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吹一族地处火之国,与传闻中的森之千手一族毗邻,两族关系不错,但也仅限于此。
毕竟,在战国,家族之间往往只允许有两种关系
要么依附、要么敌对。
比以往接触的世界、都要麻烦的世界。
放生澪转身迈入竹林。
竹林阴翳,林叶声动涛涛,白色的注连绳挂满了竹枝。
一只毛皮栗红的小鹿四足蹭在她的身边,刚到人膝盖高,漆黑而圆的兽瞳无声地打量着她,仿佛觉察到了陌生的气息。
正是清晨,空气中弥漫雨竹草木的清新气息,带着一点些微的涩。
放生澪鞠身抱起小鹿幼崽,她现在的身体年龄小,手臂、手掌也小小的,想要完全抱住还有一些吃力。
幼鹿本能地想要撒开蹄子跑开,但眨了眨眼地看了她几眼,便又顿住般一动不动了,哞哞叫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同了,任由着放生澪将它搂起在怀中,又娇气地哼哼着,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少女的下颌。
在碰触的那一瞬,她几乎是立刻就能感知到它的情绪。
作为持有灵力的阳炎山巫女,放生澪天生就拥有的天赋「看取」。
只要通过触碰,就可以取得、承受人的思念与情感。
在她本来的世界,她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不需要触碰,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够隐约感觉到他们的情绪。
然而这项能力,在转生之后,就消失了,在因陀罗的世界、以及龙之介的世界,都未曾表现出来。
只是,在刚才一瞬,放生澪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小鹿喜悦的心声。
那犹如晴天的太阳,璨丽的葵花一般的心情,使得与它共感的放生澪也不由感到愉悦地笑起来。
她抱着鹿崽,幼稚地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脑袋还没有长角的梅花鹿的皮毛散发着干燥又温暖的气息。
「好像现在只能看取动物的情感。」
被看取的对象,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的情绪正被人分担着的。
只要用友好和平的心绪去对待它们,被认为是同类、而被亲近什么的,也能够做到。
她在呆在神社的这段时间,撸过林子里的很多小动物,能跟人分享情绪的感
觉很好,也许是也因为这个,被记住之后,它们都会自发聚过来,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摸摸抱抱。
只是在林子里坐了一会儿,身边就又飞来几只陌生的鸟。
越过竹林疏密有致的林叶,放生澪仰头去看,感觉之前好像并没有见过它们,正思索着,就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在她怀里的小鹿机警地站起,澪摸摸它的脑袋、撸了一把它的耳朵,示意没有关系,它就一溜烟跑开、钻进林子里去了。
放生澪回头看去,竹林外,黑色盔甲,鼠色和服的少年正一眨不眨于远处桥下看着她。
春日下,柔软的褐色碎发下,那张雅气清秀的面容,被阳光照耀得很柔和。
他是上次与她见过一面的、山吹族少族长山吹矢明。
他是奇怪的人,在她不回头的时候,敢大胆地看着她;等她回头了,又好像被戳了一下的海龟,慢吞吞、后知后觉地缩回了头,微微侧过了脑袋,不与澪对视。
放生澪犹豫要不要站起来跟他讲话,坐在地上好像不太礼貌。
山吹少年很快意识到了她的意图,也似乎是被发现过后的破罐子破摔,总之,他终于鼓起勇气抬步过来,假装没有什么地、手撑在地上,一矮身坐在了她的旁边。
放生澪以饱含笑意的双眸看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隔了半臂距离,风过竹林,草地上掀起绿色的波浪,整个世界暖洋洋的,如一片碧色的海,沉浸在静谧的莎莎声中。
在他背后,依旧背着那把弓。
“你想要摸摸吗”
注意到她的目光,山吹矢明微微侧身,将背后的大弓让出在视线下,他的声音仿佛还处于变身期,有些低哑。
一双漆黑的眼瞳仿佛温润的黑曜石,点在白纸上的浓墨,跟他强悍的父亲不同,有种忍者没有的书生气。
“嗯,可以么才刚开始就一直很在意呢。”
然而,当得到肯定的许可,从他手中小心接过弓时,放生澪才能发现对方指上,算都是细小的伤口与茧。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初见时的事。
放生澪抱着长弓,下端就只能靠在草坪上了。
那是比她都要高的武器,跟枪和异能都不一样的武器,因为使用者高频率的使用
,乌黑的弓身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可鉴。
“因为神社里也有破魔弓,但是好像根这把不太一样”
她的疑惑不解,非常可爱,歪着脑袋的模样叫人内心都柔软起来,山吹矢明呆呆看了一会儿,才羞赧地反应过来,埋着头同她解释杀人武器跟仪式福物的区别。
“所以,两种弓,使用的竹子也有区别。”
“我这把弓,是用七年生的桂竹制造而成,从出生起就开始养,一片竹林里,只能找到一两株合适的,而后,再风干三年,曝晒出有来,这样的竹木才能拥有足够的韧性与弹性,即使是百米之外,也能够射穿敌人的盔甲。”
