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瑛华把自己闷在温暖的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湿寒摇曳,淋漓的雨扑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风势欲烈,裹挟着斜生的树枝,轻轻晃出变幻莫测的枝影。
“翠羽。”她轻轻唤了声,钻出头来,仅仅露出一双盈润的双眼。
翠羽很快从外面的小榻上起来,微蹙眉头道:“公主,怎么了?”
“看样子今晚的雨停不了了,你让夏侍卫回澜华院歇息吧,不必守着了。”
“好,奴婢这就去。”翠羽麻溜的出去了,很快将话传达给了夏泽。
瑛华缩在床上,能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在窗边踱了几番,继而渐渐消失在疾风骤雨中。
夜晚总会让人胡思乱想,她又一次阖上眼,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
「您就舍得拱手相让了?」
翠羽的话不停在脑海里盘旋,明天夏泽就要敲锤定音了,她竟然生出一丝不舍的情绪来。
有些人在身边时并不在意,若哪天真的要走了,心里就会空的很,这大概就是人之贱-性。
她无可奈何的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直到后半夜雨势小了才睡着。
翌日,瑛华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就让翠羽把夏泽叫了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夏泽恭顺施礼,穿着一身皂色交领常服,乌发束的一丝不苟,看起来格外精干。
瑛华柔柔的看他几眼,微一扬手,翠羽即刻就拿出四幅画像,一一在桌案上摊开。
“快过来挑一下吧,你看看喜欢哪个?”瑛华面上喜滋滋的,敛起罗紫袖阑,亲力亲为的给他介绍起来:“这位是京城付员外的嫡女付霜霜,年十五。这位是刘氏钱庄的嫡次女刘湘蓉,年十六,这位是……”
夏泽低沉着嗓子打断了她:“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为你物色的妻子人选呀!”瑛华莞尔看他,“别院也给你了,若你不想再做侍卫,我也可以允了。到时候我替你求个闲散官职,如此一来,多好。”
她唇线扬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美眸中光华宴宴。
夏泽只觉得她的笑容格外刺眼,原本以为她只是在说笑,没想到还动真格了。
他压低眉宇,画像看都没看,“都不喜欢,公主若无他事,我便出去了。”
见他转身要走,瑛华急急叫住他。
“欸,你站住!”她往前追了几步,“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不仔细看看就否决了,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儿戏?”夏泽冷然道:“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面上携出少见的不羁之色,瑛华被他慑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禁颤了颤指尖儿,“当然是让你成亲啊。”
“不需要。”
“怎么就不需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二十有三了吧,在民间你这个年纪早就娃娃满地跑了,你还不急呢?”她放低了声音,“现在我来做主,为你挑的都是富裕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人品端正。你倒是说说,究竟哪点不满意,我按你的要求去寻就是了。”
她像个老妈子似得,苦口婆心地劝说。
然而对方并不领情,眼角眉梢都浸满冰霜,寒凉之意倍出,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想成婚,公主不必忧心了,顾好自己便是。”夏泽扭开脸,不再与之有视线纠缠。
然而这却惹毛了瑛华,“夏侍卫,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这些人我挑了多久吗,累到眼都看花了。”她扬手一指,“翠羽,你告诉他是不是?”
翠羽呆若木鸡,好半晌才斗胆说了个“是”。
屋里气氛紧张,夏泽对公主如此怠慢,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忍不住屏气敛息,恨不得将自己化为一股青烟随风散去。
“我这是好意。”瑛华又丢了一句。
“好意?”夏泽冷哂,“恕我斗胆,公主的好意可曾有一次问过我吗?”
瑛华一怔,好似从对方那双沉寂的眼眸中看到一抹哀凉,稍纵即逝。
“当初公主不顾我的感受,非要让我陪寝,现在又擅作主张将我推给旁人。”夏泽顿了顿,“男女之事,本应你侬我侬,是不是公主所言?我本以为公主活的透彻了,却没想到只知表面,不知其里。”
在他心里憋了很长时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瑛华对怼的哑口无言,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张起,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少顷,只见他解下腰间佩刀,半跪在地,双手将佩刀呈上,“我是侍卫,并非男娼,任由公主宰割相送。成亲之事恕我难以同意,若公主执意如此,不如将我就地正法吧。”
“寝殿出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我……”瑛华缓过神来,只觉得血气上翻,心里委屈万分,面上却疾言厉色:“我不会让你死,你也死不了!这个亲,必须成!”
气性一来,两人就这么较上劲了。
夏泽漠然的看着她,紧攥着刀鞘的手青筋外露。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瑛华气急败坏,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我倒要看看,你为了拒婚还能干出什么事?还能因为这自杀不成!”
话音刚落,她登时就后悔了。
好在夏泽并不在意,只在心头冷嗤。
自杀?
他一介堂堂男儿,岂会这般脆弱不堪!
