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
叶无情拔剑抵在叶无常房门,凶狠拍门。
“老四,你有种当缩头乌龟,怎么不敢出来见你哥!”
左右侍者急得跳脚。
拉架吧,叶无情是筑基修士,修的还是霸道无比的剑诀,随便溢点剑气出来,他们这些小虾米恐怕就不完整了。
不拉吧,平常谁要有个无法决策的大事,都要求着四少爷算算。
“二少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气,别动气!”
叶无情凤眸一眯,“我呸!”
叶嘻嘻痴痴呆呆,攒把苞米花吃着,被侍者们拥着过来。
“五小姐,您就劝劝二少爷吧,这样下去,四少爷就惨了。”
女孩吸吸口水。
眼神涣散道,“二哥哥,你,你在做什么?”
“嘻嘻,你别过来。”叶无情一脚踹在房门,神情狰狞,“我今日就要让四弟逆天改命,搅了你的婚事。”
叶嘻嘻,“……嘤。”还是二哥疼我。
前些日子生日宴。
她把到场的男修吓个够呛,当时自觉孤老终身有望,十分得意。不成想,四哥摔卦,活生生摔个“大吉”出来,而后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便找上门。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叶无常的乌鸦嘴算。
她两口吃完苞米花。
上前跟着叶无情一起踹门。
盼她劝架的侍者们默。
默了很久。
无情公子嘴上凶猛,到底顾念弟弟还是炼气,不肯使全力。叶嘻嘻可不同,她满肚子的火,又是从小随心所欲惯了的,一脚下去,门扉当即飞射而出,碎了个稀巴烂。
现场鸦雀无声。
房里睡眼惺忪的叶无常,抓抓头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无情抓他衣领,叶嘻嘻扭他脸颊。
在二人的精心关照下,男子彻底清醒。
“有事?”
他问。
屏退侍者,叶无情拍他脸,“小妹的婚姻,搅不搅?”
“不。”
“你命还要不要?”
“要。”
“要还不赶紧做法搅!”
“不。”
跟叶无常说话,简直是酷刑。
这家伙就是座环形迷宫,能把人活生生气死。叶无情气得揪住他衣服来回晃,叶嘻嘻擦擦口水,痴道,“四哥哥,嘻嘻怕……”
叶无常看她。
用眼神问,你怕什么?
女孩磕磕绊绊道,“他……他有病。”
“没。”
“他……他真的有病!”她亲眼所见,敖家公子泡在水池中,后腰上全是巴掌大的淤点!垃圾叶无常,竟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这么想把她泼出去嘛!
叶嘻嘻说得斩钉截铁。
口水都不流了。
叶无情提剑虎视眈眈,“你可是要推小妹入火坑?信不信我把你床烧了!”
无常公子皱眉坐正,厌世脸好不耐烦。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又开始摔。
“没。”
他面无表情道。
眼看叶无情指尖聚出火焰,当真要烧床,男子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人话,“非病,偏食而已。”
叶嘻嘻,“喵喵喵?”
虽然见过叶无常算卦的本事,但是光凭两枚铜钱,能说得如此笃定和精细,叶嘻嘻深刻怀疑这厮在故弄玄虚。
然则四哥都说了六个字了,突破历史记录。
她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咄咄逼人。
女孩继续装呆,流口水。
伴着叶无情出去,看眼空荡荡的门框,搓搓手指,有些心虚。她这大力金刚腿哦,怎么总是管不住。
叶无情冷着脸寻父亲。
父子之间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她带上侍者,去郎中那。郎中先生只是引气修为,但早年在海上当船医,见了许多怪病,或许能指点一二。
她吵着热,让侍者寻冰来。
等郎中问询,女孩便在身上用法术化些淤点,青青紫紫密布手腕,展示给对方看,“腰上……也有,好疼。”
郎中看了看,讶异道,“看症状,倒是和渔民久居船上的病症相似,小姐,你最近可是偏食?”
