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鸢和弟弟见一面不容易, 每次她都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菜,一半弟弟爱吃的,一半秦止爱吃的。至于她自己--自从过了孕期反应后, 她的胃口就恢复如常,不挑食。
“你怀着孩子,这些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何苦亲自操劳?”
“御膳房的不知道阿棠的口味。”
步棠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的爱好, 她最清楚。
秦止颇有些吃味,“你对他还真是好。”
步鸢只觉好笑, “他是我弟弟, 陛下, 您这醋吃得过头了哦。”
秦止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先帝在那会儿边境太平宫里就没什么宴会,朝臣们已经习惯。如今皇后又怀着身孕, 不便操持更是人之常情。
步棠第三次入宫,最初的拘谨少了些, 面上笑意温和。
最初他还担心姐姐性子软在宫里会受欺负,几次观察下来, 皇帝姐夫对姐姐是真的好, 体贴温柔, 两人比寻常夫妻还要恩爱。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将来皇帝姐夫纳妃,姐姐无娘家倚仗,会受排挤。
世宗那会儿就有个谢氏作妖, 弄得前朝后宫乌烟瘴气,以至先帝那会儿后宫都不太平。
庆幸的是,如今北边正在打仗,朝臣们不会在这时候上奏请求陛下纳妃。至于住在宫里的那位钟家姑娘--自打姐姐登临后位,步桓就开始与他讲朝政,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告诉他不必担心,钟家不会成为步鸢的威胁。
下次选秀是在两年后,如果姐姐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就再无后顾之忧。
搁世宗那会儿中宫娘家暗弱是劣势,搁本朝,那就是万幸。谢家祸害了整整两朝还有余,今上最恨世家权臣。
用过午膳后秦止就去处理政事了,将时间留给他们姐弟俩叙旧。他一走,步棠就放开了。
“前两日步锦姝回府,她说起入宫来看过你。阿姐,她有没有刁难你?”
哪怕姐姐做了皇后,步棠印象最深的还是曾经在武阳侯府,步锦姝对姐姐的为难和欺负,至今不能释怀,连称呼都直接连名带姓。
“这里不是武阳侯府,是皇宫。”步鸢晓得弟弟的担心,笑道:“放心吧,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那次步锦姝前脚离开,秦止后脚就来了,直接就喊了碧婵来问话。碧婵对于主子受的委屈向来是半分都不肯忍的,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说了。她口齿伶俐记忆力还好,学着步锦姝的语气,效果简直惟妙惟肖。
秦止听了就冷哼一声,“步桓怎么有这么个妹妹?幸亏当初没入宫,否则…”
想到这一茬又是不痛快又有些庆幸。
步鸢向来是好脾气,过去的事她不会太过纠结,便道:“陛下也说了,兄长对我是有恩的。当初若非他去信侯府将我和阿棠接入京,我们姐弟俩无依无靠,可能早就…”
“不许胡说。”
秦止板着脸截断她。她生得貌美,得亏是幼时就守孝在家无人知,否则怕是早被人惦记上了。唯一一次出门还碰上了他,或许这就是所谓天定姻缘。
这么一想谢家似乎做了一件好事。
当时他着急回京,若非途中遭遇刺杀,是绝对不可能停下来,更不可能认识她。
后来他传信让步桓去临阳处理后续事宜。
她一个闺阁女子,外出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不可能去报官的,否则清誉就没了。谢家胆大包天敢做这样的事,必然也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但全程戒严彻查,起码还是能震慑谢家,让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他也能顺利回京。
不巧的是,她谎报姓氏,步桓查无所获。
巧的是,她正好出自临阳步氏一脉,步桓途径此地理所当然的拜访。
入京以后,她仍旧在府中守孝。
所以京中无人得知武阳侯府中藏着一个天仙娇娥。那年皇兄驾崩,老三登基,朝中到处都是谢家爪牙,他也没时间去考虑那些风月之事。
老三登基后第一次选秀的名单大部分是他拟的。
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互相制衡。
秦止自个儿不愿屈就联姻,偏让他那断袖的侄儿去做这个恶人,还得按照他规划好的路走。
不得不说,这位也是大写的双标。
从前秦止做这些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为了江山社稷,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后来发现心上人阴差阳错入了宫,还和皇兄赐给老三的那几位交情非凡,就感觉报应来了。
老三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大概是受了惠妃影响,比较信佛,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与世无争恨不能坐地成佛。搁普通人身上那是品行高洁,搁皇家,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皇兄这三个平安长大的儿子中,老二仁善却太过磊落,若是搁在盛世王朝会是个仁君。偏生在权臣当道外敌频频入侵的乱世,要么夭折要么成为傀儡。
老四被谢家人捧得太高,好的本事没学会几分,风流手段倒是层出不穷,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最后他扛起了江山重任,扛起了秦氏皇族的未来,扛起了大齐千千万万子民的命运。
父皇、皇兄、侄儿,都或多或少受权臣掣肘,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会让他的妻儿深陷阴谋漩涡,不会忍让世家的得寸进尺,乃至妄图操纵他的私生活。
忘恩负义也好,翻脸无情也罢。钟家,留不得!
