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敏公主府里, 鹿游原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娘……怎么办嘛,我又没病,太子和摄政王突然要来看,这这这, 怎么装啊?”
端敏公主按住他, 拿着粉扑往就往脸上怼:“怕什么,等娘帮你上完粉, 你就苍白无力,一脸病容了, 你乖, 一会只消躺好就行,少说点话,定不会露馅——唉呀左边粉少了, 娘给你补下……不对, 补完边右边又显淡了,你呆好, 别动……咦, 怎么这么白,跟唱戏的都能比了?”
驸马鹿白半点不慌,举了盆水:“夫人莫慌,给儿子洗洗脸, 再重新扑一遍,咱们还有时间!”
端敏公主拿帕子拧水按着鹿游原擦,一边擦还能假模假式的抽泣:“鹿郎……今日一劫, 若是过不去怎么办 ”
鹿白一手端着脸盆,一手还能搂住夫人的腰:“不怕,大不了一起死。”
端敏公主深情看他:“夫君真好。 ”
鹿白更加深情的回望:“得妻如此,鹿某一生别无它求。”
夫妻俩一边演着戏,一边摁着儿子各种折腾。
鹿游原:……
生无可恋。
都这时候了还玩,能不能正经点?我可是你们的乖儿子,亲生的,下手能不能这么重?我不想陪你们殉情啊!完蛋了完蛋了,公主府这一回怕是真的要完。
夫妻俩互相使了个眼色,眸底满满都是高兴,太棒了,儿子是真的正常了!会嫌弃,会有意见,以前那种小心翼翼不复存在,是真的释然了,不再郁结于心。他们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什么盐签什么挣钱,全比不过儿子的心态和健康,太子是个好人,必须支持!
当着儿子,有些话不好说,端敏公主便给丈夫使眼色:你一会儿看着点,要是摄政王真的欺负太子,你不能退!
夫妻多年,心意相通,鹿白看一眼就知道妻子在想什么,唇边绽出微笑:自然,儿子好容易交个朋友,必须珍惜。
再说,摄政王未必舍得太子受欺负呢。
鹿白看着给儿子上粉的妻子背影,不若少女时窈窕纤细,却也纤秾有度,令他爱不释手。男人想珍惜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他不要太懂,和摄政王接触不算多,脾气秉性把不准脉,但就这几日观察,他总觉得摄政王对太子并非那么无动于衷。
很快就有下人来报,说太子和摄政王到了门口,一起来的,面色还很不善,看样子像下一刻就能打起来……
鹿游原腾的坐起来,吓的不行,推着自己娘亲:“爹娘你们赶紧去迎一迎,别真出了什么事——”
端敏公主纹丝不动,最后几粉扑,把儿子脸上的粉扑匀了:“迎什么迎。”
鹿白微笑:“打不起来。”
夫妻俩把儿子捯饬好了,这才互相帮忙整理了整理对方鬓发衣角,携手双双走向门口:“走吧。”
鹿游原:……
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腻!
夫妻俩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齐齐回头,端敏公主叮嘱:“你乖乖呆着,不准出来。”
鹿白微笑:“生病戏都演了,不好半途而废。”
鹿游原:………………
门口,曦太子和摄政王果然没有打起来,相继进了院门。
今日天晴,风疏云淡,二人都穿着玄青色衣衫,样式一模一样,都是圆领,长袍,暗绣银纹细看略有不同,颜色也非全然一样,太子身上的要淡些,或者说多沉的颜色,在他身上都能显得明亮轻快,就像此刻的天空,是明润的,亲切的;摄政王则不然,衣服颜色要深一些,或者说多浅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都显的更有重量,似深邃夜空,是浩瀚的,神秘的,拥有无穷力量。
一个是明月,一个就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夜空,两个人站在一起,莫名的给人一种很和谐,很般配的感觉。
端敏公主带着府里人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和摄政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她只说了一句话,便微笑在侧,让出位置给夫君,鹿白拱手微笑:“犬子淘气,不慎沾惹暑气,本无大碍,不成想得二位关注,鹿家上下倍感荣幸。”
曦太子一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委实有些担心,鹿游原是到京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身体看起来就不怎么结实的样子:“原原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中暑症状很严重?吃了什么药?大夫怎么说?”
解平芜慢条斯理:“太子殿下政事不着紧,倒是懂得体贴别人。 ”
曦太子今日本来带着和解的心思,自己怂一点,姿态低一点都没关系,就想和解平芜好好聊聊,像成熟的大人一样,心平气和,谁都别耍脾气,可一见面就撞衫,解狗还拉着一张冰块脸,出口的每一句都是嘲讽,让人怎么心平气和?他关心关心朋友怎么了,用得着这么明嘲暗讽!
他倒是想保持理智,稳住,别忘了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可嘴有自己的想法,当下就怼了回去:“孤不过是关心朋友,比不上摄政王,怜香惜玉,佳人有约。”
怜香惜玉?佳人有约?这八个字出来,众人看着向摄政王的目光立刻不一样了。
副将莫白眼珠子差点掉起来,属下只休沐了一天而已,王爷你都干了什么?还被太子给逮住了?
