
其他人的房门紧闭,迟迟都没有任何声音。
蒋睫挑眉道“什么情况怎么都不出来睡迷糊了”
路显扬和万祺都困惑地摇了摇头。
拿玫却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她直接踢开了门。
三个房间的布局如出一辙。窗外一片苍茫白雪,照得人心中冷寂。
但房间里空空无人。
路显扬“他们人呢”
他们再一次在森山的房间里找到了关于「人偶之乡」的资料。
而在刘松的房间里
在乱糟糟的被榻边,拿玫却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一只dv。
一只本该出现在青叔的院子里的dv。
这不是梦
在那一瞬间,拿玫的心脏如遭雷击。大脑里反复地回响着这四个字。
某种不可能的可能性出现在她的心头。
路显扬好奇地将dv拿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嘟嘟囔囔地说,正准备将破旧的dv打开看看,却被门外的一阵喊声所打断
“房子倒了”
“房子倒了”
村民们满脸慌张地往外跑。
路显扬将dv随便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跟着也跑了出去。
他们走过了被大雪覆盖的田野,废弃的铁轨,空无一人的巴士站
这条路拿玫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在上一个时间循环里走过的方向。
而她也很清楚,在道路的尽头,他们本该看到人偶师青叔的房子。
但此时他们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泥土,脏兮兮的雪,瓦砾和折断的木头混在一起。倒塌的木头如同垂死的巨人,奄奄一息地发出了最后的吐纳。
拿玫隐约在废墟里看到了稻草人的断手断脚,让这一幕变得更加恐怖。
村民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议论道
“这怎么可能房子怎么会突然塌了”
“发生了什么”
“那青叔是不是也”
“让开让开”
几个年轻人开车过来。他们背着担架,匆匆忙忙地冲了进去。
拿玫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望着那片废墟。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了慢吞吞的脚步声。
是奶奶缓缓地走了过去。
老人的脸上看不见什么情绪。
但她看起来消瘦而憔悴,满头银发,如同雪女一般。似乎又老了几岁。
她对拿玫疲惫地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相继抬着担架走了出来。村民们相继围了上去,但他们却摇了摇头
“没有找到青叔。他不见了。”一个年轻人说。
“那这是谁”
一个村民大着胆子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
担架上是一具僵直的尸体。
一张惨白的、惊惧的脸。
双眼血红,嘴巴大张,仿佛一个恐怖的蜡像,分明是被活活吓死的。
是刘松。
路显扬奋力地从人群里挤进去,又掀开了另两个担架的白布。
这两个死人分别是失踪的森山和仙芋。
他们的死法如出一辙,都是同样的狰狞。
路显扬震惊地望着这三具尸体“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但无人回答。
村民们以一种奇怪而木然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无人对这几个玩家的死表示惊讶。
“一定是昨晚。”路显扬回头道,“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蒋睫也若有所思,仔细地察看着这三具尸体。
但只有拿玫知道,一切并非只是发生在昨晚。
而是发生在刚才。
不是梦。
她经历过的一切,她的死亡都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只有她经历了循环,只有她可以再活一次。除她之外,那些该死的人还是死了。
她的时间重置了,但其他人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她什么都没能改变。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了拿玫的内心。
你在哪里。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在看我你快出来
但是无人回应。
她依然只是独自站在雪地。
万祺缓缓走上前来。
这几个玩家的死同样令她双腿发软。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拿玫的手,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伸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取暖。
她僵硬了。
她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五个人。
站前排的是拿玫和一男一女,后排则是奶奶和另一个人。
但万祺的手却还在颤抖。
因为站奶奶身边那个人的脸被涂掉了。
黑洞一般的脸,模糊不清的五官,让她感到某种遥远的恐惧,仿佛死亡的感召。
拿玫再次回忆起她曾见到过的一幕
附在青叔背后的女人。鲜红而尖利的指甲,硬生生地将他的喉咙给抠开了。
他死得很惨。
“这个人是青叔。”拿玫说,“是刚刚那个塌了的房子的主人,是一名人偶师。”
“而这个女生”
她看向照片上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很奇怪,这张脸明明让人毫无记忆点,但她却莫名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是绢代。”拿玫笃定地说。
万祺倒吸一口冷气“那么,我见过她,在寺庙里。”
她仔仔细细讲述了寺庙里发生的事情。
路显扬和蒋睫却舒了一口气。
“这样说来,我们总算知道绢代是谁了。”蒋睫阴郁地说,“可是,玩家也已经死了快一半了。”
她又转头看向万祺“对了,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你的口袋里”
万祺“我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是因为这个吗”
雪白的双臂上爬满了深红色的符文,像是长进皮肤里的彼岸之花,有一种糜丽而黑暗的美。
“这是奶奶给我画下的符咒。”万祺说。
蒋睫嘴角轻翘,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那你运气挺好的。”
