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说婚姻琐事,叶嘻嘻心中烦闷,只能抓糖不停往嘴里塞。

    她上辈子就不喜与人交往,得知此生结局,可以说,就此对男人绝了心肠。

    她这般的人物,只合做灭绝师太,如何讨丈夫的好?如何讨婆家的好?又如何肯九死一生耗费修为替对方生儿育女,还要料理柴米油盐、烂桃花债?

    便是母猪上树,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想都不要想。

    她看着房梁,没多时,痴呆呆喊困。

    明珠夫人唤人送她回去。

    叶嘻嘻睡在房中,辗转反侧,想来想去,灵感如火山爆发,突突突的全是歪点子。她这生习法术,玩心很重,常挑拣捉弄人的歪门邪道。

    女孩起身,折了只纸鹤。

    一面掐诀,一面吹气,不多时纸鹤舒展翅膀飞到空中,调皮地扇动翅膀。

    她挥挥手,道,“去,看看我老爸都知道些啥?”

    叶显祖是金丹修士。

    她不过筑基,隔着一个大境界。

    按道理,男人早该发现叶嘻嘻私下修炼的事实,再不济,也该发现她偷跑出去,还在家中放置的假人。之所以没发现,一是她平常装傻就脑子空空,什么也探不到,二嘛,全靠这【梦中鹤】——每每当父兄有所觉察,她便遣鹤入梦,从潜意识误导他们。

    偶尔,也能探查一些消息。

    比如现在,纸鹤就在叶显祖识海中探出敖家地址——叶宅向东三十里,背靠修罗山脉的一处庄子。

    她默默记下,点燃纸鹤。

    轻声喝道,“我倒要瞧瞧,是哪棵歪脖树敢垂涎本小姐!”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饭。

    从侍者那得知父母出门,她放出替身,一路隐身往东行,没多时找到一处大宅子,放出神识探查四周,心道就是这儿了。

    宅子面朝修罗海,背靠修罗山脉。

    门口左右各放一只貔貅,嘴里含着发光的珠子,不知是何物。牌匾上书古代文,叶嘻嘻没蹭过家中先生古代文的课,看不懂,就觉得那字爬来爬去,特别绕。

    门环也是貔貅造型。

    龇牙咧嘴的。

    她料想,这家定是商贾之家。

    要不,怎会爱惨了这只吃不拉的呆头吉祥物,真是俗得平平无奇。

    如此,也就没了一把三昧真火把人全家烧成化肥的冲动。

    心想,说不定,这家少爷就是爱惨了她的盛世美颜,甚至都不介意她又傻又凶。叶嘻嘻易容成驼背老道,杵根破烂拐杖,咳嗽两声,扣响大门。

    里面没传来脚步声。

    像是凭空在门后出现一个人。

    大门开了,鹤发童颜的白发老头抱手躬身,迟疑道,“老先生,有何贵干?”

    叶嘻嘻捋把胡子,“我云游四海,路过此地,瞧你家宅子上方乌云聚顶,雷鸣隐约,掐指一算,你家少爷最近恐有大难临头!”

    老头咯噔一下。

    精明的双眼有一瞬,似乎变成圆圆的绿豆眼,眨巴眨巴。叶嘻嘻聚神去看,对方又恢复正常。老头犹豫半晌,开门请她进来。

    “先生请坐,我请示少主人后再给你答复。”

    女孩点点头,杵着拐杖坐下。

    幽幽喝茶。

    不多时,老头从后院出来,叹气道,“我家主人正在沐浴……疗伤,先生如不介意,不如和老朽说说,是怎样的劫难?”

    “天机不可泄露,非本人到场,不可说破。”

    “那,这真是……”老头急得说话磕绊,就连头都不自觉点起来。

    叶嘻嘻心中奇怪。

    但是对方身上并无奇异波动,半晌,试探道,“方才你说你家主人正在疗伤,最近可是身体有恙?”