夏泽冷眼一抬,面前的女人张牙舞爪,高扬着头颅,丝毫没有温婉可人的样子。
往常瑛华素来爱招惹他,他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她生气,他就沉默。她发泄,他依然沉默。
现在她又来逼他,像以前一样,逼他投降示弱……
夏泽岿然不动,这一次没有再闪躲。
屋中一片沉寂,两人的眼神正面交锋。
瑛华逐渐败下阵来,内心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夏泽一反常态,眼神如若冰刃,仿佛要将她层层剖开才肯罢休。
她微微咬唇,绛红的唇畔留下一道儿白色牙印。
正在想该怎么办,夏泽却蓦然起身,一片阴影随之扑在她身上,让眼前的光景黯淡下来。
“你想干什么?”她警惕的锁紧眉头。
“公主铁了心让我成亲?”
“那是当然。”她不肯松口,“我这是为你好。”
夏泽缄口不言,只是意味不明的望着她。
末了,倏尔一笑,手中的佩刀被他仍在地上,发出哐一声脆响。
瑛华被吓了一跳,“你……”
夏泽唇边扬起浅浅的坏笑,朝她缓步逼近。
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翠羽也心道不好,正要上前阻拦,却惊诧的瞪大了眼——
夏泽大手一揽,将瑛华拉进怀中,右手抬起她尖削的下巴,沉沉吻了上去。
翠羽大惊失色,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红着脸跑出了寝殿。
外面天光灿烂,屋内气氛旖旎。
夏泽的吻异常霸道,肆意侵袭着她。
瑛华怔然而立,浓黑的羽睫轻轻扇动,眸光逐渐变得迷离。
纤细的手在他胸前推搡,逐渐变得柔弱无力,颤颤攥起,抓紧了他的衣襟。
夏泽就这样携她后退,将她逼在桌案前,俯身压下。
笔架砚台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这个绵长的吻适才终止。
身下之人半阖眼帘,面带桃红,万分惹人怜爱。夏泽微微喘息,俯身贴在她耳畔,柔声道:“既然公主横竖都不肯让属下消停,那属下还是继续服侍公主吧。”
隐约觉得一只手抚上了酥-胸,瑛华遽尔回神,双手一堆挣脱了出去。
夏泽任由她逃脱,未再逼迫,眼光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她拽着胸口衣襟,局促的喘息着,脸上绯红正浓。
“你……过分!”
好半晌,丢下一句话,夺门而出。
夏泽没有追出去,形单影之的站在原地,清隽的面容沁出一抹极浅的红。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倾洒在身上。
他深吸几口气,勉强扼住胸间狂跳,抬起手,轻抚了一下薄唇。
女子樱唇特有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在,竟有那么一点让他流连。
愣了许久,夏泽才漫步而出。
被逼无奈,他只能出此下策。
与其跟那些陌生女子共度余生,他宁肯留在公主府从一而终。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
一晃好几天都是阴雨连绵,气温也跟着骤降,到处都蔓延着湿气,让人心头压抑。
自从那日以后,瑛华一直没有搭理夏泽。
二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静静待在一个屋檐之下,谁都没有再提成亲的事。
翠羽却整天毛耸耸的,生怕做错事。
她深知公主的脾性,现在憋着不言,倘若给一个爆发点,恐怕会作到天崩地裂,鸡飞狗跳。
直到德音带着张苑上门请罪,才算打破了府邸的沉寂。
这一天,好不容易雨停了。
张苑上身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后面背着荆条,手里拖着一沓厚厚的宣纸,定定跪在庭院里,请罪的架势非常真诚。
瑛华跟音德坐在廊下搬出的椅子上,审犯人一般看着他。
“姐姐,自从上次我让他回去,张苑一直都没有怠慢,整日都在写。”音德讪笑,“奈何他写字慢,这才抄完一百遍。”
“的确是够慢的,慢到我都把这事忘了。”瑛华站起身,拢了一下披风,徐徐走到张苑身前捏起几张宣纸。
只是随意扫了几眼,就让她不禁皱起了眉,“这字跟鬼画符一样,他是怎么替你抄功课的?”
音德干笑几声,“其实我的字也不好看。”
“这不是不好看的问题了,”瑛华无奈摇头,“是压根没法看。”
她忽然有些心疼张嫔,自己的女儿写出这样的字迹,任谁都得发飙。
两人原是一丘之貉,她也懒得说教,朱唇轻启道:“张苑,看在你诚心请罪的份上,只要他同意,本宫可以不罚你。”
言罢,染着丹蔻的手指向夏泽。
夏泽笔直站着,不知为何突然跟他扯上了关系,茫然的挑了下眉。直到张苑开口求饶,才恍然大悟。
“夏侍卫,太后丧礼那日我不该乱议你跟公主。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对不住了。”他难堪的笑笑,拱手施礼。
原是因为这个罚他……
“无妨。”夏泽淡淡说了句,意味不明的看向瑛华,莫非她是在为他出气?
然而瑛华却故意躲开他的视线,睇向张苑道:“既然正主不在意,那这次就算了,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你要谨言慎行,不要给主子招祸。”
“是!”张苑重重叩首,额前碎发沁在积水里,“卑职一定谨记公主教诲!”
这天凉的很,张苑跪在积水里,裤腿都浸湿了大片。
毕竟是音德的贴己人,老让人这么跪着未免显得她过于小气。
“行了,赶紧起来吧。”瑛华玉手一挥,看向音德,凤眸轻柔婉丽,“这几日怎么没你动静,收了我的东西,也不时长过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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