“此外,虽然看不见,但为了塑形,这种夹层的两边,总共其实插了上百根竹楔,你摸摸看,对就是这个地方。”
涉及到这方面,他的话就多一些,这样的性格倒是比龙之介要好很多,起码不会在谈话时,时常叫澪感觉老是一个人在开心。
听着听着,她就对着新未婚夫发起呆来,脑子里比较着他和那只黑猫的差别,越看越感到他的好。
然而,当她试着想要以爱芥川的心情,去爱山吹矢明时,心里却仿佛一潭死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就仿佛所有的爱意都在那个夏天,跟随着在视野中远去的白塔一齐,奔向了她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另一方天空,永远停滞在了那里。
直至从林叶间漏下来、落在脸上的日光的偏移,提醒了他时间的变换,在端正地讲了一会儿后,觉察到身旁人长久的沉默,山吹矢明抬眸望去,正撞上她专注的视线。
不知不觉间,他越靠越近,此刻抬头,视野中一下子全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白发樱瞳的小巫女不闪不避,在细长竹叶的影子下只痴痴望着他,她抱着长弓,面容美丽仿佛夹竹桃花,这种美丽,在她使用那双猫儿一般会说话的眼瞳,脉脉含情般望过来时,尤为甚之。
声音是轻轻缓缓的。
“明君,好厉害”
两人呆呆对视几息,她才忽而意识到自己的不矜持似的,“唔”了一声地低下头,白发少女扑闪着睫羽无措地询问道“我这样称呼可以么会不会不太好。”
山吹矢明
连忙摇头,呐呐道“不,不,这样就很好。”
他磕巴地,在小巫女惊讶的目光中大胆道“我、我很开心,以后也这样叫的话会更加开心。”
一股少年的冲动,忽而涌进了他的内心,在心头炸开成绚丽的烟花,令他有种不做出点什么给她看、就无法让她相信的使命感。
山吹矢明从腰间抽出短刀,反手握住刀柄,凑过去在弓身上专注地刻下字来,尖锐的刀锋落在竹木之上,木屑也很快被他拂开。
小巫女靠在他身旁,看着他动作,那几个字一点点在乌黑的竹片上成形,凹陷处呈现出更深的黑。
在阳光下,很快,那张漆色的和弓上,就多出了一行字来,她认出来了那是什么,不由出神道
“这个,是我的名字么”
山吹矢明点头,他收好刀,抹开最后一点木屑,用拇指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那个「澪」字,将边缘也抚摸平整。
“是的,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带在身边。”
他生涩地说出了少年人的情话,也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情话。
放生澪凝望他沉着温柔的侧脸,面容上依旧怔怔般,她明白,这时,如果做出害羞、生气的情态,给他看见,也不失为一种增添暧昧的好方法。
但是不知为何,到最后,她也只是一派天真懵懂的,好像完全不太懂地,作为报答般回应道
“我知道了,我在神社,也会为明君做很多破魔矢的。”
对于真挚的感情,那样小孩子模样地满足地笑了。
山吹矢明感到略微的失落,但望着少女那还稚气的面容,又很快觉得莞尔地释然了,两人又在竹林中默默坐了一会儿,中间游荡着一点心照不宣的气氛。
直到远远的,同放生神主谈话完毕的山吹族长招呼他离开了。
褐发少年起身向她告别,放生澪也跟着起来,然而山吹矢明很快就转回身,几步走了回来。
他半跪下,拉住她搁在膝上的手,清秀雅气的面容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几缕碎发扫过眉眼,这神情令小少年此刻格外炫目。
放生澪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
只因那双凝注过来的,直直倒映出她身影的漆黑眼瞳,山吹矢明握着她的手,低声保
证道
“澪妹我发誓,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是告白,也是誓言,他从未嫌弃过她一分一毫,在初见之日便怦然心动、全盘沦陷,只觉得能够遇见,能够娶她为妻,实在是一生之幸。
在那句话结束,日头忽而有了一瞬的明亮,那亮光,漫过了人世间所有的光辉,即使有竹叶的遮挡过滤,却依旧令放生澪感觉到刺眼。
「叮铃」
她听见一声铃响,这世界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的铃铛的响声,清脆入耳,叮铃一声,贯穿了整片竹林,整座神社,回荡在原野之上。
像是催促一般,放生澪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结铃握在手上,抬眸望向褐发少年的背影,在此刻,脑中终于缓缓只传来了一个声音。
「可杀、可杀」
那两字猩红地映在心底,一撇一捺都仿佛在向外渗出血来,令人见之触目惊心,放生澪一时呼吸微窒,陡然放开了手上的铃铛。
系在缎带上的金铃落在逶迤的袴裙上,时间再次开始转动,鸟儿开始鸣叫,风吹竹林,世界重新沉浸在一片静谧的莎莎声中。
原本离开的小鹿,在这时从丛中钻出来,一步一步凑到白发少女脚边。
竹林深深。
放生澪久久凝望着那只铃铛,许久,才回过神来,伸手抚摸着足边小鹿毛茸茸的脑袋。
霜白的睫羽下,樱色眼瞳中噙着一片黯然的幽光。
山吹矢明符合一切幽婚的标准。
在他将誓言说出口的那一瞬,连忠贞不二这最难的一条,也达成了。
但是,放生澪并不爱他。
而这样强行进行幽婚仪式的结果,注定是会失败的,山吹少年最后只会落得和鲁普莱希特一个下场。