    老头犹豫着,委屈点头。

    叶嘻嘻趁热打铁,装作很行的样子,手指翻飞,掐了个花里胡哨没有卵用的诀。等对方急不可耐,伸头缩脑,这才皱眉道,“若想借喜事抗疾,恐小病成大病,大病进棺材!”

    对方身子震了震,“先生说的喜事是指……”

    “婚姻大事!”

    老头目露骇然,赶忙再问。

    她死活不讲,说来说去,只一个意思,冲喜是不行的,冲喜是万万不行的!

    经过这番探查,女孩自认把情况摸个七七八八。

    这家小少爷怕是得了重疾,久病不愈,于是想找个媳妇冲喜。恰逢她怪力小傻瓜的名声当当响,可以说是全城最难嫁的凡人女子,如此,对方便找上门来提亲。

    而她那贪玩的替身,又让父母误解她“迫不及待”。

    真真狗血。

    气死人了。

    老头姓桂,自说是敖府管家。

    叶嘻嘻这才知晓门匾上的是“敖”字。

    见她实在不肯多说,桂管家搬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说是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女孩打开一看,沉默中,易容术差点失效。

    这满满一箱的珍珠玛瑙是看不起谁?

    见她不语。

    桂管家歉意道,“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叶嘻嘻忽然觉得就算嫁进来冲喜也没什么。

    真的,她爸是关主,全家上下也没这么多珍珠玛瑙。

    虽说修士交易都用灵石,但是云水关仙凡混居,大部分修士做不到完全脱俗,引气、炼气阶段的,也只比凡人长寿和强壮些。甚至有修为尚可,但穷困潦倒只能住山洞的修士。

    钱帛动人心啊。

    哎,不可,不可……她这脑瓜怎如此庸俗!

    这老头看着老。

    不知为何,行事总给人一种小孩的随意感。

    女孩略站一会儿,收回目光。默默盖上箱子,言说口渴,还要再讨杯茶喝,“要是有西瓜就更好了。”

    桂管家频频点头,直说,“先生稍等,老朽这就出去买。”

    待出去了,又折身问道,“这西瓜是何物?”

    “圆的、大的、绿皮红瓤……”她答完,奇道,“你家是哪里人,怎连西瓜都不知道?”

    老头躬身,只笑不语。

    出门的步伐比刚才快了很多,逃也似的。

    叶嘻嘻杵着拐杖坐在椅子,心里犯嘀咕。

    目光触到宝箱,又抿了抿唇。

    她没少干坑蒙拐骗的事,但是骗奸猾狡诈之徒心安理得,骗老实人么……全身膈应。女孩起身走两步,四处看看,想了想,顺着桂管家刚才出来的小门,一路穿行。

    左拐右拐,来到一条通往山上的幽径。

    小径两旁遍植松木。

    高耸入云。

    又有雾气缭绕,未入山前身体哄热,才踏上小径,通体生凉。她运用灵力抵抗,但是身体还是越来越僵,好不容易走完山路,人也冻得直哆嗦,牙齿上下打架。

    远处有层叠的石。

    石头对面是缭绕蒸腾的热水汽。

    修罗山脉顶部常年落雷,山上温度极低,就连修士也难以跋涉。

    没想到在这种艰险之地,竟然还有温泉!

    她杵着拐杖慢慢靠近,透过石头间隙,看到水池中隐隐有人——墨染的长发铺在后背,青白的肌肤不似活物,几块紫黑的斑点零星分布在身上,狰狞而腐坏。

    白纸染墨点,少年误沉疴。

    好不可惜。

    叶嘻嘻弯腰探查。

    面前的石头骤移,让出一条路,生生将她暴露在对方视野当中。男子在雾气里,悠悠转身,听不到一点水花响动。

    她心下怪异,咳嗽两声,“敢问池中人可是敖家少爷?”

    对方不语。

    女孩又道,“你这病症,看着像血坏之症,不知有多长时间了?”