解平芜:“希望太子面对敌人时,也能有这样的勇气和姿态。”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曦太子懒懒摇着扇子:“还真是对不住,让摄政王受累了呢,不过孤方才信号发给的是五城兵马司,摄政王高高在上,日理万机,怎么过来了?还望摄政王时时惦念国事,以赵国为重,泰山崩于前时,也能有不变色的底气和能力,别扎扎呼呼,什么都小事都要亲自看一看,管一管。”
众人:……
太子牛批!竟然敢跟摄政王这么挑衅!等等,摄政王竟没有当场发作?也没有拂袖而去?
驸马鹿白眼观鼻鼻观心,成年男人只会对一种人这般容忍……要说两个人没事,谁信?可再这样下去也不行,都是要面子的人,场面得过得去:“犬子用过汤药,正好醒着,只怕一会儿又要昏睡,太子殿下和王爷要进去看看么?”
曦太子率先迈步:“自然。”
解平芜脸色就不怎么好了,眼梢淡淡扫过鹿白:“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儿子的?”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上位者的话就没有简单的,鹿白懂,这不是调侃他们不会照顾孩子,而是责怪,前些日子摄政王府才带过话,让他们管好自己儿子,别拐带太子出宫……
“劳王爷垂问,犬子体弱多病,夏日更是难熬,是以病倒了。”
这不是听你的话,让他病了,关在家里不许出去浪,招惹人么?谁知太子会自己出来看啊!
解平芜:“宫中消减用度,太子饮食却不失丰富,你们很关心太子。”
鹿白浅浅叹了口气:“殿下初来乍到,难免缺乏安全感,一点新鲜吃食而已,费不得什么事,若殿下郁结于心,饿出什么毛病……王爷也不愿意看到不是?”
闹别扭就闹别扭,人真有事了,你不心疼?
听到房间里声音,解平芜抬脚往里走:“公主府当记得谨言慎行,行之有度。”
鹿白叹了口气,又要听摄政王的吩咐,还不能丧良心,得照顾好太子,我这个驸马真的难。
端敏公主拿着丝帕给他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笑眯眯:“夫君辛苦了,放心,我是公主,摄政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就是知道,所以才敢这么硬气的说话啊……摄政王冷面无情,却并非不讲道理,只要不犯错,自己心正人正,就不会有问题。
鹿白握住端敏公主的手,十分感动:“还好有夫人。”
府里下人:……
这对夫妻又开始了。
房间里,鹿游准备的很好,还抽空练习了几种咳嗽的姿势,保证效果真实,看到曦太子除了高兴之外,并没有很紧张,大家是朋友么,被发现了也没关系,甚至心中隐隐愧疚,有一种主动招供的冲动:“太子殿下——”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走进房间的摄政王。不知道为什么,摄政王看向他的目光非常不善,好像他欠了他几万两金子,抢了他什么心头好似的。
鹿游原怂么,一句话卡在嗓子眼,硬生生自己口水呛着了,咳了个昏天黑地,脸也憋红了,身体也软了,眼泪花差点出来,看起来倒真像生病了,特别可怜。
曦太子就在身边,赶紧给他拍背,顺手从床边小几上拿来一杯水,喂给鹿游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福利大夫在哪里?要不要请御医过来——”
“不,不用了,”鹿游原心说我这病装的对付普通大夫都够呛,还御医,“真的不用,我快好了,没事的!”
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心虚害怕的看向摄政王。
解平芜什么人,常年在外打仗,受过很多伤,久病成医,常年和朝臣勾心斗角,观察入微,城府深厚,一照面没看出来,多看两眼就明白了,什么中了暑气,明明是装病,偏偏小东西还信的不行!
早忘了为什么公主府要让鹿游原装病,解平芜走到床边:“听说你中了暑气?近日也的确天热。”
鹿游原憨憨的点头:“是是,热的难受,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一不注意就中暑了,到现在还怕热的紧。”
解平芜:“你怕热?”
鹿游原脸色严肃十分笃定:“怕啊!”就差发誓表真心了,我真的是病了,中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解平芜:“怕热,还穿这么多?”
鹿游原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襟,躺在床上还裹了三层,的确……很厚。
可这还不是为了把皮肤遮严!时间紧急,他娘只给他在脸上手上扑了粉,脖子一露就得露馅!
“我……我……”我了半天找不到合适说辞,他头越垂越低,人越缩越小,“就突然……又觉得有点冷……”
解平芜轻嗤:“是么?又怕冷了?”
这不是故意挑事欺负人吗!也太没风度了!
曦太子挡住鹿游原:“夏天当然怕热,是个人都怕热,但生病了身子弱,也会怕冷,我们这样的不比摄政王,武功高强骨头结实,脆弱的人就是很容易受到惊吓,就是会忽冷忽热,又怎样!”