“唔……”叶嘻嘻不知咋编,就装傻。
郎中看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耐心道,“不可偏食肉类,瓜果生蔬、五谷杂粮养人躯体,缺什么,都会生病。”
等侍者捧着冰碗过来,郎中便起身吩咐道,“小姐日常饮食多添些蔬果,若能生食最好。”
“知道了,先生。”
侍者忐忑应道。
叶嘻嘻吃着冰碗出去。
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她忽然想起前世学的小常识——大航海时代的水手,常年漂泊在海上,因为缺乏维生素C而罹患坏血病。
一开始找不到原因,许多人因此去世。
其实多吃两个橘子,便能救命。
敖家小公子得的,不会就是这病吧。
她不爱吃蔬菜,却极喜水果,难道那厮看着沉默寡言,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吗?只是幼年偏食得的病,一直到修为精进之后,整整八十一年,竟还留着?
未免过于神奇。
想不通的,叶嘻嘻便不想。
只想寻个机会出去,治好这小少爷,叫他歇了结婚冲喜的心思。
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谁也别招惹谁。
如此,她成日吵着要吃橘子。
侍者前前后后拿来许多,尽数被女孩“消灭”。料想叶嘻嘻着了橘子的魔,侍者禀报夫人,获得经费后,竟然斥巨资搬来数盆金桔树,放置院落。
这下除了秋千、木马、锦球,女孩还多了几盆橘子。
黄澄澄的,看着倒也喜人。
叶嘻嘻不是没钱买。
只是云水关背靠修罗山脉,山上土地难以耕作,仅有的平地除了蔬菜,多种当地百姓喜食的蜜瓜。橘子这酸不拉几的东西,通常从外海岛屿来。
大街上几乎找不到。
她尝两个,牙齿差点酸掉。
嫌弃得不行,尽数丢到百宝袋中。
等父兄外出办事,女孩偷偷摸摸出去,轻车熟路来到有着鬼画符牌匾的“敖”府。这回她不再用驼背老道的人设,只变化成十二三的小小道童,腕上挎个带盖的竹篮,扣响宅子大门。
依旧没有脚步声。
只有突然开启的大门和鹤发童颜的老头。
“您就是桂管家吧?”
小道童脆生生道。
老头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你是……”
“师父命我送药,他说收了您府上一颗海珠,不敢受无功之禄。查遍医书,终于找到贵府公子的病症,这是药!”
小道童拍拍篮子,很有底气。
老头讷讷半晌,开门放他进来,言说主人不适,在屋内歇息,放下篮子便可。
叶嘻嘻有些急,声音差点显出原形。
咳嗽两声,颐指气使道,“那可不行,师父嘱我看着你家公子服用,说这是他的功德,万万不可懈怠!”
小乌龟不知“功德”对人族为何如此重要。
想来想去,料想不过是只小崽子,隔着帘子看看殿下也无妨。当即引她进去。内院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回廊,大大小小的水池是园子最常见的景。
别人家里好歹还有些假山垂柳。
这怎么全是水池,还互相串联?
她四处张望,毫不掩饰。
老头只当小孩好动,并不管束。
她跟着进屋去,把篮子往桌上一放,不再说话。
桂管家上前掀开盖子,拿起青黄的薄皮橘子,疑惑道,“这是何物?”
“橘子,外海来的鲜果。”
“这和我家主人的病症有何关联?”
叶嘻嘻抿口茶,言之凿凿,“他小时候是不是偏食?你们是不是住在贫苦少食之地?或者,常年在海上漂泊?”
老头,“……”
这这……这……
“幼时营养不良,待成年,身体便埋下隐患。你可见过那些手足外翻,骨头畸形的孩童,长成人,往往行路不稳。”
叶嘻嘻胡扯一通。
其实心中并无把握,只想哄着对方把酸橘子老实吃了,哎,怎么还不吃?她口水都要干了。
桂管家呆滞片刻。
忽然掩面哭泣,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晕厥,“殿下,是小龟害了你!”
幔帐之后的男子,靠坐在床沿。
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和单薄的影。
他伸手,细白如玉的指拢在稍长的袖中,略掀起一角幔帐,轻拍桂管家的头,“别哭。”
叶嘻嘻满脑子问号。
又想老头或许比这少爷还小,凡人不修法术,老去自然快。
这一拍,老头哭得更厉害了。
许是憋太久,无人倾诉,又或者在小孩面前流泪并不难堪,桂管家哽咽道,“殿下出世不久,曾与我困在一处……荒僻之地,我身体孱弱,殿下寻到食物都紧着我,自己从不喊饿……没想到,这病竟是如此……”
小乌龟翻阅龙族古籍,还以为是世风日下,邪气入侵!
