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 烛火轻摇,大殿内气氛沉默紧绷,犹如武林高手对决之前,明明夏日炎炎, 却有了秋风瑟瑟, 壮士诀别的悲壮。
反正就是,没一个人说话。
安公公声音都有些颤:“刘, 刘太医,殿下身体到底……”
白胡子老头, 也就是刘太医, 理都没理老熟人安公公,严肃郑重的朝曦太子行礼:“请殿下摒退左右。”
曦太子:……
这,这么严重的吗?
叫太医这事本来就是悄悄的, 不想让人知道, 殿内宫人早已找理由打发了,在场的只有安公公。他强调了此事不能外传, 安公公办事一向靠谱, 请来了刘太医,就证明二人信任关系明显,不是恩义之类,就是有私交, 都这样了刘太医还要请求摒退——
一,安公公这个老朋友很靠谱;二,医术医德一定信得过;三, 他的身体还真是有了天大的毛病,不能外传甚至治不好!
曦太子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抓紧椅子上的龙头:“刘太医尽可直言,孤的事,不避安公公。”
安公公手指瞬间攥紧,再抬头,眸底颤动已然消失。
刘太医没理会他的暗潮汹涌,神色依旧郑重:“那老臣便问了。”
“你问。”曦太子懂,中医辩症讲究望闻问切么,为了自己小命,他也不会有任何隐瞒,一定问什么答什么!
结果刘太医却跪下了,还认真的磕了头:“还请殿下恕老臣大不敬之罪。”
曦太子吓了一跳,眼色示意安公公赶紧把人扶起来,自己也默默吞了口口水,闭了闭眼睛,尽量控制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刘太医尽可明言,孤恕你无罪。”
话都到这份上了,没必要再遮掩,刘太医起身:“老臣想问殿下,大约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前,可否与人同房?”
曦太子愣住:“啊?”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刘太医又加了一句:“和男人同房。”
曦太子:……
安公公不干了:“姓刘的你什么意思?可知污蔑殿下是大不敬之罪!殿下自打归程,老奴便一直贴身伺候,万万容不得他人如此污蔑,你是嫌活的太长,项上人头不想要了么!”
刘太医却很执着:“冒犯殿下非老臣所想,然这个问题至关重大,为了殿下身体,也只得冒犯了!”
曦太子有些恍惚,掌心沁汗,脑子打结,根本反应不过来,这这这什么意思?他就是不小心和解狗睡了,怎么别人一把脉就能知道,这也太吓人了啊!
刘太医行医多年,对患者情绪变化把的极准,一看太子表情就知道了答案。他并没有窥探隐私,想要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的意思,只想确认这件事有没有发生过,自己把的脉有没有问题。
他心里也是相当震惊的,多年行医经验撑着才没垮,快速的思考,理智的分析,再不可思议,这也的确是事实,只是太过骇人听闻,一时让人很难接受,遂他换了更委婉的说辞:“殿下近来饮食习惯可有变动?比如胃口不适,吃不下东西,早上会干呕,或者胃口大开,饭量增加,抑或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突然喜欢了,以前喜欢的,现在反而不大想吃……”
安公公话接的快:“有啊!太子殿下之前特别喜欢吃御膳房做的乌鱼,现在怎么都觉得腥,饭量比回程路时大了很多,外面的……”
外面的小食也很喜欢吃。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到底是宫里老人,见识过太多后妃争宠,有喜了更是尾巴翘到天上去,翻着花样作,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害喜是什么,怎么刘太医问的问题这般微妙,太子近来身体状况竟也微妙的朝这个答案靠近?
不不,不可能,太子是个男人,他贴身伺候,怎么可能连男女都分不清!
安公公一脸被雷劈了似的表情:“难,难道殿下他——”
身为男子,也能有孕?
刘太医方才已经确定了很多次,绝无诊错脉可能,尽量收敛雷劈了似的表情,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安公公和刘太医结识数载,知道对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再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声音都颤了:“殿下……”
这两个月他的确一直在曦太子身边伺候,从未远离,非常确定殿下从未宠幸任何人,唯有一夜他未近身跟随,不知具体情况,就是西戎送行队离开前一晚,曦太子和摄政王双双坠入崖底。
若太子真的有喜,若真是那一晚出的事,那这孩子岂不是……的?安公公难得心跳加速,紧张的后背都绷紧了。那夜后,晕倒的太子被摄政王抱回来,当即宣了太医诊脉,说是精气耗损太过,可摄政王没别的表情,太子醒来后也没表现出任何意外,根本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他因近身伺候,看到了太子身上的淤青,感觉稍稍有些在意,可太子解释说是摔的,他又找不到别的原因,淤青没几天就好了,这点在意便也跟着消散。若所有一切都是事实,那,太子岂不是被欺负了?摄政王竟然吃了不认,也太不是人了!
安公公在心里大骂解平芜的时候,曦太子也一脸雷劈了的表情,反应慢了半拍,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刘太医在说什么,安公公在震惊什么。
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肚子,又看了看手腕,曦太子舌头有点打结:“你的意思是说孤,孤——”
刘太医拱手:“是,殿下有了,是喜脉。”
曦太子一张脸顿时憋红:“可孤是男人啊,怎么可能!”怎么生!
