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冥婚(9)

    拿玫微微低下头。她莫名觉得脖子很酸。

    她平静地问万祺“你看到了什么”

    万祺“你、你背后”

    万祺的嘴唇哆嗦着, 半天说不出话来。

    拿玫渐渐感到一只冰冷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脖子。那只冷既冷又湿。

    细长的指甲划过她的皮肤。长长的流苏,像黏糊糊的触手扫过她的侧脸。

    万祺“是、是绢代”

    她深吸一口气。

    突然冲了过来,撩开双臂, 狠狠地抓向拿玫身后

    那分明是一团空气。

    但空气却被看不见的热浪扭曲了。曼珠沙华的符文仿佛从万祺的手臂上盛放出来,在半空中结了印, 开出一朵靡丽的花。

    拿玫的身体经历了一场大爆炸,她觉得无数个影子朝着她的后背击打过来她痛得难以形容。一把火一直烧进她的骨髓里。

    “啊”

    万祺的手臂依然高举在虚空之中。

    狂风大作。

    风里隐约传来了尖叫声。尖利的, 迟缓的, 年轻的, 苍老的无数声音搅在一起。

    拿玫却觉得背后一轻。

    她像是变成一根稻草,身体歪倒, 突然的力竭令她险些撞在万祺身上。

    路显扬冲过来扶住了她们。

    万祺满头大汗,疑神疑鬼地抬起手, 又从指缝之间去看拿玫的后背。

    “终于走了。”她如释重负地说, 接着却哭了出来,\"吓死我了, 你真的吓死我了”

    拿玫默默拍了拍她的背“你已经是手撕女鬼的人,不可以随地乱哭。”

    万祺搂着拿玫, 却哭得更大声, 甚至打了个哭嗝“我、我根本就没想”

    万祺哭着哭着又撸起了袖子。

    她傻了。

    手臂上光洁如新,没有任何痕迹。

    “符咒消失了。”万祺震惊地说。

    拿玫也震惊了“这居然是一次性的。”

    万祺“”神他妈一次性。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路显扬,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震惊地重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才看到绢代趴在拿玫背后,然后你就用奶奶画的符咒,把她给人道毁灭了”

    拿玫和万祺都转过头。

    看他仿佛像在看一个制杖。

    拿玫幽幽地说“用你高达135的智商想一想, 如果单凭符咒就能干掉绢代, 奶奶干嘛还要自杀”

    路显扬“呃, 说得也是。”

    拿玫“所以大概只打掉她了1的血吧。”

    路显扬“那这个1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拿玫“就随口一说。”

    路显扬又十分困惑地抬起手,学着两个人刚才的样子,从指缝里往外看。

    万祺“你干嘛”

    她对这个动作已经产生了严重的tsd。

    路显扬无辜地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刚才我也一直在做这个动作,为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

    拿玫“因为你不配。”

    路显扬“”

    蒋睫拍了拍他“她们一个有符咒,一个就是村里人,你呢”

    “哦。”路显扬冷漠道,“那我确实不配。”

    拿玫“嘻嘻。”

    路显扬正准备把手放下来。

    但他却愣住了。

    他双眼圆睁,整张脸都因为震惊而扭曲了。但他来不及发出声音,他单薄的喉咙都像是被一只手给狠狠抓住。

    风雪狂卷。

    在这突然凝重的气氛里,拿玫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的是自己。路显扬死一样瞪大的眼睛,看的是自己。

    但已经太迟了。

    “铃”

    拿玫听到了凤冠上黄铜铃铛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大雪里,这声音也像冰一样冷。

    有什么潮湿而轻柔的东西,紧紧贴在她的后颈。

    接着她听到了“咔”的一声。

    那是她的脖子被扭断的声音。

    鲜红的指甲深深陷进她的皮肤里。

    那双惨白的、瘦骨嶙峋的手,狠狠地折断了拿玫的颈椎。

    拿玫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似乎摔到了地上,她似乎看到身边震惊的人纷纷扑了过来,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哭喊。

    但那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她已经无法呼吸。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秒,她仰面倒在地上。她看到了大红的裙裾拂过自己的脸,像血一般。

    还有灰白的天空。

    漫天大雪。

    原来死亡是没有颜色的。

    拿玫恍惚地站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她脖子痛得不行,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按一按自己酸痛的后颈。