解平芜气息一滞。
莫白默默退后了一步。太子殿下……这是记仇呢,方才府里接到消息,说太子出事,摄政王立刻放下奏折,运着轻功就过去了,结果是虚惊一场,就说了太子一句胆小脆弱,太子到现在还记着!
气氛剑拔弩张,干柴烈火,呸,水火不容,鹿游原感觉自己存在有些微妙,怎么像个装柔弱争宠的心机奸妃,害太子和摄政王为他吵架?不不不,他并不想这样,他就是个无辜可怜被迫装病的美少年啊!
“那个,我真没事,”他他拽了拽曦太子的衣角,“摄政王也是着急,你别生气。”
解平芜:“本王会为你着急?”
鹿游原:……
就是一句场面话,为什么这么当真,至于当面打脸么!等等,有点不对劲,摄政王这么急切的样子,并不像故意打他的脸,他是谁,有什么本事什么成就,值得摄政王专门打他的脸?这急切与其说打脸,不如说是撇清,是解释……
鹿游原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摄政王,又看了看太子,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只是反应慢一拍,不是个傻子啊!家里这对不省心的爹娘每天都在秀恩爱,各种小动作潜台词他不要太懂!
美少年无语凝噎,特别委屈,他真的不想介入这种事啊!他才不会当小三!
“太子殿下只是……”
下意识想帮曦太子解释,一张嘴恨不得抽自己耳光,说多错多,越帮越忙,他已经像个挑拨离间的奸妃了,怎么就不知道闭嘴呢!场面已经很难过去了,不要在火上加油了好么!
鹿游原干脆利落的闭嘴,牵曦太子衣角的手也放了下来,身体甚至默默后退,紧紧靠着床柱,最大诚意表明自己真的不是想借机上位的奸妃。
然而他刚刚的小动作早全被解平芜看在了眼里:“鹿公子恢复的倒挺快,方才还咳得不行,现在已经声音正常,动作伶俐了。”
鹿游原十分心虚,眼神躲闪:“就……就吃了几天药,这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么,其实也不怎么咳了……”
解平芜:“好了,还赖在床上,让父母担心,引旁人记挂,鹿公子此举着实令人遗憾。”
鹿游原都要哭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跟爹娘撒个娇……”
摄政王是不是发现了?难道要以此为借口要治罪?都是爹娘的主意,和我没关系啊!
小伙伴被欺负成这样,曦太子忍不了:“你怎么回事?原原是病人,你就不能体贴一点?”
再次听到‘原原’两个字,解平芜狭长眼眸眯起:“太子倒是体贴他了,他体贴你了么?”
“你好好养病,好了到宫里来找孤。”曦太子见鹿游原养的还行,没什么大事,有解平芜这个搅屎棍在,也不好久留,安慰人两句后,拉着解平芜就走出了房间,“你不想来可以走,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摄政王就这气度?”
解平芜:“还能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本王气度已经很不错。”
曦太子眯眼:“你什么意思?所有一切,都是孤无理取闹喽?”
解平芜:“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曦太子气的不行,推了解平芜一把:“你不讲理!”
解平芜捏住他的手腕,身体欺近:“本王不讲理,还是太子不讲理?”
“当然是你!”曦太子使了劲,甩不开解平芜的手,气的嘴一张,小牙就咬上了解平芜胳膊,“你不分黑白对错,随随便便就护着你的佳人,抹黑孤,孤立孤,还欺负孤的朋友,就是你不讲理!”
解平芜任他咬:“什么佳人?你到底在误会些什么? ”
“我哪里误会了?赵初蕊刁蛮成那个样子,到哪哪欺负人,为什么就不能收拾?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就必须得放过吗?”曦太子气的跳脚,那么用力咬了这狗竟然也不疼不叫,还腆着脸不认账!
解平芜终于想到那日的皇宫凉亭,表情突然变了:“所以……太子醋了?”他眸底墨色晕染,如春来初化的冰河,“这是在对本王撒娇么?”
曦太子睁大眼睛,孤醋了?孤撒娇?解狗你做什么美梦呢!今天出门到底咬了谁,得了什么样的精神病!明明是你自己犯错,非要赖到孤身上,还学孤话?
他今天是想语气好些,姿态低些,说几句好听的也可以,可解狗这是什么小人得志的样子!都这样了,他要还低姿态,不如死了!
曦太子一句废话没有,转身就走。
莫白感觉非常不好:“太子殿下好像生气了,王爷是不是追上去解释一下?”
解平芜摸了摸手臂上的牙印:“太子年轻气盛,需要教导,总有一日,会知道本王的好。 ”
莫白:……
瞅你那暗爽的样子,啧!我的王爷诶,追人真的不是这么追的,你觉得自己苦口婆心,别人吃了苦,总会乖乖的过来求你,可别人要是苦的寒了心,就没有以后了!您再不长点心,小心以后后悔!
曦太子气呼呼往回走,孤错了,原就不该指望狗的!再理你孤就是狗!死就死,孤和崽一起死!
他摸着小肚子,幽幽叹气,崽啊,不是孤狠心,是你爹不要你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