    长久的沉寂,对方淡淡道,“八十一年。”

    叶嘻嘻满头问号。

    忽而想起母亲说对方家底丰厚,修为高深,或许还能带她开窍,这才镇定下来。修士染疾,最为难治,往往药石无医。

    真是可惜了。

    “为何泡在这水池中?”她又问。

    男子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轻轻的,极淡,“疼。”

    她本来想说,你不要和叶家姑娘成亲,否则我老道断言,你会更疼!疼得生不如死!可是桂管家的信任,还有他坦诚淡漠的态度,总让她开不了口。

    汰,真夭寿。

    叶嘻嘻上前两步,沉声道,“你我也算有缘,你且过来,我输入灵力探查一番,若能辨出病症,救你于水火,也算老道的功德。”

    男子沉默。

    听得老道两字,眉峰压了压。

    她不耐道,“敖公子,你我皆是男子,何必忸怩!”

    对方似叹了口气。

    幽幽的呼吸,极浅,很没办法的样子。半晌,男子自缭绕氤氲的雾气中,无声靠近,一点点水花响动也无。

    叶嘻嘻鸡皮疙瘩激增,终于知道哪里怪异了——她前些日子街上遇到的王八精,走路也是悄无声息的,没有脚步声,不对,好像根本没有脚!

    对方正要露面。

    桂管家提着西瓜出现。老头感激叶嘻嘻跋涉上山出面医治,又朝自家主子愁眉苦脸道,“殿下,你若以这副姿态现身,恐怕这道人……”没命可活了。

    龙族威严,不可冒犯。

    凡夫俗子见了,轻则疯癫,重则死亡。虽然叶嘻嘻装扮而成的驼背道人看起来很牛很行,但在真正的力量前面,不堪一击。

    主仆二人没上过岸,不知人间如何运转。

    单凭先辈留下的籍册行事,一是疗养治病,而是寻法离开此界。遇到叶嘻嘻装扮的老道人恭恭敬敬,也不过是没接触过人修,不知玄学数术,好奇的同时病急乱投医罢了。

    水中男人听了,默默回到雾中。

    池边的石头复位,颀长淡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雾海中。叶嘻嘻揉揉眼,再睁开,已然和鹤发童颜的老头回到宅子大厅。

    面前是放满玛瑙珍珠的宝箱。

    “嘤……”

    母亲说他修为高深,果真不错。

    都病成这样,还能如此大规模施法,很张狂啊。比起敖家少爷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事,她隐身易容的把戏,相当鸡鸣狗盗。

    叶嘻嘻修为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

    从未受过如此打击。

    但是想到对方比她年长好几十年岁,也就释然了。

    吃过西瓜,女孩擦擦嘴,在箱中捡颗珍珠,告辞。

    傻瓜的钱骗着叫人难受。

    更何况这傻瓜修为高深。

    ……算了,今日且放他一马。

    鹤发童颜的老头送出大门,目送她远去后,关门,重新变成巴掌大小的袖珍龟。

    龟丞相其实还是只龟宝宝,看体型就知道,只是他们这一脉作为龙神仆从,从来都是以老头的形象示众,所以他才变成老头,替敖潜出面解决俗务。

    这是规矩。

    比起人形,他更爱龟体。

    这短胳膊短腿,短啾啾的小尾巴,多自在。

    嘿咻嘿咻爬上山,小乌龟唠唠叨叨,“修罗海已被邪气侵染,害您龙体受损。先主君飞升万年,现在龙宫封锁进入不得,我们只能待在岸上,掩人耳目。”

    “殿下,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早娶到‘新娘’……仪式大成后,吃了她,我们便可飞升上界,脱离这无边修罗海。这都是当初上岸,说好的呀。”

    男子趴在池边。

    并不说话。

    苍白的脸色暴露了糟糕的身体状况,但他对吃人这事,仍十分抵抗。

    细小的白色闪电在水面出没。

    他头顶聚出一小片黑重的乌云,雷声过后,淅淅沥沥下雨,淋湿他黑软的发,还有遍布身体的溃烂。

    小乌龟缩头缩脑,叫唤道,“哎呀,殿下,你不能一难过就唤雨!哎呀,先把闪电停一停,我龟壳裂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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