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方破晓,林照辰便率了三十万军马出发了。
姜宛姝站在城楼上目送林照辰远去, 看着他的身影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之中,慢慢地消失不见了。城门外,尘烟滚上了云天。
姜宛姝揉了揉眼睛, 她想, 大约是太早起了,还有点困吧, 眼睛涩涩的。
她扶着小丫鬟的手, 慢慢地下了城楼。
回到燕国公府, 姜宛姝还是有点闷闷的,琥珀见主子不开心,尽心尽责地弄了一只小黄鹂儿来给她玩。
那小鸟儿顶着一身黄嫩嫩的羽毛和黑黑的小脑袋, 在笼子里蹦来蹦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软乎乎、又凶巴巴。
丫鬟们都笑道:“这小东西叫得好听, 模样儿生得也俊, 琥珀姐姐哪里得来的, 怪好玩的。”
姜宛姝见了, 反而愀然不乐:“这小可怜,被人关在笼子里,还有什么好玩?”
琥珀瞪了小丫鬟们一下,小丫鬟赶紧呼啦一下做鸟兽散了。
姜宛姝打开笼子,把那小黄鹂儿抓出来, 拿在手心里,轻轻地戳了戳它的小脑袋。
小黄鹂儿很响亮冲着姜宛姝大叫了起来。
姜宛姝微微地笑了,摊开了手心:“好了,我放你走,你快去吧。”
小黄鹂儿却不走,它是自小被人养熟的了,并不怕生,它低头嗅了嗅,又在姜宛姝的手心里蹦达了两下,张开嘴啾啾叫着讨吃食。
“咦?你不走呀?”姜宛姝惊讶了。
琥珀在一旁委婉地道:“姑娘,这会儿入冬了,天气怪冷的,这么一个小东西,您把它放出去,它不是冻死就是饿死,您的一番好意反而不美了,不若先养着玩儿,等来年开春了再说。”
这边才说着话,外头传来了丫鬟的声音:“来者止步,未得通禀,不可入内。”
“啪”的一声,好像是谁被摔了一记耳光。
而后是一个女子张扬而清脆的声音:“大胆奴才,我是宣华公主,更是燕国公的夫人,如今国公不在,我才是正经主人,你们居然敢拦我,真是荒谬,改明儿真该打发人牙子过来,把你们都变卖掉,一群目无主上的蠢才。”
门被推开了,魏明姿华衣锦袍、高鬓金簪,打扮得既华贵又艳丽,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宫娥。
姜宛姝的眉头皱了皱。
魏明姿过来,立定在姜宛姝的面前,冷冷地打量了她半晌,倏然一拍案几:“你这贱婢,见了我,缘何不下跪?”
那只小黄鹂儿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振翅飞了起来,扑棱着从窗口飞出去了。
姜宛姝大急,想要过去扑它。
“贱婢放肆,居然如此无视本宫。”魏明姿柳眉倒竖,对左右喝道,“给本宫拿下她,掌嘴。”
琥珀等人见状,哪里肯由他们动手,赶紧护在姜宛姝的身边。
一群人正推搡着,门外来了一个嬷嬷,身后跟着两个仆妇。老嬷嬷站在门口,扬声道:“公主殿下,太夫人有话,命老奴转呈公主知晓。”
那嬷嬷垂手躬身,姿势恭谨,但既然是婆母的传话,魏明姿暂且忍了声气,抬手止住了太监们。
“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老嬷嬷示意两个仆妇上前,她们的各自捧着笔墨和一卷经书。
“此乃般若波罗心经,太夫人请公主今日抄写十遍,为已故老国公祈福。太夫人有语,公主年轻气盛,殊为活泼,但既为林家妇,当修身养性、安神宁气,方担得起大家宗妇之任。太夫人一片苦心,为儿辈计,望公主能体恤长者之心,勿使家宅不安、伤了和气。”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明晃晃的就是打压着魏明姿,不许她对姜宛姝动手。魏明姿涨红了脸,牙都要咬碎了。
嬷嬷上前了几步,有意无意地挡在魏明姿和姜宛姝中间,她的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老奴不过是传话而已,若是公主对太夫人的这番嘱咐有什么异议,不妨和老奴一起去见太夫人,请太夫人对公主解释一二。”
魏明姿气涌上头,怒道:“好,我这就去见母亲,请她老人家给我说个明白。”
老嬷嬷微笑着,躬身领路,带着气冲冲的魏明姿出去了。
这一群人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一阵风似地走了。
姜宛姝回过神来,想起了她的小鸟,急得直跺脚,赶紧吩咐下人们出去找寻。
但那小鸟儿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雪,天愈发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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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姿并没有见到赵琳琅。
赵琳琅让她在佛堂外面等候了半个时辰,而后唤来了府中的侍卫,将她的太监和宫娥全部按倒,领头的那个太监被打了十个板子,趴在那里涕泪交加。
自始自终,赵琳琅都没有露面,临到末了,又命人拿了一卷金刚经出来,叫魏明姿再抄写十遍。
魏明姿踉跄着回到房中,身体还在颤抖着,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令她几乎发狂。
跟随她多年的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上来:“公主,不如您写封信给皇后娘娘,求她给您做主。这赵氏,大约是记恨当年,竟如此行事,真是恶毒心肠。”
魏明姿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几乎都扭曲了,但良久之后,她却冷笑了一声:“不,母后她帮不了我,我已经到了这里了,一切只能靠我自己了。”
她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道:“我才不要像母后那样,我不信我会输,等着吧……”
嬷嬷在旁边看着,有些心惊,觉得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公主殿下,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片刻之后,魏明姿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彩:“好吧,现在我去找二弟,这个家里,终究还是有人可以帮到我的。”
她对着银镜,掠了掠发鬓,取了丝帕来,将唇上的胭脂抹去了。
而后,她只带了一个小宫娥,去了林照时的院子里。
林照时正在房中整理文案,听得魏明姿来了,忙不迭地迎出院门口。
“公主有何吩咐,命人过来传唤一声就好,何必劳你自己过来。”
魏明姿正撩起裙裾,抬步跨过门槛,闻言顿了步子,看了林照时一眼,似嗔非嗔:“怎么,二爷这里不待见我过来?”