叶嘻嘻听得云里雾里。
看老头哭得跟街角受欺负的小屁孩一般,心中怪异,怕时间耽搁,抢过橘子两下剥掉皮,直接送到幔帐。
“快吃,我还要和师父复命。”
她手臂湿乎乎的。
只觉帐中好冷,鼻尖还有股若有如无的腥气,仿佛置身沼泽。男子停顿片刻,接过橘子,冰冷的指触到她温热的手,顿了顿,迅速挪开。
橘子吃到嘴中,隔着厚厚的幔帐,叶嘻嘻都能感受到敖家少爷酸得激灵。
酸得浑身僵硬。
嘿嘿。
“酸吧,良药酸口,来,吃块糖。”
她从腰带里掏出小纸包,细细剥开,捡了块不大不小,乳黄色的麦芽糖递进去。男子接过含住,周围冰冷的空气回暖些许。
“来,再吃一个。”
叶嘻嘻眼疾手快剥开橘子递进去,这回小公子受了教训,接得很慢很慢。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快吃!”
叶嘻嘻催促道,扭眉叉腰。
很是霸道。
对方叹口气。
接过之后,没什么吞咽的声音。
但是周遭降到冰点的空气,还是让她感受到了男子无声的抗拒。
嘿嘿。
让你想找本小姐冲喜。
酸死你,酸死你!
“来,再吃!”
男子弱道,“……不。”
“不什么不,快吃,吃了病才会好,乖。”她颐指气使,伸进去的小手颠来颠去,好不讨嫌。那么小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橘子皮染出的橙黄,为什么这样小?
他压着眉,半晌,默默握住面前晃来晃去的小手,叶嘻嘻登时凉得毛孔一收。
“作甚?”
“糖。”
“……唔。”女孩抽手,发现收不回,气道,“松手。”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摸她爪子!
然对方只轻握着,并无其他意思。但龙爪就是龙爪,十分刚硬,听到她说话,慢慢放开,还是让叶嘻嘻娇嫩的皮肤留了鲜红的指印。
男子苍白的指拢在袖中,搓了搓,似有些局促。
叶嘻嘻像是没看到,甩甩手,很快捻糖送进。
嘟囔了一句,“真费糖。”
吃了糖,男子又用了个酸橘。
料想这是极限。
她拍拍衣衫,坐起,将麦芽糖放到桌上,对老泪纵横的桂管家说,“就着糖,哄你家公子多吃几个,千万不能由着他胡闹。”
“哎,谢谢小先生。”
老头搬出更大的珠宝箱,里面满当当都是黄白之物,还要驾车送她回去。叶嘻嘻化成的小道童摆摆手,很不屑似的,“别用金钱耽误我修仙,掰掰!”
“掰掰是何意?”
老头问道。
糟糕,说串了。
叶嘻嘻扣扣脸,耳朵有些红,“就是掰了,再也不见的意思。”
女孩心满意足离开。
走远了,又扯着嗓子喊道,“若病情有好转,城外碧水池旁的歪脖桃树下,燃香祷告即可,我家师父自会知晓。”
她放了只纸鹤在那。
若有讯息,会传回叶府,也省得她再跑过来。
幔帐后的男子,摆了摆盘在锦被中的尾巴。略作停顿,掀开幔帐,藏在氤氲雾气后的眼,遥遥望那蹦蹦跳跳的小道童。
待化成龟形的管家进来,才低声问,“再也不见,是什么意思?”
小乌龟艰难爬上床,趴在他掌心,哭唧唧道,“就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相见。”
“她不想见我么?”
“小先生说病好去碧水池边祷告,殿下。”
小乌龟还在为幼时,敖潜因他饿肚子的事难过,并未察觉到自家殿下多了别的忧愁。
男子放下幔帐,尾巴不再摆动。
没多久,城东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风声呜咽。百姓晾晒在外的衣衫来不及收,许多小孩被天雷吓得哇哇大哭,直喊娘亲。
好吓人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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