有了门见深提供的北凉边防图,大齐这一仗打得很是顺利,一个月连破三座城池,直接来了个下马威,达到了震慑的目的。后来的交战中,也是大齐这边胜的多。
然北凉重武,凉兵骁勇好战,想要他们退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直到十月,才显露弱势。
消息传回京中,朝臣都松了口气。
而在南宫别府的钟瑶,终于被解除了禁足令。
关了半年多,天天听隔壁杨太贵嫔念经,非但没能将她满脑子野心洗掉,反而让她坚定了要站到最高处的念头。所以一出来,她就对赵太淑仪道:“表姐,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赵淑仪天天听她说兄长的事,此刻表情麻木。
“算算时间,皇后娘娘下个月就要生了。”
“对啊。”钟瑶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才不能继续等了啊,否则万一她运气好生个皇子,难道要我给她养么?表姐,我听说先帝时期后宫可不平静,和你同届入宫的十二个秀女,最终活下来的堪堪只有四个,你便是其中之一。能在各种阴谋诡计里存活而且还做了太妃,证明你也是有手段的。你说我不找你帮忙,还能找谁呢?”
赵太淑仪眼神有点飘忽。
当年在赵府,人人都可以欺负她,钟瑶偶尔跟着侯夫人来探亲,都不屑看她一眼。没想到多年后深宫相见,她却成了这位钟家娇娇女唯一的倚仗。
世事真是可笑。
**
步鸢已怀孕九个月,太医说大约下月中旬就该临盆,秦止比她这个孕妇还紧张。
从第五个月她开始有胎动,胃口就急剧增长。平时只能吃小半碗,现在差不多都能吃两碗,晚上还得吃夜宵。秦止特意从御膳房挑了两个厨艺最好御厨的住到未央宫,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夜宵。
她胃口大,当着秦止的面吃都不好意思,秦止怕她饿肚子,不许她拘着。
然后她就开始发胖。
步锦姝说的那些症状,她基本都有。脸圆了一圈,脚也跟着肿了一大圈。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感觉到自己飞速增长的体重。李嬷嬷和碧婵都安慰她,说她从前就是太瘦了,胖点更好看,仍旧貌美无双,整个大齐无人能及。
宫人们轮流换着词儿的夸她,把她夸得跟个天宫仙女似的。某次她跟秦止说起,秦止还郑重其事的点头,说了一句。
“朕的皇后,就是仙女下凡。”
他知道那天步锦姝特意进宫给她送刀子,怕她多想,天天说好听的夸她。其实也并非纯粹是安慰,怀孕的女人的确没几个美的,肚子大,体态丰腴,双下巴都能长出来,走起路来慢吞吞蜗牛也似,无论哪个角度都跟‘美’扯不上边儿。
可老天爷似乎就对步鸢格外照顾,大约是因为她生得格外美丽的缘故,便是胖了,五官丽色也未折损分毫。至于胖嘛,她从前就是太瘦,弱柳扶风似的,现在顶多就是圆润了一些。
正应了那个词‘珠圆玉润’。
没什么不好的。
步鸢被他逗乐了,其实她倒是不在乎自己丑不丑的,总不能为了自己的身材就委屈孩子。不过秦止这么说,她还是挺高兴。女人嘛,总归都是爱美的。
月份越大,秦止就越紧张。
每次她出门遛弯,身边都跟着一群人,左右两边都搀扶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未央宫的人,秦止更是严厉清查过两三次,确保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也没放松。近身伺候步鸢的,只有碧婵和李嬷嬷,另外他还特意调了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就做一件事,帮她检查她的一切用品,包括膳食。
整个未央宫可谓是被保护得犹如铁桶。
至于宫务,他让南宫别府那两位分去了一大半,这也是钟瑶求助于赵太淑仪的原因。
赵太淑仪神色淡漠,“皇上让我和贵太嫔管理宫务,不过是体恤皇后娘娘,不愿她操劳罢了。未央宫被皇上看得死死的,别说安插什么人手,便是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
钟瑶眨眨眼,“我相信表姐一定有办法,帮我达成所愿的,对吗?”
对于她绝对的信任,赵太淑仪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大约还是被保护得太好吧,万事不用自己操心,只需吩咐一声,多的是人为她鞍前马后。
赵太淑仪目光穿过屋檐重脊,道:“皇后娘娘对我有恩。”
“表姐这么说就不对了。”钟瑶曼声道:“说到恩,赵家对表姐有生养之恩,五哥对表姐有多年护佑之恩,这一切,难道比不过那步氏女廉价的施舍?”
现在连皇后娘娘都不称呼了,简直胆大包天。
赵太淑仪神色木然,“未央宫我插不进手,不管你信不信。除非皇后娘娘自己生产艰难,否则这一胎一定会顺利生下。”
钟瑶抿着唇。
她要的是步鸢一尸两命,可不是看那个女人生下皇子坐稳中宫之位。
赵太淑仪又转过脸来,道:“不过皇后娘娘临盆后,皇上必然龙颜大悦,我和贵太嫔都会前去道贺。”
钟瑶挑眉。
“何意?”
