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雪这儿的厨子手艺也不错, 鸡鸭鱼肉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三个姑娘围坐在一起, 却没怎么动筷子,御赐的酒倒是一杯又一杯。
这情形,倒是和两年前几人离宫前夜胡诉衷情的如出一辙。
只是,少了一个人。
“这酒啊,真的是越喝越没滋味。”宋婉柔一只手撑着头, 目光有些迷离。
方从雪比较矜持,没她喝得多, 见她这模样便道:“你少喝些,等会儿还要回去。”
“怕什么?”宋婉柔眯着眼睛道:“我三哥就在楼下等着呢, 我醉成什么样儿他都能把我送回去。”
叶妩刚将一杯酒凑至唇边, 闻言便看向身侧的方从雪。
方从雪没说话, 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妩又看了眼状似醉眼迷离的宋婉柔, 这家伙酒量向来不差,不至于这么快就醉了,倒像是借醉试探。
她不动声色的笑笑, “说起你三哥, 他是不是还没娶妻?他年纪也不小了吧, 你这都二嫁了, 他婚事还没着落,你爹娘就不着急?”
方从雪眼睫颤了颤。
宋婉柔装作没看见,一脸惆怅道:“怎么不急?我娘都快把京城闺秀翻遍了,但我三哥一个都不喜欢, 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按着他的头拜堂入洞房…”
方从雪刚一口酒入腹,还没偿出什么滋味,听了这话,险些被呛得直接归西。她剧烈的咳嗽两声,脸色升起一片红,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害羞的。
叶妩和宋婉柔对视的一眼,然后道:“婚姻大事,确实不可儿戏。你三哥如此挑剔,是否已有意中人了?”
宋婉柔还没说话,方从雪忽然站起来,“厨房里还有几个菜,我去催一下,你们先聊。”
她一走,叶妩便问:“阿雪跟你三哥…”
宋婉柔换了只手撑着头,低垂着眼看着手上那只白瓷杯,轻叹一声,跟她说了前因后果。
“我三哥向来寡言,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隔着男女大防,他纵然一番痴心,也难有进展。”说到这她就皱眉,又开始骂方从雪的渣爹和刻薄继母,“什么玩意儿,从前不将阿雪当女儿看,眼看她做了皇后又开始以国丈自居,贪污受贿鱼肉百姓,差点连累阿雪被废后。要不是阿雪深明大义请求狗皇帝严惩她爹,谢家能把她给撕碎了。”
那是方从雪封后的第二年,也就是秦琰第一次选秀后。听说她做王妃的时候,娘家人就托人上京打秋风,被拒绝以后还不死心。眼看谢明玉死了,方从雪有惊无险登上后位,中宫之位尚未稳固,她爹就开始作死。
当时正好谢家送来的那个女儿在宫里弄出了人命,谢家理亏,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抓到方从雪娘家这个把柄,哪能轻易了之?
以谢太师为首的谢家党羽,纷纷借题发挥,最后直接上奏要废后。
说到这就得夸皇叔英明了。
秦止把谢明玉那个同胞哥哥干的恶心事全都抖了出来,并且直言,若皇后之父所犯之过连累其女以至废后,那么谢府担了这许多人命,是否也该一一偿还?
这话直接堵得谢老太师脸红脖子粗,当场辩驳,贱民而已,怎敢与官平等?
他要耍赖,秦止比他脸皮更厚。
方知县贪的也是他口中贱民的银子,何敢要皇后国母之躯赔罪?
两方僵持不下。
方从雪直接脱簪代发,跪在长宁宫外,大义凛然,请求陛下严惩其父,以儆效尤。
她这一跪,好闺蜜叶妩和宋婉柔立马不淡定了。
朝中护国公和宋尚书齐齐站出来,力挺皇后。谢家作恶多端,朝臣多受其害,后宫前朝息息相关,这么一闹,许多妃子的娘家也跟着站队。
皇后若被废,最后后位肯定落到谢家头上。谢家的女儿,就没一个好的。当年谢贵妃猖狂跋扈,心狠手辣,不知道弄死多少人。真让谢家女儿做了皇后,那还有其他妃子的活路?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谢家捡了便宜。
方从雪娘家式微,又因当初忍辱负重主动让后一事贤名远播,很得那帮顽固派老臣支持。
于是到最后,方从雪非但没被废后,甚至她爹都只是被削官为民。大底是秦琰对她心有愧疚吧,没太过责难她爹。毕竟堂堂皇后,生父若是罪人,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污点。
反倒是谢太师,高调得闹了半天,目的没达到,还将自己的宝贝孙子给送了进去。
这事儿过后,方从雪有段时间其实很艰难。
秦琰是出于私心袒护,朝中大臣大多却只是因为各自利益才维护她。她没了娘家,后宫那些个世家出身的妃子们,自然对她多有轻视。
这时候万能宫斗大师德妃娘娘发挥作用了。
她家世好,性子强势,底气足。逮住一个对方从雪不敬的,直接就动用宫规,还要让整个后宫的女人过来围观。这一招杀鸡儆猴,着实震慑住了后宫。再加上还有个出身国公府的叶贵妃明晃晃站皇后,也就没人再敢挑衅了。
先帝时期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后贵妃德妃是雷打不动铁三角,碰到就是一个死,所以无论她们怎么争怎么斗,都不敢惹到这几位跟前来。
所以说秦琰好命。
前朝有皇叔替他把关,后宫还有皇后贵妃德妃约束着,他明明没治国之才,也未曾做到后宫雨露均沾,偏生就能维持前朝后宫基本平衡。
宋婉柔想起以前那些事儿,就忍不住想骂秦琰狗。