路显扬捏着照片陷入了沉思“所以,拿玫和奶奶都认识绢代,绢代也是村里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变成一个不能提的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可以解答。
他们明明揭开了一个谜题,却再次陷入了更深的疑云。
“绢代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路显扬说。
拿玫“她应该是死了。”
路显扬“你说得对,只有死亡才会让所有人噤若寒蝉。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的愿望又是什么”
拿玫“显然,这张照片里,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回答你了。”
万祺抬起头“你要去问奶奶你不怕她”
拿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去问她了我有那么傻吗”
于是他们鬼鬼祟祟地跑回了奶奶的家。
拿玫将照片放在了客厅的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而后他们各自躲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奶奶回来了。
她走进客厅。果不其然,她立刻发现了桌上那张薄薄的照片。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地观察着一切。
老婆婆的神情依然很平静。
但握着照片的那只苍老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她看了许久许久,像一具雕像般凝固在那里。
终于,她轻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再次走出了房门。
天色渐暗。灰白的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仿佛凝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冥冥中凝视着他们。
众人远远地尾随着奶奶,又生怕被发现,始终不敢靠得太近。
拿玫下意识地抬起手,从指缝里往外看。
奶奶背后空无一人。她松了一口气。
万祺小声问她“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做这个手势到底是在干什么”
拿玫“这样可以看到鬼。”
万祺顿时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拿玫“嘻嘻。”
奶奶一直走到了雪原深处。
瘦小而佝偻的背影颤颤巍巍,步子却走得既快又稳。
她终于站定了。
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风卷起残雪,迷住他们的眼睛,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将众人都分散开来。
暴风的尖啸里,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唢呐的鸣泣。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凄凄厉厉,如泣如诉。却令他们浑身发冷。
渐渐地,模糊的视线里,一群人抬着无数个巨大的黑箱子,浩浩荡荡地从大雾里走了过来。
他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手中握着白灯笼,脚步却很虚浮。
拿玫低下头。
无人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原来他们也是稻草人。
她侧过头去,试图在雾里找到其他失散的同伴,却突然听到一声暴喝
“玫玫,做完你该做的事情”
老婆婆巨大的脸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神情是如此狰狞,每一寸皱纹都仿佛要将这张橘皮般的脸给撑开。
拿玫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反问道“我该做什么”
对方却闭口不答。苍老的脸如同佛头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拿玫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钟。
雾散了。
她本能地朝着雪原深处,奶奶原本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又在看清前路的一瞬间,骤然停了下来。
雪地里开出一朵浓艳的血花。
老婆婆倒在雪地里。割掉了自己的脖子。
玩家们惊魂未定地走近过去。死人僵硬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张致命的照片。
血将照片给染红了。
但更恐怖的是
奶奶的脸,也和她身边的青叔一样,变成了黑洞。
又死了一个人。
路显扬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奶奶看到绢代的照片会自杀”
蒋睫“绢代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回去搜她的房间,也许会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点了点头,开始往回走。拿玫却还站在原地。
她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莫名对老人的死感到一丝悲恸。
或许因为奶奶一向对她很好。或许因为奶奶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太过复杂,既有慈爱,也有悲悯与一丝悔恨。
而奶奶的遗言却是那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做她该做的事
突然有人再次拍了拍她的脖子。
拿玫抬起头。
空无一物,她只看到了漫天大雪。
“玫玫”
她又听到了万祺的声音。
拿玫转过头。
万祺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看着自己。
她不知何时抬起了手,也效仿拿玫,作出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姿势
万祺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间偷看她。
半个瞳孔因为惊惧而露出了硕大的眼白。
“你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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