当初澪也正是用的这个方法,杀死了对她觊觎已久的神父大人。
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只在这个世界,她的力量回来了一小部分,就连结铃也忽而出现在她的手里。
幽婚的失败,会令她现在的身体出现伤痕,甚至原本世界的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地衰弱。
然而,死去的幽婚对象,却又从某一方面给予了她力量,这些力量,便是结铃、绘马,以及她原本就持有的「看取」之
力。
现在手里的铃铛,以及最初级的、可以看取动物情绪的能力,正是杀死上个世界的神父过后,所夺回来的力量。
所以,当结铃感受到山吹矢明的心意,给出的判断,便是让放生澪顺意杀掉他,取回更多的力量,这才有了那句“可杀”。
「我已经成为怪物了么」
放生澪将「杀」字在心中默念一遍,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开头,就已经没有办法扭转了。
这样将因自己而死的人,化作力量的行径,和黑巫女之流有什么差别
她是人,从前是人,以后也会作为人地活下去,幽婚迟早会成功的。
绝对不会变成鲁普莱希特那样,为了达成目的而肆意滥杀无辜的人。
她不能杀山吹矢明,现在不杀,以后也不会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只要将自己当做他的未婚妻,一直这样努力下去,迟早有一天,能够达到幽婚的标准的吧。」
这样想着,放生澪收起了结铃。
她眺望远处,沿着路边小径离开的山吹矢明还没有走远,背着弓的,正朝她招手道别。
身姿挺拔、像棵小白杨,少年的眼睛明亮得仿佛闪耀着星子。
她想着刚才的事,慢慢站起来,也抬手摇了一摇。
褐发少年眼中的光彩于是更明亮了,高兴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用口型跟她说道「明天见」,而后,又被觉得他太浪荡的山吹族长狠狠敲了一脑袋。
那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在那之后,山吹一族的前方战场,突然受到了敌对宗族的入侵,山吹隆盛带着山吹矢明连夜出发,领着族人们奔往了前线。
他似乎隐隐从这当中觉察到了什么,给放生神主留下一封信。
信里指明,如果遇到麻烦事,就舍弃神社,去找邻近的千手一族求援好了。
两族关系一般,但涉及自己领土附近的事,千手族不会不管。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渡过了一整个春季,在夏季来临的一场暴雨中,还在睡梦中的放生澪,忽而被姥姥叫醒了。
屋外,狂风暴雨中,窗外电光闪动、闷雷滚滚,放生神主正在着装。
她换上最为隆重的一套正装,梳理最后一抹白发
,在脑后插好发冠,仿佛要去主持盛大的祭典。
做完这一切,放生神主再来帮助澪穿衣。
雨声汹涌而爆裂,她替白发女孩拢上绯色的袴裙,用白色的细麻绳绑紧,后者一头银发垂落在腰际,睡得迷迷糊糊,此刻被暴雨惊醒,又见她神色庄重,睡意已去了大半。
“姥姥”
“澪,你认真听着,”放生椿跟她说,声音如雨声般急促、郑重,面容带出了前所未有的严格。
“刚才火之国大名用忍鹰传来消息,山吹一族的族人,全线战败,族长大人以及矢明那孩子,多半凶多吉少,已经回不来了。”
“其他国家的忍者,今晚就会过来接手这片山脉。”
“我已经老了,走不动了,守着荒祭神社,和它一起消失,才是最后的归宿,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白发老人为她披上白衣,又从身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放入她的腰封下。
“他族的忍者就如虎豹豺狼,没有母族,失去父母的女孩就仿佛雨中萍草”
“所以,澪神社正殿供奉着「八十祸津日神」的神体,带着它,牵上后山的冻云丸离开这里,去往山外的千手一族,向他们寻求援助。”
她最后嘱咐放生澪道,声音低沉认真,随年月流逝,而不再清澈的眼瞳在这时、却仿佛烛火一般灼人,一字一句,要让白发少女深刻明晓与铭记到。
“将这封信,交于千手族族长,他看过之后,会答应收留你的,以后,便在千手族好好生活,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来了。”
在这话中,放生澪眼瞳微微一缩,感到了轻微的呼吸困难,她明白情况紧急,然而怎样都点不下去头。
此时,屋外又是轰隆一声惊雷,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古朴的神社在雨夜中变得喧闹而动荡。
为了取得残酷战争的胜利,山吹一族举族都奔赴了战场,族地就仿佛空城一般,这片山脉中,现在只孤零零留下荒祭神社,留下祖孙二人。
参道上,满是行路时盔甲、武器碰撞的哗啦声,要不了一会儿,外族的敌人们就会抵达拜殿,而后就是正殿。
覆巢之下的最后残余,衰弱的老人、腿瘸的孤女。
破败的荒祭神社沉浸在动荡的洋流中。
作者有话要说嗷
0我的心已经被龙之介夺走了,此生或许再无悲喜。
下章也许出场的小辫子当我女朋友吧。
0好耶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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