“机会只要一个。”
赵太淑仪直接丢下这句话,平静而冷酷的看着钟瑶。
机会只有一个,却不是钟瑶的,是她的。
她要让钟家和赵家,彻底断送在自己手中。
钟瑶自以为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个温柔的笑。
“那我就等着表姐的好消息了。”
**
步鸢这一胎关心的人很多,有人想让她死,也有人祈祷她能平安诞下麟儿。
被家里约束着不能进宫的宋婉柔格外焦躁。
大约是宫里那些肮脏把戏见多了,即便当今这位后宫无妃,她仍不能全然放心。
方从雪倒是比她沉得住气,“宫里住着最好的大夫,最好的稳婆,有一大堆人伺候着,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说到最好的大夫,宋婉柔忽然就想起秦琰那个姘头门见深。从前她们虽然恶心这俩渣男,对于门见深的医术还是服气的。
若步鸢生产的时候有这么个神医把关…
脑子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就被她自动掐灭。
给昔日‘情敌’接生,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玄幻。
还是算了吧。
她不知道的是,秦止还真动过让门见深给妻子接生的念头。老三的身体状况他清楚得很,多少太医都说老三活不过二十,偏在门见深的调理下活到了现在。
医术可见一斑。
请他来,是个保障。
然而门见深和老三这对断袖情深,也的确是坑害了许多后宫女子,其中就包括妻子特别在意的方氏。若是真的让他进宫,只怕妻子要不高兴。
所以那日门见深求见,他没让妻子知道。
还好他事先问过女子怀孕生产的诸多事宜,还让门见深写了个条程,隔几日就召太医请平安脉。都说皇后这一胎很正常,只是女人生产,都跟过鬼门关一样,要说绝对没危险,这谁也不能保证。
好在秦止有人性,没逼着他们一个个的写保证书,否则估计大半个太医院都要辞职。
步鸢被保护得很好,从怀孕开始,没出任何问题。
终于在十一月十二这日,早上秦止刚起,正准备去上朝,步鸢突然就发作了。
秦止登时掉头,一边宣太医一边让李进去前朝宣口谕,今日罢朝。
皇后要生产了。
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步鸢的亲人姐妹们以及未央宫的使役们都祈祷她顺利生下龙子,南宫别府,钟瑶却在心里诅咒她难产一尸两命。
步鸢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事。
她很疼,从来没这么疼过。
秦止一直陪着她,产房禁地,男子本是不能进的。可产婆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一个眼神截断。
“做好你的本分。”
一个眼神,一句话,顿时让产婆噤声,再不敢有任何冒犯之举。
步鸢疼到极致,心里却是暖的。
秦止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轻声道:“珠珠别怕,我在。”
这句话给了步鸢莫大力量,所有的疼痛烟消云散,只剩下腹中的孩子。
她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头上汗水一层又一层。
最后秦止怕她不小心咬到舌头,干脆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步鸢痛得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隐约听见他说张嘴,便照做了,然后就一口咬了下去。
那力度,看着都疼。
秦止手背立即就见了血。
其中一个产婆见了这一幕,惊得‘用力’两个字直接堵在了喉咙口。
秦止眉头都没皱一下,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她登时回神,一低头便是一喜。
“娘娘用力,已经看见头了…”
步鸢隐约察觉到自己咬到的是什么,但她不敢松口,怕一松口就没了力气。听得这一句,她眼睛一闭,用尽所有的力气…
哇--
“生了生了,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婴儿嘹亮的哭泣和产婆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步鸢顿时整个人一松。
她睁开眼,先看的却是身侧的秦止。
“九郎…”
或许是此刻太过虚弱,也或许是看见了他手背上清晰的一排牙齿印,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刚竭力生产后的步鸢眼眶一热,忍不住就将这个只有两人在的称呼唤了出来。
宫人产婆太医很自觉的在这一刻变成了聋子,只高声恭喜两位喜得贵子。
秦止眉眼含笑,语气分外怜惜。
“辛苦你了。”然后又凑到她耳边,低低道:“谢谢你,珠珠。”
步鸢眨眨眼,泪水落下的同时,她嘴角也扬起了笑容。
秦止小心翼翼的将收拾干净的儿子抱过来,小小的一团,脸还有些皱巴巴的,瞧不出像谁,但不妨碍他的欢喜。
“珠珠,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很少笑得这么明朗纯粹,在这一刻他不是皇上不是一国之君,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笨拙的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和妻子分享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
步鸢看向襁褓中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眼里流露出和他别无二致的欢喜。
“九郎,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名字秦止早想好了。
“秦业。”他小心的抱着儿子,笑容舒朗,“将来这江山大业,都是他的。”
一个名字,足以证明他对皇长子的期许和看重。
这一刻满宫上下都飘过一个念头。
中宫皇后的位置,再无人撼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01:21:08~2020-06-25 21:1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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