刘太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事老夫也未曾经历,只是读先人手札时看到过,有人虽是男子,表面特征无一不缺,却隐有女子器官,能行生育之事……”
曦太子从现代来,知道双性人这回事,但他不是啊!他真的没有这种器官,干不了这事啊!
刘太医:“老臣方才细细把过殿下脉博,虽是滑脉,却雄浑有力,并无病气,殿下身体很健康,大约动的太多,胎气受了些许影响,却并不危险,臣开剂方子,殿下喝了就没事了,只是稍后千万注意,切不可动的太多,这几日最好静养,待胎满三个月,坐稳了,再适当走动。大多数人怀胎都会害喜,只是有的人早些,有的人迟些,殿下日后千万注意饮食,若有害喜,也不要惊惧,女子怀胎尚且不易,殿下这一回……怕是要受苦了,切记保重身体。”
老人家年纪大了,说起医嘱就绵绵不绝,生怕年轻人不知道轻重,一不小心悔之晚矣,曦太子却根本听不下去,这个消息真的太打击人了。
安公公懂,拉着刘太医往偏殿走:“到底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刘太医说慢一点,容老奴寻支笔,慢慢记下来……”
刘太医也懂,这种事总得给当事人反应时间,也没戳破安公公的做作,直接跟着他走了。
大殿安静下来,连烛影拉出来的影子都只有自己一个。曦太子缓缓站起来,走回寝宫,脱衣服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谁都不想理。
安公公送完刘太医回来,找不见太子,便转进了寝宫,看到床上隆起的鼓包,轻轻唤了两声:“殿下……殿下?”见太子不理,没敢发出别的声音,熄了寝宫的灯,轻轻退了出去。
曦太子撩开被子,根本没睡着,嫌热,干脆被子踢了下去,抱着凉快的‘竹夫人’,看向窗边。
东宫装饰并不奢靡,但该有的都有,比如浅青床帐,窗边轻纱,为了透气,窗子并没有关严,露了半扇,月光倾泄进来,透过轻纱,更显朦胧温柔。
曦太子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弯弯月亮,高远且美丽。它落在镜子里,落在湖面上,落在人们的发梢衣角,看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其实永远也得不到。
自己是不是……回不去了?
那个热闹的,科技创造新生活,又娱乐至死的时代,能让他醉生梦死,得过且过混一辈子的世界,是不是……把他开除了?他是不是以后不得不留在这里,做这个苦逼的赵国太子,和讨厌的摄政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给他生娃……
光是想一想,他就心尖猛颤,浑身打冷战。
穿过来时,烙印在他脑子里的那道声音说了的,一切都是误会,只要他坚强的苟过去,不要牵挂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最多一年就能让他回去,现在……肚子里这块肉算什么?他已经很努力了,努力远离人群,不和别人靠近,努力不管事,不产生羁绊,不要留恋,结果就这?狗男人什么的就算了,这可是他自己的崽,怎么可能没半点牵挂在意!
曦太子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没有任何感觉,不紧也不软,不鼓也不凹,平平的,摸上去只是一片温热,和别处皮肤一样。可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鼓起来,会变丑,会让他害喜,会让他行动不便,甚至有生命危险,可这不是一个‘东西’,这是一条生命啊!
操……
曦太子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想起那夜和解平芜睡完,昏昏欲睡时脑海里那道声音——什么美好的祝福,什么大礼包礼物!你妈的,就是坑人呢!
作为歉意的礼物,就是改造他的身体,让他能一发即中怀上孩子,然后产生羁绊,再也回不去是吗!这么坑人你们领导知道吗!祝你以后年年生孩子,日日不停歇!
曦太子气的哼哼唧唧,感觉自己像个精分,一时接受不了这结果,老子是个男的,怎么能生娃呢?必须得斩断羁绊,回去做我的富二代,混吃等死浪的没边多爽!一时又不忍心,好歹是条小生命呢,小小的,软软的,会一点一点长大,越来越像他,会叛逆气的他跳脚,也会小棉袄一样,哄的他心软,人家还是颗小豆芽呢,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多无辜,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处理掉……
一时想这破地方没网络没手机没空调没冰箱,要什么什么没有,破摄政王又冷又凶还□□霸道,老子为什么要忍?一时又想,虽然科技有些落后,原生态还是有很多乐趣,做太子各种享受还是很丰富的,虽然摄政王有点狗,但好歹没杀了他不是吗?很多事都可以谈不是吗?而且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不讲理……
曦太子纠结了一夜,除了多了两个黑眼圈,没想出什么所以然,这事真的不是想一晚上就能决定的!但目前有一条是明确的,不能动肚子里的崽崽!在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也必须封锁消息,不能让解狗知道!
另外,还有安公公。
曦太子垂头丧气的招了安公公过来:“就……昨晚的事,你明白吧。”
安公公眼睑垂下:“老奴知道,是——”他没敢说,朝摄政王府方向努了努嘴。
曦太子:“这件事委实是个意外,那夜摄政王喝醉了,醒来忘记了发生过什么……”
安公公眼睛瞪大,这么不是人的么!