“阿雪好不容易忘了秦琰那个渣,偏生终身大事没有父母做主,生生耽误到了现在。”说到这她将酒杯狠狠在桌上一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三哥也是,成天端什么君子风度?只知道偷偷摸摸的窥视,嘴上就跟沾上了浆糊,一句话都不说。阿雪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得我都替他俩着急。”
叶妩静默一会儿,道:“阿雪有心结吧,她在家里不受重视,又被先帝骗得那么惨,几乎否定了自己。在东宫的时候,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叹一声,“当初先帝骗她的时候,必然也是体贴入微含情脉脉,可到头来不过只是虚伪做戏。她好不容易走出来,再不肯轻易相信情爱,若是再被伤一次,怕是承受不住。她独居在此,大底是想着远离尘世喧嚣,安静的度过余生。我相信,她宁可嫁一个彼此毫无情分的,只合适婚姻的人,也不会选择嫁一个口口声声对她一往情深的人。”
感情这种事,相处久了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情爱纠葛,兴许还能过得自在一些。
就比如宋婉柔。
她跟晏时修连面都没见过,却并不排斥这门婚事,因为有信心让自己过得快活逍遥。
“所以啊…”道理宋婉柔全都懂,所以她不能干涉太多,她更不希望方从雪因为和自己的姐妹之情委曲求全,“我三哥只能等。”
等…
叶妩恍惚了一瞬,有感而发,“有时候,挂在嘴边的是风月,藏在心中的,才是归宿。”
宋婉柔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又触动了好姐妹的伤心事,噎了半晌。正想换个话题,方从雪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了。两人顿时很有默契的打住。
叶妩道:“桌子上这么多菜咱们都吃不完呢,别再加了。”
方从雪笑笑,“就剩这几个了,你们别光顾着喝酒,我这的厨子手艺还是不差的。”
接下来几人就很少喝酒了,不过女孩子胃口小,也没吃多少,一大桌子菜也没动几筷子。
夜色渐深。
宋婉柔要走了,叶妩说:“我出门的时候跟家里打了招呼,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住…阿雪,你不会嫌弃我的哦?”
方从雪莞尔。
“只怕我这不如你国公府里的高床软枕睡着舒服,你半夜会掀被子跳窗离开呢。”
大概是喝多了有些醉意吧,叶妩接口道:“军营哪来的高床软枕?十四岁那年冬,南蛮骚扰边境,我奉命从带兵从右翼包抄,却因一时大意中了对方的瓮中捉鳖之计,步桓差点…”
说到这她突然一停。
酒桌上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
摇曳的烛光打在叶妩脸上,她眉目越发温柔,目光静若深谭,藏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她以为早就忘记的往事。
那次步桓为了救她,险些没了命。
他们躲在山洞里,她捡来枯枝燃起火堆,山洞潮湿而阴暗,而外头冬雪纷飞,冷得彻骨。
她将雪拾起来,烧成热水喂给他喝。
水从他唇边流泻,她几乎以为他要死了。但是他挺了过来,他们都挨了过来,在天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睁开眼,感觉自己手脚僵硬完全不能动弹。
然而她还活着。
步桓脸色白得吓人,目光却落在她身上,分外温柔。
她几乎喜极而泣。
山下传来了呼喊声,父亲带着人找来了。
步桓忽然轻叹一声。
“我宁可一直这么睡过去,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那些无声的暧昧和默契,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甜蜜。一旦出口,就成了不能释怀的遗憾,余生只剩苦痛与煎熬。
叶妩没说话,她趴在他怀里,睁着眼,看着外面越来越亮的天光,扫荡着山洞里每一个漆黑的角落。像是要将这段谁都没有挑破的恋情,彻底公诸于众。
“圆圆。”
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叶妩眼角颤抖,终是落了泪。
“昨晚我听见你在叫我,我就想着,我一定不能死,我要活着…可当我睁开眼,却觉得,如果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那不若,就这般睡下去吧…”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做一些反常的举动,说一些反常的话。但那时或许他们都没料到,那句话,一语成谶。
第二年,京中就传来圣旨,将叶妩指婚为东宫侧妃。
叶妩走的时候很平静。
她只说了一句话,“步云州,从此这世上没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每每写到方姐姐就好心疼,日常骂一句秦琰渣渣。写到圆圆我也意难平,情深缘浅真的是一生之痛。
下章就是宋姐姐和柿子了!
准备二更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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