    “不、不要”

    她却听到了一声尖叫。

    在她对面,万祺用手捂住了脸,从手指缝里偷看自己。她的神情无比惊恐。

    拿玫清醒过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死。

    她震惊了这一次读档居然这么短吗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更多,就清楚地看到

    万祺放下了捂住脸的手。

    大小姐那张时而倨傲时而胆怯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这样一往无前的、几乎可以称得上「勇敢」的神情。

    她卷起了袖子,要朝自己冲过去。

    拿玫仿佛在以05倍速观看着这一切。

    她突然觉得心中的某个罅隙裂开了。

    原来万祺是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在救她。她是下了豁出命的决心。

    可是让拿玫觉得更痛的却是,这一切是错的。

    奶奶的符咒根本没有用。万祺也并没有救到她。甚至于,或许这一切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正正好掉进了绢代的圈套。

    拿玫叹了一口气。

    “别过来。”她说。

    万祺愣在原地“你怎么知道”

    拿玫“袖子放下吧,符咒没有用的。”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如果有用的话,奶奶就不会死了。”

    万祺急得眼睛红了,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那我们该怎么办你、你背后”

    拿玫“你别怕。”

    她定定地站着。雪下得越来越大。细碎的雪在拿玫的脸上落下了冰冷的吻。

    拿玫心想,如果符咒是错的。

    那么她能想到的「对」的方法,似乎只剩下一种。

    她动了。

    她开始

    坟头蹦迪了

    万祺“”

    路显扬“”

    而拿玫正在旁若无人地左边画个龙。

    万祺“”

    路显扬“”

    她又在右边画彩虹。

    万祺“”

    她忍不住又抬起手,从指缝里看出去。

    拿玫还在摇摆自己的身体,表演九十年代广场舞舞姿,

    而趴在她背上的人一脸菜色,试图抓紧拿玫的脖子,但是却不得要领。尖利的红指甲无处安放,甚至有些笨拙。

    万祺同情地说“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鬼仿佛在晕车。”

    路显扬“”

    拿玫停下了广场舞的动作,十分深沉地说“晕车算什么,我给大家现场表演一个晕机。”

    说着她就用力来了个波比跳。

    她蹲下,向后跳,做了一个完美而标准的俯卧撑,然后

    跳了起来

    像只灵活的小鸟,在半空中跳得老高。又借着那股冲力,直接倒在了地上。

    大字摊开。

    瘫了。

    而她背后的绢代。

    一脸怨恨地、又毫无防备地

    摔了出去。

    裹在嫁衣里的身体柔软无力,仿佛一只鞋带松了的大红溜冰鞋。

    在冰面上滑了好远好远

    消失了。

    “她不见了。”万祺震惊地说。

    拿玫依然瘫在地上。

    她气喘吁吁,微微抬起头“我真是一匹东北孤狼。”

    万祺“你在说什么”

    拿玫又十分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知道野狼的士高已经过气了,但我就是这样一个爱玩烂梗的人。”

    万祺“”

    虽然她经历过很多次恐怖片变喜剧的场景。

    但是真的没有哪一次是如此滑稽而疯狂。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像在坐过山车,被从高空用力抛下,又回到原点。

    她明明好像经历过更可怕的事情,经历过要将整个人撕裂般的痛苦但似乎又全部忘记了。那不过只是幻觉。

    万祺又摇了摇头。

    所有人十分无语地站在原地,俯视着像尸体一样躺着的拿玫和远处的奶奶。

    他们产生了一种奇怪而微妙的感觉。

    生与死。

    喜与丧。

    冰湖上的表面被奶奶的血染成一片血色。

    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但那张苍老的脸却是无比平静的。抛开脖子上巨大而丑陋的伤痕,奶奶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已,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起来无比安详。

    一只手伸到拿玫面前。

    是路显扬。

    “快起来。”他说。

    拿玫“不嘛不嘛,人家刚刚做了波比跳哎,要再躺一下啦。”

    路显扬却沉默地凝视着她。

    逆光之下,他的轮廓模糊不清,表情也出奇地严肃。

    “为什么奶奶看到这张照片会自杀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自杀她和绢代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轻声问道。

    拿玫“呃,我也不知道。”

    路显扬的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捏着那张照片。照片被血染红了,像废纸一般。他的手指也被染得鲜红。