曦太子手撑额角:“孤也不想他记得,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懂吧?”
安公公:“殿下的意思是……”
曦太子眯眼,声音干脆果断:“这事得保密。”
安公公懂,这件事说起来匪夷所思,别人信不信都是一回事,摄政王又惯来性冷,没人能拿得准脾气,谁知他愿不愿意认账,又喜不喜欢孩子,人家要是不喜欢,不愿意,只当一夜露水情缘,过了就忘,你非逼着人家认,人家不高兴了,连你带孩子一块弄死了什么办?
这事不好办,藏着也是错,不藏也是错,身涉其中就是凶险,安公公却没推脱,朝曦太子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老奴誓死效忠殿下!”
曦太子眼神微动,似有隐约水水:“那以后……孤就劳烦安公公多照顾了。”
安公公:“老奴定不辱使命!”
“行了,外人面前记得别露声色,一切照旧,孤有些渴,你叫御膳房压些果汁来。”
“是。”
大殿再次安静,曦太子随手抓了把扇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慢慢的思考。
他现在面对的第一个难题,是宫中困境。以前他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用想别的,混吃等死就好了,咸鱼的无所畏惧,等死都能微笑从容,现在肚子里揣了个崽,一切就不一样了,他自己怎样委屈都行,却不能委屈了小东西。可如同他之前的觉悟,没有权利,没有班底,没有后台,在皇宫是活不下去的,不管以后决定如何,架构班底谋夺权利都需要时间,现在,此刻,他最好把摄政王给哄回来。
想到解狗那张冰块一样的脸,曦太子就愤愤的想扔扇子,竟然还要给这人低头,老天爷是玩他的吗!
但是打脸这种事,第一回很疼,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成年人最大的觉悟就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躺下,他在解狗面前丢的脸还少么?何必执着这一点点面子!
可这回解平芜好像气的够呛,那天脸都青了,走的那么快那么狠,一点后路都没留,这么多天也没个缓和,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怎么哄,这狗才能哄回来?
曦太子决定小小试探一把。不是接受不了不行的结果,他对解狗本就不抱有太多期望,可试探过,才能把准力度,知道怎么往下玩,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么。
破天荒的,曦太子主动读了书,认真写了功课,让安公公悄悄安排,送到摄政王府……摄政王没理。
不是解平芜故意不理,不把曦太子当回事,只是刚巧,这日莫白休沐,万能副将也是需要私人时间,需要休息,和媳妇培养感情好好造人的么,他不在,再没旁的人体会到摄政王对太子的隐约不同,不敢把曦太子的东西单拎出来,一推一放的,不知怎的,夹在了奏折堆里,解平芜根本看不到,当然也理不了。
可这一切曦太子不知道啊,气的摔了扇子,中午多吃了两碗饭。
以为这样就能让孤退缩?不,解狗你错了,孤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来,再战!
曦太子没有再送东西过去,他不想再被人小看一次,干脆收拾妥当,大大方方出宫。理由也很正经,他要看望小伙伴,端敏公主的儿子鹿游原!小鹿不是因为和他一起经历刺杀,吓的中了暑病倒在家?不过去看一看,他这太子心里怎能过的去?
他心里清楚,他的行踪解平芜一定知道,他若遇危险,解平芜会撒手不管?他要赌一把,就赌不管解平芜现在心里怎么想,他这个太子的性命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不能不管,只要解平芜来了,管了,不就有了说话的机会?届时只要寻个空子稍稍低个头,说句好话,肯定就行了……
不行就威逼利诱,大不了刀架脖子上表演自杀,自己要没命了崽不也得死,明知无赖也得耍!
前前后后思量好,计划通,没漏洞,曦太子并没有得意,而是缓缓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唉……
心理建设好,曦太子指挥安公公:“去,打听打听摄政王喜欢什么颜色。”
计划周详,准备充足之外,他也要投其所好,穿上对方眼顺的衣服,至少能让别人有个好印象不是?
这日果然一切都很顺利,曦太子出宫,经过人群,因拥挤意外遭遇小偷受到了‘惊吓’,五城兵马司迅速动作,摄政王也很快赶到。
得知是件乌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摄政王很狗的把‘专程赶到’替换成了偶遇,意外,说自己也要去公主府探望生病的鹿游原。
这一点曦太子能想到,他想不到的是,他穿了玄青色,解平芜竟然也穿了玄青色,衣服款式和他一模一样,撞,撞衫了!
解平芜还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太子殿下穿成这样,是在学本王?”
曦太子:……
总想着投其所,先留个好印象,却忘了撞衫这一茬,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解平芜肩宽腿长,身材三个字就可以形容:荷尔蒙。反观他自己,个子没人家高,也没有人家的肌肉力量,怎么比都感觉过于清瘦了,至于脸,他不丑,人家长的也很帅!
都已经这样了,该介意的明明是他,解平芜却倒打一耙!
讨什么好,哄什么人,解狗你去死去死去死叭,今天回去孤就扎你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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