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柔是真的搞不懂, 女人为什么要嫁人?
她十五岁那年奉旨入东宫, 出嫁前夜她娘就开始哭, 第二天送她出阁眼睛都是肿的。
这次,她娘还是哭。
谁说的,女人都是水做的。这一点,在她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觉得她是投错了胎,她长了颗精于政治的头脑, 老天爷却非要安排她一生困于内宅,和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打擂台, 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还有--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男人一身轻松女人就得顶着厚重的凤冠?
重死了。
她怀疑还没到广川侯府, 她就得被这玩意儿给压死。
就因为这身行头, 她毫无理由的迁怒到了她那至今还未见过面的夫君晏时修头上, 打定主意今儿晚上就得立好规矩, 晏时修敢跟她提什么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她就--
还没想出来就怎么样呢,就听她三哥低声道:“阿婉, 我背你上花轿。”
宋晗是个寡言清冷的人, 平时话不多, 天天把那些礼仪规矩挂在嘴边, 显得很是古板又呆焖。这会儿他语气却是温柔的。
宋婉柔垂眸,见他背对着自己,膝盖弯曲,心中忍不住一暖。趴上去的时候, 她轻声道:“三哥,你别着急,只要你持之以恒,阿雪会被你打动的。她不是无情,只是从前太过伤心,害怕重蹈覆辙,所以宁可做鸵鸟。多给她些时间,她会想明白的。但是你得答应我,你以后不能欺负她,不能让她伤心难过,阿雪很可怜的,她都没家了…”
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嫌她爹渣嫌她娘啰嗦嫌哥哥们太闷太冷,这会儿要上花轿了,突然有些感触,心里涌上一股子难掩的落寞和惆怅。
“以后我不在家里,你和大哥大嫂多陪陪娘,她一辈子都在为咱们三个操心。还有祖母,她年纪大了,最怕寂寞…”
她惯来口齿伶俐,这会儿说话却没头没脑的,断断续续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宋晗听得笑了声,“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贴心?”
宋婉柔不说话了。
门外是长长的迎亲队伍,围观的百姓都在看热闹,晏时修站在最前面,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身后侄儿侄女儿们追打着欢笑,隔了老远似乎还能听见她娘穿插其中的呜咽声,以及她爹弟弟的安慰声。
宋婉柔有些恍惚,从前总觉得家里人多太吵闹。这会儿那样的热闹即将远去,她却升起浓浓的不舍来。
宋晗将她送入花轿,说道:“你虽出阁,但仍是我们宋家的姑娘,如果在广川侯府受了什么委屈,尽可回来告诉我和大哥。咱们宋家再不济,却还护得住自家人。”
宋婉柔一下子就笑了。
然后又听他说,“我都记着,不会忘的。”
宋婉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方从雪。
宋婉柔放心了。
花轿起,鞭炮齐鸣。
沿街都是嘈杂声,宋婉柔这会儿才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盖头下她嘴角微微上扬。但这个笑容没维持多久,就被那些繁琐的成亲仪式给逼成了一条直线。
好不容易听到礼官一声“送入洞房”,她已经快要累死。
到了新房后,还得喝合卺酒。
也不知道谁定的这些破规矩,喜娘嬷嬷们一个个的比她娘还唠叨,翻来覆去说着什么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哦,还附带一条早生贵子。
得亏是盖头还没掀,否则她那翻白眼的不雅之态就要暴露在大众眼皮子底下了。
她听得要打瞌睡了,才听到一句‘请新郎用秤杆挑起喜帕’。
她登时坐直了身体。
老实说,虽然她对婚姻没啥感觉,多少对自己的新婚丈夫还是有些好奇的。
盖头一掀,满屋子笑脸中她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她的新郎。宋婉柔的目光从他拿着秤杆的手慢慢移到他的脸,然后就在心里爆了声粗口。
晏时修是武将,她一直觉得武将都有些凌厉杀伐之气,哪怕是她大哥,看着温和,冷着脸的时候也是颇有威仪的。在沙场上历练过的将士,长相也要比文弱书生刚硬一些。
然而这个晏时修--
坦白说,晏时修长得很好看,长眉入鬓眸如点漆,是个相当出色的美男子。偏生他唇红齿白,皮肤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细腻,一脸的书生秀气。
天知道宋婉柔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书生。
书生一肚子的墨水都转成了坏水,一张嘴惯会吐出不走脑子的花言巧语,专祸害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她以前那个手帕交的丈夫就是书生,她爹也是文人,就连秦琰那个渣渣,也是长了长清秀俊雅的脸。而这几个男人,都无一例外全都是狗渣男。