    “我们该加快速度了。”他阴沉着脸说。

    “照片上有五个人,四个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无论绢代想要做什么,你就是下一个目标。”

    拿玫眨了眨眼,想要说些什么,他身后的蒋睫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都转头看向她。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她笑了笑说,“其他玩家不也死得差不多了吗比起拿玫这个当地人,村民对我们这些外人的态度可不好。”

    拿玫幽幽地说“不,你们已经安全了。”

    蒋睫挑眉“为什么”

    拿玫“村民的确想把你们宾客都做成稻草人,但村子里唯二会做稻草人的人,青叔和奶奶,都已经死了。”

    蒋睫站在原地,寒风之中,她神情难辨“原来如此,这个游戏果然很凶险。我们一开始就被针对了。”

    路显扬却低下头看拿玫“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拿玫“因为”

    她起了个头,才突然想起,才突然想起来,她确实不应该知道。

    这一切都是在上上一个时间循环里发生的。而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见过青叔。

    拿玫完蛋,聊爆了。

    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当然是奶奶告诉我的了。她那么爱我。”

    路显扬却摇了摇头。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他俯视着拿玫,沉声道,“刚才万祺还没有动,你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拿玫张了张嘴。

    却徒劳地再次发出了“唔唔唔”的声音。

    “我不能说。”她诚恳地说,“你看,不是我不想说,是我说不了。”

    路显扬的手垂在半空中。

    在他背后,灰白的天空吞噬了最后一丝日光。天色彻底阴沉下去。

    他定定地看了拿玫许久,才说“我相信你。你起来吧。”

    拿玫“谢谢你。”

    然后她就继续躺在雪地里,幸福地伸了个懒腰“但是我不要我要再睡五百年”

    路显扬“”

    路显扬看了想打人。

    等拿玫在原地躺够了,他们终于开始往回走。

    他们决心要去搜查奶奶的家,找出她与绢代的关系。

    一个村民坐在村口的枯树下抽着烟斗。

    一张老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看到拿玫出现,十分热情地站起来道“你去哪儿了快回家呀,你的聘礼早就到了。”

    拿玫“啊聘礼”

    接着她才想到那反复在时间循环中出现的一幕。

    抬着箱子、面无表情的人。

    以及那凄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唢呐。

    拿玫“所以那群人是来下定的那为什么要吹唢呐啊,差评差点把我送走了”

    村民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快回家吧。”

    拿玫“哦。好吧。”

    他们回到了奶奶家。

    他们震惊了。

    并不是因为围观群众之多虽然村民们确实已经将奶奶的家围得水泄不通。

    而是因为。

    箱子太多了。

    院子里装不下,又摆到外面的街上。

    从东街摆到西街,从东大桥摆到西直门,从新街口摆到旧金山。

    路显扬皿

    “聘礼这么多吗”他难以置信地说。

    万祺十分挑剔地抱着手臂“看这箱子的成色,确实还可以吧,就是不知道里面都装的是什么了。我听说农村人的聘礼里都有什么八大件”

    路显扬打断了她“不,你说的不适用这个情况。你别忘了,拿玫这是冥婚。”

    万祺看箱子的眼神顿时为之一变。

    她小声问道“那里面不会都是什么纸钱、纸制品不会都是稻草人吧”

    她想起这村子的可怕情形,越想越害怕,声音也越来越小。

    路显扬“有可能。”

    拿玫却径直走了过去,随便打开一只沉沉的黑箱子。

    他们好奇地凑过去。

    他们傻了。

    因为箱子里是空的。

    空荡荡的箱子底部,放着一张单薄的纸。

    拿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支票。

    上面的面额是

    “一千零五十万。”万祺震惊地说。

    拿玫敬佩地看着她;“不愧是富二代,我根本数不清这么多零。”

    万祺“这不是重点。”

    拿玫“我知道。重点是,爸爸果然是最懂我的男人。”

    她转过头去,又打开了另一只箱子。

    “啊,我爱爸爸”

    他们又听到了拿玫的欢呼声。

    因为这只箱子是满的。

    里面装满了钞票。

    没有首饰,没有大雁,没有绫罗绸缎,甚至没有金银财宝。

    全部都是。最简单粗暴的。钞票。

    路显扬麻木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新不脱俗的聘礼。”

    万祺也麻木了“我也是。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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