她的神情高傲,而眼波妩媚,她原本从来不拿正眼看他,今日还是第一次。
林照时想起了兄长对他允诺的话,再看着眼前娇俏的丽人,心里慌张得不行,手心里的汗都冒出来了:“不、不,怎么会,公主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魏明姿却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不过和你打趣,看把你吓得。”
转瞬,她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今日我是过来求你的,二弟,如今,也只有你能救我了,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怜悯我?”
她今日过来,怀着别样的心思,曲意款款地哀求林照时,心中实在是屈辱万分,她看了林照时一眼,见他浓眉粗目、黝黑壮硕的模样,憎恶万分,差点落下泪来。
她的眼角红了,目中微有泪光。
林照时不假思索地回她:“但有驱使,无不遵从,吾愿肝脑涂地,为公主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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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琳琅倚在软榻上,微微闭目。
梁瑾跪坐下首,轻声为她诵读着佛经。
她跟随姜宛姝到了燕州,偶尔一次到赵琳琅院中取东西,见赵琳琅在和嬷嬷说起佛理,她壮着胆子,插了两句话。
她原是御史之女,学识渊博、才情横溢,幼时也曾研读过佛经,与那些仆妇自是不同,赵琳琅听得入了耳,有意考量了她两句,她在那里说起佛理经义,舌绽莲花、头头是道,赵琳琅便将她留在了身边服侍。
梁瑾的声音清朗柔和,生涩难懂的楞严经从她口中读出来,也显得韵律优美了。
赵琳琅听着诵经的声音,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嬷嬷走了过来,小声说了两句。
赵琳琅睁开了眼睛:“叫二郎进来吧。”
少顷,林照时进来,规规矩矩地给赵琳琅行礼:“母亲。”
林照时的生母早亡,他自幼抚养在赵琳琅膝下,比起清冷高傲的长子来,这个庶子反而更加亲近她。纵然赵琳琅心性淡漠,但对于林照时还是怜惜的。
“起来吧,二郎,最近你大哥不在,辛苦你了,听说你忙得很,怎么还有空过来?”
林照时低着头道:“儿子本来该日日过来给母亲请安的,是儿子不孝。”
赵琳琅淡淡地一笑:“你们是知道我的,不耐烦那些个虚礼,不必拘谨。”
“是。”林照时恭谨地回了一声,顿了一下,道,“儿子今天过来,是想请母亲一起去大安寺为父亲做一场法会。”
赵琳琅慢慢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
“儿子前天梦见了父亲,醒来以后觉得心中哀痛,就自己去了大安寺,本来想请方丈明法大师为我诵读几卷经书,及至到了寺中,明法大师与我说,如此冬季,寺中的莲花在竟在一夜之间盛开,应是菩萨显灵,要普度众生疾苦,因而,明法大师要为此办一场优昙钵华法会,儿子想,既如此,不如让安排这场法会专为父亲而办,也算尽了我们的一番哀思之意,母亲以为如何?”
大安寺位于燕州城东,是北方名刹,现任主持明法大师更是一位大德高僧。
当年林如晦刚走,赵琳琅痛不欲生,几乎要随之而去,彼时,林照辰率军征伐黑水靺鞨,也是林照时请了明法大师到府中,日夜不休地为嫡母诵经开解。
赵琳琅的神情有些恍惚,她的目光越过了檀香的袅袅的烟气,不知落到了何方。
良久,她一声长叹,颔首道:“甚好,便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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