就晏时修这长相,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宋婉柔憋着一口气,连那些妇人太太们或真心或虚伪的夸赞都没注意听,喝合卺酒的时候她垂下眼,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将这杯酒泼晏时修脸上。
晏时修被拉着出去招待宾客,她把丫鬟赶出去,开始对着桌子上的菜肴大快朵颐,然后准备睡一觉。一躺下去就觉得膈得慌,被子一掀就看见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全都给清理了个干净,然后心安理得的躺上去。
一大早起来到现在都没睡个囫囵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听见外头自己丫鬟的声音在喊,姑爷来了。
宋婉柔脸一黑,坐了起来。
吱--
门被推开。
晏时修走了进来,他应该是洗漱过了,换了干净的衣裳,脸上却还有醉酒后的红晕。
他慢慢走过来,含笑道:“让娘子久等了--”
话音未落,宋婉柔脚一踢,将他踢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新婚之夜人家都是缠绵悱恻耳鬓厮磨,晏时修还没来得及洞房,就被新婚妻子一脚来了个下马威。
这样另类的洞房,大约也是史无前例了。
大概是醉酒后反应比较慢,晏时修还没爬起来呢,就听他那‘泼辣’的娘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们晏家什么规矩我不知道,我就说说我的规矩。我虽然是二嫁,却也是你们晏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过来的正妻。咱俩是被按头拜堂的,你不欢喜我我也不强求。我就一个要求,在这个家里,除了你娘,我就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你要是想纳妾,可以,但得提前跟我说一声。还有,管好你的莺莺燕燕,如果落到我手上,我可是不会怜香惜玉的。你给我应有的体面,我便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孝顺公婆,打理内宅,其他事,咱们互不干涉,如何?”
晏时修这会儿酒已经全醒了。
他这新婚妻子的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很美,即便用那种桀骜的态度睥睨的语气说着这些不中听的话,却也很难让人反感。晏时修觉得自己可能脑子有问题,非但没觉得她张牙舞爪无理取闹,反而觉得他这新婚妻子独特得…有些可爱?
他慢慢站起来,拍拍手,面上没半分动怒的模样,然后问:“还有别的么?”
宋婉柔都准备好撸袖子对他展开洗脑模式说教了,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平静,愣了下。
晏时修笑盈盈道:“娘子还有别的要求么?不妨一起说出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柔和,越发好看。
宋婉柔不为美色所动,端着架子,反问道:“你应是不应?”
“当然。”晏时修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娘子有所求,为夫自然无有不从。”
花言巧语。
宋婉柔在心里哼了声,纠正道:“换个称呼。”
“哦。”晏时修立即改口,“那就叫夫人吧。”
宋婉柔皱眉,“再换个。”
晏时修依旧好脾气,想了想,露出一抹笑。
“玉儿。”
宋婉柔黑了脸,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我大哥告诉你的?”
她小时候叫宋玉柔,三岁那年她嫌这个名字俗气,非要改。然后她娘就把她名字里的‘玉’改成了‘婉’,美滋滋的觉得这个名字甚好。
好个屁,还不如玉柔呢。宋婉柔撒泼卖乖,最终还是没能让她那心软的娘改口,于是‘婉柔’两个字就贴在了她身上。
她气得不行。
她娘看她难受,灵机一动,又想了个招,将‘玉’作为她的乳名。
这样‘玉’和‘婉’都有了,完美。
宋婉柔则被她娘气得肝儿疼,坚决不许别人这么叫她。她哥哥们很上道,叫过几次,把她惹怒后,就不再这么叫了。就她娘,叫了十多年。直到她第一次出嫁,对她娘说,“我既已出阁便是大姑娘了,乳名什么的叫来怪幼稚的,娘以后还是叫我‘阿婉’吧。”
她娘这才遂了她的意。
‘玉儿’这个称呼,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没想到,又从她的第二任丈夫口里蹦了出来。
宋婉柔想揍人,揍她那个卖了妹妹的大哥,揍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新婚丈夫。
晏时修秉着义气,将大舅子摘了出来,“我把他灌醉以后,问出来的。”
宋婉柔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许这么叫!!!!”
晏时修沉默了一会儿,很是无奈的叹一声,退了一步。
“那就叫小玉儿吧。”
宋婉柔险些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你--”
晏时修正色道:“一二不过三,不能再改了。”
宋婉柔气得浑身哆嗦。
晏时修则面带笑容,向她走来,宋婉柔立即警惕的后退一步,“你干嘛?”
晏时修眨眨眼,“洞房花烛之夜,当然是与夫…小玉儿同寝。”
宋婉柔脸色很难看。
她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洞房!
她觉得嫁人就是换个地方而已,她混迹内宅十多年,无所畏惧。偏生忘记了,她还得陪这个男人睡觉!!!!
她琢磨着有没有可能避过这一茬,就听晏时修道:“妻子的本分,也要包括夫妻义务,这可是方才小玉儿亲口说的。”
行吧,她忍。
宋婉柔咬牙,不就是跟他睡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偏这个男人睡觉十分的不安分!
“娘子的脚真好看,真真玲珑玉足也,无怪乎要叫做玉儿,人如其名。”
“闭嘴,不许叫娘子。”
“哦,好。”某人很是上道,“小玉儿生得也好看,眉似远山横黛,眼…闭着眼也是极美的。小玉儿十指嫩如葱根,肌如凝脂,唇如含朱,曼妙多姿…”
天知道他一个武将哪学的文人那套咬文嚼字,真是不嫌肉麻。
宋婉柔又想给他一脚。
但她没力气。
因为…好疼啊。
这个混蛋,他就不会轻点?
混蛋晏时修也很显然的愣住,未曾料到她竟还是完璧之躯,却无暇深思。
心里涌上难掩的喜悦。
洞房花烛夜,对于男人来说是很美妙的事,对于女人来说,简直就是痛苦跟煎熬。
直接的后果就是,宋婉柔第二天去未央宫谢恩的时候,走路还不大稳妥。不过当着好姐妹的面,她没露出任何窘态。眼下一团青却是骗不了人,尤其是步鸢这个过来人。
等秦止一走,她屏退了旁人,小声问:“姐姐昨夜可是没睡好?”
宋婉柔瞥她一眼,眉头一挑。
“很有经验啊。”
猝不及防被她打趣,步鸢脸一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宋婉柔啧啧两声。
美人粉面微霞眸光如水,如此美色,皇帝能忍得住才怪。
“你的宝贝儿子呢?听圆圆说长得像你,抱过来我瞧瞧,是何模样。”
步鸢便让乳娘将儿子抱了过来,宋婉柔凑过去看了一眼。男娃还不到半岁,睁着一双水洗过的眸子,好奇的看着她,一点也不认生。
“长得是像你。”
宋婉柔伸手点了点秦业的鼻尖,男娃眼神迷惑,微微长着小嘴,忽然咧嘴一笑。
宋婉柔一愣,也跟着笑了。
“我两个嫂嫂生那几个,一个比一个皮。你家这个,瞧着还挺乖。”
步鸢瞅瞅儿子,又瞅瞅她,目光一转,打趣道:“喜欢啊?喜欢自己生一个呗。”
宋婉柔一僵。
她发现自己又忽略了一件事。
她不止要陪晏时修那个男人睡觉,还得给他生个嫡子传宗接代!
她当初怎么就脑抽了觉得嫁人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宋姐姐?”
步鸢见她出神,道:“我看晏世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儿郎,长得一表人才,跟你极是相配。他刚才走的时候,还说要等你,多体贴啊。可见他是极中意你的。”
宋婉柔不以为意。
“我俩是皇帝赐的婚,他敢表现出不满么?除非他不想活了。”
步鸢说:“你这纯属偏见…”
眼看她要给自己说教,宋婉柔及时打住,“咱俩一年多没见面了,聊男人干嘛?浪费时间。你还不知道吧,圆圆又要走了,她怕你哭,没敢跟你告别,让我给你说一声。”
步鸢张着嘴,脸上笑意渐渐没了。
宋婉柔叹一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难过,她是回南疆成亲的,还想得你一声祝福呢,你可不许哭啊。”
“成亲?”
步鸢又是一怔。
“嗯,她爹给她找的上门女婿,俩人应该认识很多年了,回去后就直接在军中举行婚礼。”说到这她又开玩笑道:“没准儿下次回来的时候,就当娘了。”
步鸢轻轻‘啊’了声,表情有点懵。
刚才那瞬间,她想到步桓。可步桓早已娶妻生子,叶妩若能走出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自是极好的。
宋婉柔怕她过问细节又生烦忧,便岔开话题道:“现在就剩阿雪了,哎,这一年观察下来,我觉得我三哥还是有戏的,但是吧,估计够得等了。”
步鸢果然被她带着话题走,“怎么说?”
“你的方姐姐有心结,这你知道吧,这也是人之常情。想要她彻底放下戒心不容易,不过我三哥说了,他愿意等。啧,男人嘛,总得给他吃些苦头,将来得到了才晓得珍惜。”
宋婉柔转眼成为情感专家,巴啦啦说了一大堆,步鸢忽然问,“那你给晏世子苦头吃了么?”
宋婉柔想起昨晚的那一脚,有点走神。
步鸢观察她的模样,想起晏时修刚才走的时候看她的眼神,觉得秦止没准儿歪打正着还真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